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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穿着朴素,但兰沁禾在钟鼎之家养了快三十年, 又一辈子同书琴作伴,就算不看相貌,那周身的气度也足以吸引人。
她前一刻望着慕良充满爱意的神情一丝不落地入了这群山匪的眼,那名动京师的美人像是一株亭亭玉立的木兰, 花朵洁白靓丽,枝干清隽干净,自她身上就散发出一股清新的香气, 和身后老旧的客栈格格不入,极为显眼。
客栈的老板见势不妙,连忙搬着木板出来把门关了,急着和外面划清界限。
“大哥,同她废话什么,赶紧抱回去,今年冬天的被窝就有人暖了。”周围的男人放肆地笑了起来。
慕良顿时气血翻涌,兰沁禾还没有什么反应,他气急败坏地怒喝一声,“滚出来!”
就见两旁的墙角、树木后面倏地冒出了数道身影,乍一看皆是穿着普通的农户,细看之下这些人神情刚毅,手里都还提着统一的佩剑。
镇抚司锦衣卫。
兰沁禾在这帮匪寇出现的第一瞬就挡在了慕良前面,她想起了去年的鸿恩寺,不和这帮土匪废口舌,护着慕良往后退了两步,对着冒出的锦衣卫们下了命令,“捉活口,带回臬司衙门。”
她今天出来不止是自己一个人,身边还有个司礼监的老祖宗、皇帝依赖的九千岁,怎么可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来。这些护卫一路都跟在后面,随时准备护驾。
突然出现的锦衣卫们让山匪愣了下,他们很快从这些人训练有素的动作上看出了——这对男女大有来头,立马打算逃离。
兰沁禾也不去看结果,她扶着慕良上马,安抚道,“别怕,别看。”她怕慕良又想起鸿恩寺的那场刺杀。
这里不需要她,若是西朝的锦衣卫连几个土匪都收拾不了,他们也该趁早亡国了。
慕良被安抚了依旧气得不轻,他坐在马上还要扭头去看那几个土匪被揍得如何,而兰沁禾心中更多的则是忧虑。
江苏此时内忧外患,果如她所料贼匪也多了起来。这会儿还是正午,这些人竟然敢这般明目张胆地走出来,若是到了晚上还不知道会如何为非作歹。
看那店家的神情,虽然恐慌但并不惊愕,关门的速度极快,想来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这么下去不行,倭寇进攻了江苏,这是个可怕的信号,预示着他们有了一举进攻西朝的计划,要是国内的反民盗匪再闹起来,恐怕不久就要动摇国本了。
她一边驾着马飞速回了城内,一边心里想着这糟糕的局势,脸上的表情便也十分严肃。
慕良见她疑似不悦,心里愈加懊恼。虽说是体察民情,可他实在是太放松了些,和娘娘出来竟然没有事先清道,还闹出了这种事。换做是皇上,慕良这样的失职砍头也不为过。
他一时心中焦急,自打遇见了娘娘,他干什么都毛手毛脚的,比底下的洒扫太监还要浮躁。
娘娘会怎么想自己?
就是慕良自个儿都断不会再用这种浮躁轻率的人,更何况风口浪尖上的娘娘。
他确实该好好反省了。
现在的他越来越心安理得地接受娘娘的宠爱,真变成了普通的脔宠,再这么下去迟早会被娘娘厌弃。
慕良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摒弃杂念。
他要好好调整状态,不能失去自己唯一的价值。
若是兰沁禾知道自己的行为不但没能让慕良软化,反倒让他内心的防御墙更高了,她恐怕会十分头疼。不过此时她是察觉不到慕良的变化的,将他送回千岁别苑后,拉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吓到了吗?”
她带慕良离开的速度很快,但还是让他听到了几声惨叫。
慕良摇了摇头,对着兰沁禾跪了下去。
“臣办事不周,求娘娘责罚。”
兰沁禾无奈,用了力气把他拉起来,“这事同你何干?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她皱着眉,说得很严肃,真把慕良唬住了。
兰沁禾哪里忍心看慕良这副无措的可怜样,刚板了一息的严肃瞬间消融,把他按进了怀里揉头,“还说什么在敬事房学了伺候主子,你知道今日换做是宫妃或是舒铃该做什么吗?”
