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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班常南,眼光瞄到了安辂,冲她微微一笑。
路灯有些昏暗,这一片都是这样,班常南唇色苍白,眼神无光。
“是要去美国了吗?”安辂走过去问。
班常南点了点头,语气微弱:“是啊。”
安辂走过去蹲下,鼓励:“那我们等你回来。”
班常南笑:“等不回来也没关系。”有些淡然,“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古同学的吗?”
“什么等不回来也没关系。”安辂眼眶一红,“好端端的,你说这干什么?”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他瞅了一眼朝自己走来的父母,“就是让他们多一个希望罢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
“你是不相信你自己还是不相信古阦的那个教授?再说了,”
安辂脑袋飞转,“你不是还喜欢郑未兮吗?她,她……”
班常南眼睛一亮:“她怎么样?”
安辂心里一虚,认真地扯谎:“她……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然后回来。”
“真的吗?”班常南丝毫不怀疑,报答一般又问,“那你希望我跟古同学带什么话?”
安辂捏了捏自己的衣角,要说的话太多了,她不认为班常南现在的状况能够全部记得住,然后转达给他。但对于生病的人来说,带着别人的寄托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希望了。
安辂咬了咬嘴唇:“告诉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
“然后天天向上吗?”班常南捂着胸口笑了出来,“安辂,你能有点诚意不?”
安辂随之一笑,别的话说得出口吗,像是“我很想念你”;像是“有时间也跟我联系联系”……
像是……所有人都知道郑未兮不来看班常南并不是因为内疚或者害怕,仅仅只是不愿意来而已,但是这种话,都是一样说不出口啊。
班常南在第三天凌晨到达美国。
天刚亮,空气见不得比京都好到哪里去,陪在他身边的是他父母,来接他的是古阦。
几乎是一下飞机,他就被按进了救护车里,氧气罩扣住口鼻之前,他伸手抓住古阦的手腕,语气微弱:“安辂……要我……带话给你。”
古阦一愣:“出了手术室,再说。”
班常南无力地笑了笑:“我……受人之托……总不能……言而无信……万一……万一……我……出不来了呢。”
“你说。”虽然里奇教授说把握很大,但古阦知道,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他并不是觉得他会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出不了手术室,只是让他带着负担也不好。
“她……要你,”班常南喘着粗气,“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
古阦闻言心头微涩,一股暖流滑过五脏六腑之后身体被无限的空虚和迷茫侵占。喜欢他的人不少,但让他会产生这种微妙感觉的好像只有她一个。
里奇教授接手了班常南,古阦回头拿了上课的东西,经过草坪,阳光照在正面有九根柱子的建筑物上,白色耀眼的光让古阦有一瞬间的恍惚。突然间他就伸手将口袋里的手机拿了出来,没有预兆地拨通了安辂的电话。
这是一场漫长的等待,古阦看了一眼四周,置身在这周遭都是陌生人的环境中,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漫无边际的孤独像潮水一样向他袭来,在窒息之前,那个声音是无形的拯救。
慌张又急促的声音穿越了整片太平洋的距离传进他的耳朵——
“古阦?”安辂有些不敢相信,“你打我电话?”
古阦回过神,倒不是后悔自己做出了这个没经大脑认真思考的行为,只是接下来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他回。
安辂紧张但又觉得有些好笑,问:“有事?”
“没有。”
她扭头冲正在催她的店长点了点头,表示马上就好。
“没事的话,我先挂了,回头再……”
“安辂,”古阦抓着手机的手略显紧张,“你在外面?”
安辂下意识地又朝门口走了几步,撒谎:“在楼下买东西。”
她家楼下绝无可能这么吵闹,他拆穿:“你在外面。”非常肯定的语气,看了一眼手表,“这个时候,不在家睡觉,你在外面做什么?”
安辂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刚刚从快餐店打工过来,这个时间是应该睡觉了,可她还至少还要在7-Eleven上三个小时的班才能回去,否则根本没有办法支付那么多让她承受不起的债务。
“啊……”她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答案,然后用哄人的语气小声说,“就是买东西啊,马上就回去了。”
“那……”熟悉却又遥远的清软语调让他的胸腔里莫名流露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温情,他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不是也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
7-Eleven门口的车飞驰而过,细小的尘土在眼前升腾,安辂浑身一紧。不经修饰的问候、毫无技巧可言的关心,还是让安辂握住电话的手有些战抖,嗓子梆硬,脑子里蹦跶出了无数个正面的、积极的答案,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却是:“没有。”
古阦在那片异国的阳光下,怎么也想象不出安辂现在站在祖国大地上,已经被深沉的黑夜压得快要不能呼吸。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上次分别之前的那个早上,他醒来发现自己抱着她,在她醒来之前,他支着头盯着她看,脑袋里虽然乱成了一团,但心里并没有产生厌恶的情绪,甚至看着那张红扑扑的脸,他承认自己当时的情绪是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柔软。
此后的这段时间,他混乱并且不解。
而现在,无知少年幡然醒悟,就在她毫无遮掩地将自己现状告知于他的那一刻,他就确定了此生最为重要的事情之一。
那就是,保护她。
第二十三章
/ 黎明的微光 /
ZAI KAO JIN YI DIAN DIAN
繁花盛开的夏季傍晚,家属楼外面的院子里却荒草丛生,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子在凉意未达之前就开始嘶鸣。
安转又是几天未归,再过一周就是高二学年的最后一次考试,安辂为了将之前落下的功课补上,已经好几天没有去做【创建和谐家园】了,眼下看不到安转,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她将地板用毛巾擦了一遍,然后和柴犬一起坐在有风吹过的地方,她拿起作业边写边盯着纽约时间看。在这个空当里,嘴角勾起一直没有放下。
“那以后,我监督你。”当时她回答说“没有”,长长的沉默之后,他缓缓开口,说的是这句话。
她搞不清那种承诺的意义,就是心里会因此而高兴就是了。从那以后,纽约的六点钟比任何时间都更具价值,因为他会在那个时间准时打电话过来。
现在,距离那个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不到。
她帮柴犬顺了顺背上的毛,柴犬趴在地上伸长了舌头大口大口地喘气,她将家里唯一的那个破电风扇对准了它,虽然没有什么用,却是她能给的全部关心,不希望它跟着自己只能受苦。
居委会的人找到安辂的时候,距离纽约时间六点只有十分钟不到了。
她接过要求强制搬家的通知,仔细看了看——原本可以推迟到来年7月的搬家期限,现在由于其他住户都搬走只剩了安转一家还在这里,不好管理,索性强制要求他们在今年暑假之前搬走。
热浪从窗口扑进来,笼罩在安辂的脸上,烤得她双目通红,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恐惧感将她挤得即将炸裂。
她靠在墙上,刚闭上眼,门就被粗暴地推开,她和柴犬同时回神。
“安转呢?”手上还拿着玻璃酒瓶,满身酒气的男人睁着血红的眼望着安辂吼。
安辂摇了摇头:“好几天没有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他娘的!”来人气势汹汹地望向安辂,“你是他闺女吧?”
