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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念担心他是为家事所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能缓和他的心情，不如说——父亲病重劳累，母亲体虚身弱，倘若继承家主，既要去纵观大局，也要顾及那些远近亲友。
对一个满心欢喜，得胜归来的将军来说，无疑就是往他正旺的热情上活活浇下一瓢冷水，徒留下一颗疲惫的心。
被她忽然这样一问，陆晔有些意外地睁开眼，这才能看出些神色来。
“我没事……”
他想要张口解释，喉中隐约传来的嘶哑却无法让顾念放心。
他们相视良久，赌气一般，谁都不肯移开眼神。
待到顾念脖子都有些发酸时，她才终于松开了拉住陆晔的手。
他微热的肌肤一触及到空气的凉，便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像是在不舍她手心的热。
陆晔一时晃了神，以至于脸上触及到更大面的温热时，他险些一掌拍开那一双手——依照武将的防备本能。
面颊上的两团热度，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顾念见他不再沉着脸，松了口气，柔声劝道：“陆晔，你是不是把自己逼太狠了？”
“狠？”他一愣。
她清咳一声，水眸半睁，柔声道：“有些事，你还大可不必操心，何必去想那么多？未雨绸缪虽好，可但凡发生变化，仍需你重新去布置。再者，你何必事事做到周全？暂且只要顾好自己的那一份便够了。陆夫人，陆老爷，还有我……都不希望你这样操劳自己。”
陆晔在她掌中纹丝不动，像是只乖顺的大狗，老实地听着她一句句吐出的真心话，心下却思绪万千。
陆晔待她说完，恢复了往常那副样子，和颜笑道：“小念，是在劝我多休息会儿？”
“难道不该休息吗？”
她语气坚决，生怕这人不肯听话。
“该，该，小念说的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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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稚气已褪——陆晔眉宇间的气魄已然更显成熟，但在成熟的同时，却也要承受从前未能承受之重。
他疲惫，她也同样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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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顾念终于发现，陆晔并不只是个调皮善战的少年——相反，面对他所专注的战事时，他不爱笑，且比任何人都要认真，尽善尽美。
她决不希望他会因此劳累，甚至痛苦。
陆晔并未回答她，只是闭上眼，用两颊去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与担忧。
他忽而咧嘴笑道：“好暖。”
那一刻，他的心情终于得以闲暇片刻，回到了从前少年时的模样。
少年时，他总是在关注她，笑她羽扇纶巾，乐于见她动怒——却只是好奇，和对于晚辈的关爱罢了。
忽然有一天，她变了。
即便他现在闭上了眼，那些襦裙，那些妆容，那些如艳阳般灿烂的笑，都一幕幕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那些仆人们纷纷议论，说顾家的大小姐像是变了个人，聪颖美丽，与从前截然不同。
他对那些闲话丝毫不上心：她就是她，又怎么会是两个人？
可现在的她，确实使他爱得真切。
想到这里，他心头忽就豁然开朗，睁眼望向她。他星目凛冽，却盛满对她的柔情。
还不等顾念开口，他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不肯松手。
她白净如玉的面孔忽地红了大半，却又无法狠心将他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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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在此时，他忘记了有关士族，身份，官位以及种种令人烦忧的事。
不顾半掩的门外是否有人经过，也不顾是否有人会看到他们不符身份的亲密。
就只是抱着她，互相汲取着对方的微热，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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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念看着他这样依赖自己的模样，一时间, 心里怜爱满溢, 热度涌上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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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后。
城郊。
一栋忽然被一位神秘老爷购下的宅邸, 几日中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那些进出的人个个神秘兮兮, 怀揣着一个肥大的布兜, 瞻前顾后的模样，活像是在干些不可告人的交易。
郊外人烟稀少，偶有住民需经过这栋宅邸，都要特意绕远路退避三舍。在住民间，有传言说这儿住着某位霍患瘟疫的富家老爷，决不可靠近，更不可接触其中侍奉的家仆。
谁料事实截然不同。
静室中央，从屏风内走出一位姝丽女子, 赤色的锦鸡礼服将她身材朦胧, 既不显得轻浮，也不太过拘谨。而礼服的纹路缝制皆以金银两线手制而成, 在落入屋中的日光下显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陆晔坐于一旁的木椅上，姿势颇随性，见女子走出，他立刻抬眼望去——即便相识已久, 也难免为之惊艳。