慕良抬头,茫然地看着兰沁禾,主子遇刺,不管是谁都该回来跪下请罪。
兰沁禾笑了下,捧着慕良的脸轻声道,“你该瑟瑟发抖,露出副受惊了的模样,然后求我留下来好生安慰你。”
她的气息轻轻柔柔地洒在慕良下巴上,像是绒毛拂过,又痒又暖,暖得慕良脸都热了。
“这、这……”他干巴巴地憋出句话来,“这样有失体统。”
慕良不是靠妩媚多情上位的,他从不走这条路子,没有矫揉造作的经验。
兰沁禾被他逗笑了,弯着眸子退开了两步,“好,是我受惊了,还请慕公公垂怜。”
她话是这么说,可到底也没有寻常弱女子的姿态,笑意吟吟地望着慕良,反倒更加让人慌乱了。
慕良知道兰沁禾在逗她,从遇见土匪到现在她都没有一点受惊的样子,只是插科打诨地让他移开注意力,生怕旧事重演,让他受到惊吓。
但既然娘娘想让他这么做,慕良就配合着。
他伸出了手,想要揽一揽兰沁禾的肩膀,可手伸出去了,却在半空颤巍巍地僵硬住,迟迟不敢落下。
他没有胆子去搂兰沁禾。
兰沁禾站着没动,等着老祖宗的爱抚,她开口安慰道,“把我当做你的干女儿们一样对待就好了。”末了还轻笑了两声,调侃道,“她们怎么叫你来着,老祖宗还是干爹?”
被娘娘叫了干爹,慕良浑身的血液从脚蹿到头顶,结巴了起来,“臣、臣没有干女儿,只有孙女儿,不常见。”
他不怎么涉足后宫,不认宫女,只认宦官。唯一眼熟的孙女也就是平喜几个认的女儿,他才偶尔见过几面。
“您这样可不行,连点安慰人的话都说不出么,老祖宗。”兰沁禾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肩上,倚进了慕良怀里,“说点好听的,慕公公对着谁都能又说又笑,凭什么委屈了我。”
慕良感觉怀里一软,他跟着腿脚也酥软了,差点站不住。
脑子里磕磕绊绊地蹦出些句子来,他生硬得仿佛背书,“娘娘莫怕,您身上有龙凤之气护着,几个匪寇怎么能伤得了您……臣现在就让锦衣卫把他们送来给您出气。”
噗嗤。
兰沁禾忍俊不禁。
“好没意思。”她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可没有一点“没意思”的模样,分明是觉得有趣极了。
慕良呐呐地收声,他也觉得自己总在娘娘面前嘴笨。
不过提到了那些匪寇,兰沁禾确实得下午回衙门一堂处理。
她逗弄够了慕良,直起了身子道,“跑了一个上午,你去梳洗一下,我陪你用完午膳要出去一趟,晚上再回来。”
虽然是休假,该做的事情也拖不得,这便是常有的无奈了,到底正事要比儿女私情重要些。
这不仅仅是匪寇本身的问题,而是从这些匪寇背后投影出来的江苏官员的懒政、怠政现象。如此重要的江苏,何以至于她第一次出门就遇见匪寇,可见平时管理松散、将官们维护不当。
既然接了这块的兵备道,她就得好好整顿一番风气。
慕良也明白兰沁禾心中所虑,他们刚才回来的路上兰沁禾便面色严肃,恐怕是急着回去处理的,只是为了安抚他才留下说笑吃饭。
她念着慕良心里有阴影,按捺着急虑,直到吃饭完、确定他真的无碍才准备离开。
兰沁禾去了臬司衙门,要求提了人犯审问,负责的牢头对着她陪着笑脸,“兰大人,这件事您就不必操心了,罪犯已悉数斩首,您回去歇息吧。”
兰沁禾一怔,不可置信地追问,“已悉数斩首?锦衣卫的上差们将他们送来才不过一二个时辰。”
牢头道,“您也知道是锦衣卫上差送来的,上头自然得重视,按察使大人亲自吩咐的事儿,都已经处理好了,您老安心吧。”
“那罪犯们的供纸呢?”兰沁禾抬手指向牢房,“十几个人犯,就是抄录口供挨个的签字画押也得一个时辰,你们审出来的供纸呢?”
“哊,那个您就得去省里调了,小人手里可拿不出来。”
听到这样荒谬的答复,兰沁禾不免心中震撼,继而生出了无限的愤懑,天理王法具在,江苏的官员何至于如此大胆!
