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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习惯了苍星垂,不习惯自己。苍恕一叹,将它放回它的木屑堆里。
“这一个月都有劳魔尊耗费神力点金了,下面自然该我来。”苍恕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去采买食物?现在?”
苍星垂不客气地嘲道:“现在叫你点金,你怕是点完又要变回仓鼠。明日吧,还够吃一晚。”
虽然说话这样不饶人,但其实魔尊……是个很体贴的人啊。苍恕心中一动,他知道苍星垂是因为两人暂时结盟才会为他考虑,而不是真的关心他苍恕恢复得如何,但这不妨碍他越发觉得魔尊很好相处。
九重天的九位上神性情各异,和合神也是出了名的说话刻薄,他要么不说话,要么出口就是嘲讽,然而他心口如一,嘲讽就是真心嘲讽,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苍恕身边没有过苍星垂这样的人,一时只觉得很有意思,但一想他是如何地恨着自己,那一点兴头又被冷水浇灭了。他心不在焉地摸了摸灰色小毛团,问苍星垂:“我要回笼子里养伤了,你来吗?”
“不了,我晚上再来。”
“嗯。”
苍恕便自己把笼子搬到能晒着太阳的地方,变回仓鼠钻了进去。
不知道苍星垂胸口被他误刺的那剑伤养好没有,但比起伤势,苍星垂似乎更在乎神力的恢复,他果然是更重视实力的……苍恕不着边际地想着,在冬日的暖阳下懒洋洋地趴着,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拱他。
苍恕茫然地睁开眼,发现那只灰色毛团正在努力地和他挤得更紧一点,因为个头太小了,看上去仿佛钻到了雪白大毛团的肚子底下。
偶尔苍星垂起得早,苍恕还在睡,苍星垂会把灰色毛团塞进笼子临时给苍恕取暖用,因此灰色毛团虽然不熟悉苍恕的神身,倒是很熟悉白色毛团的气味。
仓鼠天性不适合群居,合笼更是会不死不休,然而天天和两位太初神君待在一起,这只小仓鼠沾上了一点神性,不会再如普通未开智的小兽那样行事,它半个身子都陷进了大毛团雪白的毛毛里,这才满足地停了下来,暖洋洋地睡了过去。
苍恕看了一眼就没再管,任由小毛团挤着他,就在他要再次睡过去时,又是一阵动静,这次是一只暖和的大毛团过来和他挨在一起。
“你不是晚上养伤吗?”苍恕半睡半醒地问。
因为太熟悉了,这次他眼睛都没睁。
“今天难得阳光好,我也要晒一下。”苍星垂说,又往白色毛团身上挤了挤。
被他们挤在中间的灰色毛团细声细气地“吱”了一声,挣扎着试图出去。
“你挤到它了。”苍恕说,他快睡着了,神识中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让一下,它出不去。”
苍星垂说:“我懒得动。你怎么不让?”
两人正互相推诿着,灰色毛团好不容易自己钻了出来,跑到笼子外面去了——它知道,当那只更大的黑色毛团在笼子里的时候,它是不可以待在里面的。
苍恕困倦地睁了睁眼,问苍星垂:“小灰跑哪去了?”
“去玩了。”苍星垂说,“别叫它小灰,太俗了。”
“唔。”苍恕应了一声,熟练地往黑色毛团身上挤了挤,这才放心地睡了过去。
·
第二日。
并不怎么繁华的边陲小城里来了两位贵公子,一人着白衣,一人着黑衣,皆长身玉立,通身气派,只是若有人想要仔细地瞧一瞧他们的面容或是服饰细节,就会立时一阵恍惚,被忽然想起来的要紧事岔走心思。
苍恕其实不是第一次来这小城了,只是前两次来时都待在苍星垂的衣襟里昏睡着,这是第一次用真身前来,他四下打量道:“这小城很是萧条啊。你不是说,今日是赶集日么?”
街边的摊位零零落落,行人也并不太多,苍星垂来过几次,也听过几句坊间抱怨,对苍恕道:“大夏国正值动乱,之前院子里那一出你也看见了。上次来我还听见赶集的小贩闲谈,新皇似乎已经在京城登基了。”
新皇登基……苍恕顿了一下,苍星垂也停下脚步。
“你的神君权柄已经移交出去了,是吗?”苍星垂问道。
人间帝王登基,要开祭坛告知天神和列祖列宗,大夏国不是个小国,苍恕也已经恢复神身,没有道理帝王更迭他身为神庭之首却毫无感应。
除非他已经不是了。
“嗯。”苍恕承认了,他知道瞒不过同样当过神君的苍星垂,“某种意义上,我已经……不是慈悲神了。”
他说出这句话,带着一丝惘然。慈悲神是他天赋的神格,而一年前他将这握了数万年的权柄移交了出去,那时候正是局势紧张的时刻,后来的一年里又殊死搏斗,直到现在才有闲暇,心里生出些违和感来。
没想到,还没等他感慨什么,苍星垂斩钉截铁道:“你是。”
苍恕带着些惊疑转头看过去,正正撞进苍星垂那双满是阴霾的眼里,他似乎不知为何被苍恕那句话触怒了,冷厉地质问道:“你当然是慈悲神。不是慈悲神,你又是什么?”