可徐老匠人见他眼里放光，却丝毫不觉得放心。他满头淌汗，站在陆晔身边摩搓着掌心，急着道：“陆少爷，这，这您看看……这样式，布料，大金可是没有第二家的！”
这要是再不满意，可就是第十次！第十次让他这位美名远扬的老匠人被这小少爷给泼冷水了！
瞧瞧这近乎完美的一针一线，就算是宫中嫔妃都不会拒绝这样漂亮的礼服！徐老匠人不明白，到底是哪里让这个小少爷不满意！
身着华服的顾念也点点头，帮着老匠人说话：“陆晔，就用这件吧，我觉得挺合适的。”
陆晔听了却不肯心软，依旧仔细地上前，审视着这件锦鸡纹的华美礼服，心中似乎还在犹豫不定。
在顾念好一番软磨硬泡下，他才妥协地点了点头，让徐老匠人心上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看着老人离开时如释重负的模样，她埋怨道：“不就是件礼服吗？怎么那样为难老人家？”
徐老匠人是陆府中的食客之一，平日里拿着陆家给的的薪水，专为达官贵人们制衣，能力自然不俗。顾念在国祭时所穿着的礼服，也是特请他来制的。
当徐老匠人一次次送来华美的衣袍，却被一句句无情的话语给打了回去。
陆晔的理由诸多——什么太老气了，腿露的太多了，太奢侈了……等等说法，总之就是叫老匠人重做的意思。
自从那日她一番安慰后，陆晔的精神确实恢复了，对她却宠得更加变本加厉。
她替徐老匠人说话，陆晔却觉得奇怪，回道：“小念，国祭可是武官一生都难得的场合，怎能随意应付过去？”
他走上前，替她理了理有些被她扯皱的衣摆，对女子丝毫不掩眉间流露的喜悦。之前服侍顾念更衣的那名侍女见状，立刻识相地闭牢嘴巴，悄悄退离了房间。
顾念却对陆晔的热情有些回避，轻轻推了推他的胸口：“这，有人在呢，你别靠那么近……”
陆晔听了却毫不在意，道：“小念大可放心，这些人都是吃着陆家的盐长大的，自然不会往外乱说。”
顾念心里暗暗吼了一声：这是重点吗！！！
她忽然觉得，难道自己是比古人还保守吗？还是只有陆晔这么放肆地亲近自己？
看顾念憋红了脸，一时没有出声，陆晔以为她在害羞，便道：“小念，你要是不愿意，我以后把他们都支走就是了。话说城东有个镇子，近来似乎正在办迎春会，小念想不想去逛逛？”
顾念刚刚还有些没精神，一听这话立刻整个【创建和谐家园】了起来，满眼都是兴奋与期待。
“去！当然去！”
她来这世界这么久，几年中兜兜转转，却还没好好逛过古代的街市呢！
陆晔看她一脸期待的模样，开玩笑说：“就这么开心？我从前叫你那么多回，可没见有一回你是肯出来的。”
顾念回道：“那要不……我不去了？”
陆晔笑起来：“马车都备好了，小念就是不去，我也会带你去的。”
以防万一，他早都叫人备好车马，压根就没想着要把她晾在家里。
顾念满心的期待，哪有闲暇去猜陆晔耍的小花招，乖乖回屋换了身方便走动的常服，欣喜地登上了驶向城西的马车。
就连这车夫，也是陆晔托人花了不少钱请来的，他在这城中做这行的时间足足有三十载，一路上少有颠簸，又迎上拂面的春风，叫车上人坐得很是舒适自在。
婉转的牧笛声自远方悠悠传来，她揽起帘子，从望窗探出头，想去寻那笛声由何处来。
可放眼望去，空旷无垠的绿色田野望不见尽头，根本寻不到她想象中的放牛小童。只有在艳阳下，田间劳作的男男女女头戴斗笠，弯腰插秧，笑语不断——见了这样和睦的画面，必定会使人觉得心旷神怡，十分向往。
“在看什么？”陆晔凑到她身旁，离得极近。“说起来，小念是没有见过乡野之景？”
“怎么会没见过？”她下意识说漏了嘴，又补上一句：“圣贤书里都说过——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我怎会不知道乡野是何景？”
陆晔笑道：“读再多圣贤书，也抵不过亲眼一见。我们要去的那镇子不远，比这儿还要美上不少，小念大可期待着。”
顾念痴痴望着窗外的美景，头也不回，问道：“平时也没见你怎么出门，怎么知道这种好地方？”
陆晔话顿了顿，又道：“这儿从前有许多陆家办的铺子，我那时小，还不认识你，在家又闲不住，经常陪父亲来这儿查账。”
相当于投资，士族大家多会在城中营办商铺谋利，为的是进一步扩大家产，以防不时之需。
“那后来呢？铺子不办了吗？”
“后来我忙了，父亲也不亲自去查账，就很少再去了。”陆晔正过身子，坐回位上。“不过那几间铺子据说后来被父亲给卖了，换了银票去供其他几户破财的家族生存。”
“可惜了。”顾念将头缩回车内，却仍然不肯从这秀丽山水中移开视线。“这儿看上去生活不差，商铺生意也一定不错。”
陆晔摇摇头，“那些都不重要，我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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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念方才心不在焉，未听清他的话，“陆晔，你刚刚说什么？”
“……无事。”他又摇摇头，待马车停稳后，小心地牵住她的手，将女子扶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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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上的迎春会吸引了包括他们二人在内的不少人，街头那热闹繁华的景致，让顾念觉得既新奇，又有一份久违的自在。
顾念走在前头，冲着街两边的商铺茶馆东张西望的样子，光知道兴奋，哪想到人多眼杂，竟是惹来了一些不善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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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念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气鼓鼓地看着他：“怎么了？……这还是外面呢，你又离这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