她在常州翻看案卷,好些三年前的案子都挤压着没有处理,怎么可能她前脚将那么多人犯送来,后脚就已经行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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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身披锦袍,食其官禄,这件事她势必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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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应天府和常州府相交的地界, 本来宁静的凌晨之时忽然有一阵浩大的马蹄声踏过。守在溧阳的官兵揉了揉眼睛,跑出来拦人,“站住!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为首的骏马上是一抹不相配的娇小身影,她侧身勒马, 动作麻利,面目隐在夜色中,抛了块令牌出来。
“江苏指挥卫,奉命前往应天府办案。”
守卫看了眼令牌,“我们没有接到有指挥卫要经过的消息。”
马上的少女没有说话,半晌才低低地吐字——“急令。”
守卫还想盘查,一抬头就看见少女脸上有一道恐怖的长疤, 她跨在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 黑眸里的眼神极为骇人。
守卫咽了口唾沫,面前这一群浩浩荡荡的少说有二三十人, 又有官府佩刀又有令牌,自己还是别找不自在了。
“过去吧过去吧。”他挥挥手退了开来,将令牌还了回去。那刀疤少女目光抬起,夹了马肚低喝一声, 带着队伍飞速离去。
守卫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连夜赶路也真是不容易, 不知道是哪个上官又有急事。
来人正是纳兰珏,她接到兰沁禾的急信,马不停蹄地连夜赶来。
进入应天府之后,纳兰珏让下属们去了应天府指挥所通知那里的千户准备出兵,自己直奔别苑,去见了兰沁禾。
兰沁禾的住处里灯火通明,显然是在等人,见纳兰珏一道,不等她行礼马上拉着她往里走,“时间紧迫,得劳你熬两日了。”
她带着纳兰珏进了别厅,那里坐了几个锦衣卫,也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架势。这个夜晚处处都充斥着紧张。
他们见了兰沁禾立马起身,兰沁禾也一反常态的没有让人落座,站着就说话,“我同慕公公已经查出了几个匪窝的大致方位,或有些许差错的,大家不必死究,只要能抓到足够的人就行。”
纳兰珏还懵懂着,她三个时辰之前收到了娘娘的亲笔信,上面什么都没写,就让她速来,她还不知道自己要来干嘛。因为只有兰沁禾的私信,没有正式的公文,她连人都带不出几个。
兰沁禾明白她的疑惑,但是现在没有时间解释,纳兰珏一路来常州必然惊动了某些人,她动作要快,得在他们面前抢时间。
她侧过身,按住了纳兰珏的肩膀,眼睛看着三位锦衣卫,“前因后果路上这几位锦衣卫兄弟跟你详细说,你现在立刻去应天府的指挥所调三百人,兵分四路,由你和几位上差分别去剿,动作一定要快。”
纳兰珏道,“娘娘,没有省里的调令,我调不出那么多人的。”
“这个好办。”兰沁禾从衣襟里拿出一份信函,“这是司礼监慕公公的亲笔信,有了这份东西,再加上几位锦衣卫兄弟和你一同前往,指挥所会给你调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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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锦衣卫对着兰沁禾一抱拳,同纳兰珏一道出去,边走边告诉她,“昨日慕公公和娘娘遇见了匪寇,把人送到了臬司衙门后立即被斩了。这件事不对劲,十有八.九是应天府的官员和匪寇有勾结,我们要立刻抓来新活口审问。”
纳兰珏这才了然,怪不得娘娘不用应天府的兵,要让她火速赶来。她翻身上了马,冲同行的锦衣卫颔首,“既然是慕公公和娘娘的命令,那今夜就辛苦几位弟兄了。”
在京城、江苏当了快一年的差,纳兰珏别的不说,这些官话已经如臂使指。
几人策马直奔指挥所,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纳兰珏掉出那么多的兵,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江苏按察使立即知道了消息。
他此时坐立不安,打兰沁禾把匪寇送来臬司衙门他就感觉大事不妙。
这几年同倭寇开战,官员俸禄时常拖欠,衙门里的预算批下来的也是越来越少,他不得已想点别的法子贴补开销。
他同江苏几个匪头达成了协议,劫掠可以,但是得到的财物必须分官府七成,否则立即围剿。
抓了那么多人,还牵涉到了慕公公和镇抚司,兰沁禾又一副要在管辖的兵道里肃清风气的架势,她势必是要提审这些山匪的,到时候一旦审出来这件辛密,那就绝对是个死。
他焉能不先下手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