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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看见了寨子的一角,英卓快乐地喊:“云老师,快看,我家到啦!”
方清源把车停在一颗大树下,看那树干的粗细便知是颗上百年的老树,这在城市或许稀奇,可在这儿,在原始的茂林里,上千年的大树也有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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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老人满脸的褶子,站在路口,一直等一点也看不见车灯了才牵着拉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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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源点点头。
“他已经走了吗?还在家吗?”云潆想,如果没走,她应该过去一趟,最起码,教会他画松鼠。
他人生最后一堂课的回忆里不该只有老师耍小聪明照抄的教案和枯燥的线条。
“走了。”方清源小心避开一个泥坑。他在这山里怎么绕都不用地图,地图不会告诉你脚下有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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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小到大有很多遗憾,她厌恶这样的感觉。
里外温差大,下着雨的山里徒然变得很冷,云潆在泛起雾的车窗上用指尖寥寥几笔描了一只大尾巴小松鼠。
“这里的孩子上学都不容易。”车轮避开一块石头,晃得跟摇摇车似的,云潆体重轻,甚至往上腾空了一下,她坐在车里都感觉到了这条路的不容易。
“每一天在学校的日子他们都很珍惜,因为他们见过太多人没读完就走了,打工养家、嫁人生孩子,读书在这里不是一件必须的事情……”方清源顿了顿,“你也看见了。”
阿木、拉玛,云潆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但他们也向往外面的世界,想快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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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手机那么普及,他们知道外面有很高的楼很多的车,而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某一天,他们走累了,就不走了。”方清源看了看云潆那边的窗户,那只小松鼠的尾巴已经化掉了。
“云老师。”他很郑重地说,“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很少,主科能发挥的地方不多,我希望美术课能丰富一点。”
想了想,想起那天在办公室里叫她别拍孩子们的脸别乱跑时这姑娘受伤的神情,多补充了一句:“这话我对体育老师也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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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她出来前看到刘老师——就是这次支教的体育老师……在练女团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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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想说我了吧。”女孩笃定极了。
方清源过了很久,在摇摇晃晃的车里沉沉嗯了声。
很诚实。
雨点噼里啪啦拍在车窗上,一下就洗净了炙热,天已经全黑了,回去有星星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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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瞧着岁数也不大,心思却很缜密,做事总有一种超出年纪的成熟感。
“方校长。”小姑娘很认真地问,“你怎么看待短期支教?”
方清源回答这道题倒是很快,显然想得很透彻:“来到这里的老师各有各的原因,我认为能给孩子们带来一些东西,那么分别的难受就是值得的。”
“当然,也希望能留下人。”
“支教不是作秀。”他说,“我相信每个老师来的时候,出发点都是善意的。”
云潆很用力地点点头,不管是她、还是努力了很多年第三次被人走关系抢走职称的李明大哥,或者失恋的吴海,他们都没有恶意。
而方清源作为校长,能相信这一点,对他们来说,是很受鼓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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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显然想多听一些,微微倾身:“还有呢?”
“我希望来到这里的老师不要觉得牺牲了很多,如果带着这样的想法,就会对这里产生怨怼,会希望得到同等的回报,孩子们没有能力给予同等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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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车停在学校的仓库里时,看着云潆认真说了一句:“和孩子们好好相处,走的时候也能洒脱一点。”
“你希望我们回来吗?”
“回来的很少。”他说。
10. 奈何人生10 他大概知道,却不想让她……
开学前,警察又来了一次,和方清源在学校门口握手,也和云潆握了握手。
拉玛在云潆和彤妹的陪伴下接受警察叔叔的询问,她知道自己很安全,所以很放松。
所有的男老师都出去了,没有谁会在这种时刻单独和这个孩子待在一起。
他们在墙根下分享一包烟,都不常抽,嘴里过一过就出来了,沉默并且成熟地接受这个操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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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与这里完全不一样的女孩,那么干净,那么勇敢,他大概知道,却不想让她失望。
“晚上聚个餐。”方清源另外起了个话头。
老师们都到齐了,马上要开学了,延续上一届校长的习惯,开学前,大家吃个饭。
他抬脚往外走,墙角下,阿金慌慌张张把烟头摁在沙地里,还是没躲过,被方校长踹了脚【创建和谐家园】,彤妹牵着小拉玛,鼻孔里哼了声。
又转头跟云潆说:“你等等多吃点,我们学校的厨子搞烧烤不比街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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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源倒回来,跟彤妹交代:“看看大家都爱吃什么,让阿金多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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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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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潆就很期待,跟在身边蹦蹦跳跳的,想到拉玛还在,又端起姿态。
...
当太阳落山,月亮高高挂起,红尖镇小学的迎新会开始了。
阿金在食堂门口烧了两个碳炉,每个炉子上铺着烤网,他把阉了一天的肉串架在烤网上,又忙不迭进去,叮叮当当拎出两个大竹篮,里头全是各种串,有荤有素,有云潆下单的烤茄子和烤玉米。
咬一口,竖起大拇指:“阿金!你好厉害啊!!”
云姑娘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烧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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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妹顺手塞给身边的小拉玛。
阿金看了眼,低头进去,又搬出两件冰镇过的啤酒。
中国人,拉近关系的最好办法就是酒和菜,按照刘恒老师的话来说,他们那嘎达没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顿。
方清源自己不喝,阿金也是不喝的,两个人杯子里倒矿泉水,老老实实啃肉。只见彤妹裙摆一撩,举着杯子站起来:“来,我代表红尖镇希望小学敬大家一杯,谢谢你们!”
这分量太重了,李明忙跟着站起来,和彤妹碰了碰杯。
刘涵哟了声:“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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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
“那阿金呢?”
“他后来才戒的。”
“这是什么?”
“鸡脚筋。”
“那个呢?”
“猪皮……旁边是胰腺。”方清源看着她问,“吃内脏吗?不然试试糯米藕,怕你吃不惯。”
这也是云姑娘这辈子吃过种类最多的烧烤。
过去的二十多年恐怕是吃了个寂寞……
她兴致勃勃地想试试胰腺是什么味道,又觉得方清源说的有道理,就拜托阿金教她烤糯米藕。
“来云云!”彤妹豪气云天地举着酒瓶,“我们俩碰一下!”
云潆忙捂住杯子,老实交代:“我酒量很差,一杯倒的!”
酒仙彤老师就不可能相信这世上有人一杯倒,不高兴:“你骗我!”
“真的!”小姑娘急了,想给她瞧瞧上次自己喝醉被好友拍下来的耻辱照,相册划了一半放弃……
太丢人……
于是举起杯子哄她的彤彤:“那我喝一杯噢,不能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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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潆懵懵扭头,发现她的杯子在校长大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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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校长把刚烤好的鸡腿递给云老师,低声说:“吃。”
...
这是一个很美好的夜晚,有灼热的碳,微拂的风,山野清凉的空气,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讨论教育的难处和未来,年轻的血液滚烫地浇筑在这边陲一隅。
乖乖啃完了鸡腿的云老师,扯了扯方校长的袖子,嘀嘀咕咕说一通,于是,方清源知道了云潆关于美术课的新想法。
很高兴,她能听进去。
很高兴,她愿意下功夫花时间。
“很好。”方校长又给她在碳炉上选了一只外皮焦酥香辣入骨的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