苍恕被问住了。他为天下苍生而活,也从来只为天下苍生而活,失去了慈悲神的身份,他又是什么呢?
第一次自己走出山谷透气的好心情顿时散得一干二净,苍恕的语气也淡了:“魔尊,你要站在这条人来人往的凡人街道上与我谈论这个吗?”
“你什么都不是,只是慈悲神而已。”苍星垂丢下这句话,撇下他独自往前走了。
这一日他们似乎运气不佳,两人一前一后将城里的几个街市逛尽了也没找到一个仓鼠贩子,稍一打听,原来城里的几个仓鼠贩子都是从周边村镇赶集而来,要晚些时候才会到,他们来早了。
回去一趟费时费力,两人便随意寻了个茶馆坐了进去。苍恕给了掌柜一颗金豆,叫他着人帮忙盯着街道,有仓鼠贩子就叫他们一声,掌柜自然是喜不自胜地答应了,还特意给了他们最雅静的里间双人桌位。
这可真是帮了好大一个倒忙。
因为在街上闹了那么一出,两人这会儿相顾无言地坐着,茶上来了就各自喝茶,半句话都没的说,偏偏这里还是最“雅静”的位置,这气氛僵得叫人想忽视都不行。
他们不说话,一屏风之隔的邻座说话声便清晰起来,落在两个天生耳聪目明的神族耳里,更是字字可闻。
只听一个说:“那护卫说是去牢里给废太子送吃食,结果见了面却一刀杀了他主子!京城里都传遍了,那护卫原本是废太子跟前的大红人,所有贴身护卫里最受宠信的一个……”
另一个唏嘘道:“早就听闻废太子没了,原来是这么没的?这可真是,自己磨利的刀,到头来捅死了自己!”
又有一个说:“即便废太子没了,不是还有个降生之时,世间重见天光的嫡皇子吗?怎么就轮到了……”
“嘘!莫要乱说话。”
“我听闻那位小皇子也没了。还记得去年小皇子诞生,天光重现,圣上大赦天下,没想到转眼就出了太子谋逆案,两个嫡皇子就这么接连没了……咳,天家的事,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
“废太子走得突然,案子也查不下去了,谋逆案就那么搁在那了?”
“人都走了,自然是草草结案了,谁和死人过不去啊。”
“那个背主的护卫如何了?”
“如何?也死了呗,京里头的说书人讲了,那护卫刺死废太子后也自尽在那牢房里了,用的是同一把匕首……”
邻桌一片唏嘘声,也有质疑说书人胡编的,小二轻手轻脚地来了最里头这桌,俯身对苍恕道:“贵客,街尾摆了一个卖仓鼠的摊子。”
“多谢你们了。”苍恕道,和苍星垂一道出了茶馆。
苍星垂熟门熟路地要了一堆给仓鼠特制的木屑和吃食,苍恕再付了一颗他自己点石而成的小金豆,两人一人拎着一布包的东西,正要回去时,一个小贩与他们擦肩而过。
那小贩肩上扛着一个木棍,棍子上头扎着稻草捆,捆上插满了红艳艳亮晶晶的果串,夕阳的余晖洒在那些果串晶莹的糖衣上,折射出甜腻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糖葫芦!卖糖葫芦——”
苍恕有点移不开眼了,直直地盯着那些果串看,苍星垂不耐烦道:“要买就买,别盯着看,丢人。”
不用他说,苍恕已经上前去了,他正要问那小贩收不收金子,话还没出口,忽然一阵眩晕。
太阳消失在了天边,最后那一点阳光隐去,街上的两位公子也忽然不见了踪影,他们手上的两个布包落在了街面上。
与此同时,一黑一白两只毛团在山谷中的笼子里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
第14章 炸毛
苍星垂习惯性地过去和雪白毛团挤在了一起,雪白毛团没有动,显然也和他一样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儿,苍星垂说:“若是你知道什么,现在就说出来。”
“我不知道。”苍恕道。在眩晕的那个刹那,他还以为是苍星垂见他恢复神身,终于忍不住动手了,不过这话就不用说给苍星垂听了。
苍星垂沉吟道:“天地感应还在,也没有增加任何伤口,除了突然回到了笼子里,没有任何异样……”
一群小鸟从山谷上方扑棱着飞过,两只仓鼠同时抬头看去,只见它们飞越了这个小山谷,转眼就投入旁边的山林里不见了。
日落西山,倦鸟归林。
“是日落的缘故吗?”苍恕思索着说,“不管是毒还是什么,为何只有今天发作了?”