安辂很想摇头,但没有办法否认。
“他说欠了钱就找你要,钱!”那人怒目十足地瞪着她。
安辂两眼一黑:“我没有钱。”
“没钱?”
正在这时,安辂拿在手上的手机响了。她低头,屏幕上出现了“古阦”二字,先头那种期待和雀跃的心情并没有出现,她惊恐地抬头撞上那人赤红的眼睛,她后退一步准备挂断的时候,那人先她一步夺走了她的手机。
“你还给我!”
那人蔑视地看了一眼安辂,又看了一眼还在执着响铃的手机,接着怒气十足地将那手机从窗口扔了出去。
安辂气急地瞪了他一眼,扭身就准备飞奔下楼去找她的手机,但那人根本不给她机会,从她身后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轻而易举地拎起了她,满脸不悦:“你去哪儿?不赔老子钱就想走?”
安辂挣扎:“又不是我欠你的钱,你找我也没有用啊。”
那人将手上的酒瓶往地上一扔,猩红的眼睛里闪过愤怒和欲望夹杂的光:“不给钱,那就用你来赔老子!”说着就往安辂身上扑。
安辂吓得开始没命地大叫,柴犬在这个时候猛地扑到那人的腿上,死死咬住他的小腿。
那人“嗷”的一声,安辂见状立马挣开他跳出门,唤了一声柴犬的名字。柴犬松开他准备追随安辂的时候,那人失了心智,先是抬脚猛地朝柴犬肚子上一踹,柴犬惨叫一声倒地,安辂慌乱上前制止,但那人根本不给她时间和机会,在柴犬还没有翻起身的瞬间,他抄起地上碎了的酒瓶丧心病狂地【创建和谐家园】了柴犬的肚子。
像烙铁一样红热的液体飞溅到安辂脸上,烫得她心脏一抽,视线瞬间模糊,耳边传来了柴犬最后的几声哀鸣,等她再回神,它睁大了眼睛,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安辂浑身发抖,慌乱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她,必须赶快逃离这个地方。于是,她发疯一般夺门而出,经过楼下的院子,已经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机安静地躺在地上。
安辂使劲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在那片快要融化的夏日空气里,她没命地狂奔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才蹲在墙边,撕心裂肺地呕吐着。
刚被接通的电话里传来了安辂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听不清内容,但混乱的场面却清晰地浮现在古阦的眼前。
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电话很快就挂断,再拨,关机。
一个不好的念头出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安辂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迅速出门,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做完手术还在恢复的班常南。
班常南在重症监护室,隔着玻璃窗户能看到他鼻子上插着氧气管,床头的心电监护仪上的生命特征还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平。
古阦喘着气,最终还是没有推开监护室的大门。
但整个北齐高中,他私底下并没有跟谁有过联系,一向淡然做事有条不紊的他,现在前所未有的慌乱无措。
站在MIT初晨的校园里,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是正确的。
若没有在那个昏暗不明的冬日傍晚由着她站在自己面前陈述那些有的没的的话,若是在她上前拥抱自己之前就发觉端倪及时后退,若没有贪恋被她抱着时的温暖,若在她替自己不平被罚回家后他没有大脑一热就跑到她家去,若没有在考试之前多看她一眼,若听她说想念之后轻笑一声不当回事而不是匆匆忙忙地买了机票赶回去,若……
但,只是那个时候吗?
晨跑时被她从身后抱着为什么不拒绝?化学实验室里的那场爆炸与他何干?混乱的人群中及时扶住即将倒下去的她是为了什么?体育课做游戏时看到孤身一人的她为何想都没想就跑过去跟她凑对?物理竞赛要是自己不愿意的话她利诱有用吗?看到标枪插向她的那一刻已经不顾自己安危了……
——早就喜欢了吧!
从什么时候,多久开始,追根溯源的话,只怕说不清楚。
他顺了顺呼吸,尽量让起伏不定的心潮平静下来。
如果她真的出事的话,现在回国一定来不及了。
最好能找到离她近的人。
唐果?不够近!文清?更没谱!邓丞宴?这个人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不一定就在安辂身边……
——毕竟!
楼上楼下的话,找他是最合适不过的。
可是,他没有毕竟的联系方式,也不清楚……
不对,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