苍星垂忽然脸色难看——虽然他现在毛茸茸的脸上也看不出就是了——沉声道:“不对。不只今天发作了,说不定……每一天都发作了,只是我们不知道,因为之前……”
不需要他说完,苍恕也明白了:只有今天是特殊的,仓鼠贩子来得晚,他们也回来得晚了。之前的每一天,日落西山之时,他们已经在这个笼子里或叠在一起或挤在一起,准备休息了。
得知了这玩意儿很可能是一天发作一次,两人都心情沉重。他们如今还在休养之中,尚且影响不大,以后呢?况且,又为什么非要日日发作一次?只为了将他们放在一个笼子里?
苍恕道:“无论如何,这个笼子定然有问题,我们还是不要住在这里面了。”
“嗯。”
话虽这样说,仓鼠的身体抵御不了严寒,挤在一起取暖实在太舒服了,谁都没动一下。
“那我们出去吧。”苍恕催促道。
“好。”苍星垂说,和他挤得更紧了一点,“你先出去。”
“你先。”
“你先吧。”
两人正在争论,睡在笼子旁边的灰色毛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发现黑白毛团出现在了笼子里,细细地朝他们叫了两声,似乎是在撒娇。
这只小毛团平日里比较胆小安静,也很亲近他们,两人同时不在谷里的情况很少,它刚才吓坏了,现在他们回来了,它才复又开心起来。
而看到了灰色毛团,只顾着研究自己中毒的两人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买的食物似乎没有一起拿回来。
这下不想出去也得出去了。他们只须变回神身就不需要吃东西,但是灰色小毛团得吃。
两只毛团一起出了笼子,转眼就成了两个男人,苍星垂说:“我过去把东西拿回来,你先看看笼子有什么不对。”
“好。你……”
“嗯?”
苍恕看着已经准备走的苍星垂,一句“能不能帮我带一串糖葫芦回来”还是没说出口,摇头道:“没什么,早去早回。”
苍星垂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转头飞走了。
说了他也不会帮他带的,苍恕想着。更重要的是,这是无关紧要的私人小事,不过是他一时看住了,心血来潮地想要一串而已。他是生来便肩负重任的慈悲神,不可以沉湎于私事,更不能喜欢上什么而患得患失,这些都于他的职责有碍,因此都必须遏止。
还是正事要紧。苍恕把笼子拿起来用神识仔细检视了一遍,然而他发现自己无法像之前的数万年那样心如止水了。不知道是无间之渊那能扰乱人心神的怨瘴仍在影响着他,还是与他们身中的奇毒有关,他最近总是这样控制不住心神,多出了很多慈悲神不应该有的念头。
比如说现在,他老是想着那鲜艳晶莹的糖葫芦,心里头涌起点失落来。
神界有神树,他们有时也会食用些神果,用以补充神力,或是作为宴会时的招待之物,但是他没见过那样的果子,想来是人间独有的。好想知道是什么味道,它叫糖葫芦,会很甜吗?要是能尝一口就好了……
笼子依旧没能看出有什么问题。苍恕把笼子放下,变回雪白的毛团,既然他们已经决定了不再睡在这个诡异的笼子里,他便和灰色小毛团挤到一起。
有关糖葫芦的念头一直在他脑中徘徊,横竖他暂时不是神君了,现在他们被困在这奇异的境地里,根本无力破界而去,也履行不了什么职责。况且身边只有苍星垂,他无须在他面前讲究什么慈悲神的职责……就放纵一时,尝一个也不要紧的吧?
好,决定了,明天天亮以后就去城里买一串。
苍恕说服了自己,有些开心地蹭了蹭小小的灰色毛团,他向来稳得住,平日里当仓鼠都是稳稳地趴着,除非被苍星垂逆着撸毛,极少动弹,难得这样表示亲昵,灰色小毛团也开心地蹭了蹭他,从嘴里掏出一颗坚果递给他。
等等……
苍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愣愣地看着那颗饱满、完整的坚果。
它从哪里拿出来的坚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