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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脸靠近过来,就像是瘦弱的小狗,贪求温暖一般。
我碰到了他的脸。
而后我轻轻地抚着那沾有血迹的面容,轻轻地、冷冷地开口道:「你已经不是长生了。你是东君,仅此而已。」
「我的长生,永远不会背叛我。」
「他虽然调皮,虽然捣乱,但他心里永远会想着我。哪怕是小时候生病,我的长生也会扮鬼脸逗我高兴,说,姐姐,长生没关系,一点也不难受。」
「……我的长生,不会剜他姐姐的心,也不会挖他姐姐的眼。」
在东君急促的呼吸声中,我凑到他的耳边,轻声低语,宛若在给小时候的长生唱摇篮曲:
「东君,我没有失忆啊。」
14.「或许,当神君应该很好吧?」
我在深渊之沼度过了那么多年,深渊之沼的唤灵草也早已经对我没有什么效果。
说到底,我仍旧是对东君有过犹豫之心的。
我怎么会没有犹豫呢?
对于我亲手养了两百多年的长生,我怎么会没有犹豫。
我会想,或许他只是一时没有想开。
所以我想给他一个机会。
但可见我还是错了。
我笑了一笑。
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东君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比,他颤抖着唇,紧紧盯着身前的人,似乎是想要扯出一抹笑来,但眼泪已经先从眼眶中落了下来。他微微闭了眼睛,而后睁开,似乎还抱有一丝期待:「姐姐,你在骗我,姐姐,你肯定在骗我。」
他呢喃自语着,然后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竟然放声笑了起来:「姐姐,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我们是要在这里一起过一辈子的,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他的笑声,渐渐地被哽咽声遮掩住了。
这面容清俊本如青竹的少年神君,此时像是失了心智一般,缓缓地一面落泪一面笑,但仍旧紧紧盯着身前的人——
「姐姐,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说你愿意一直陪着我的!姐姐!」
「你说你愿意的!」
他高声喊着,声音沙哑,身上的神力如同将要燃起的熊熊烈火,几乎要从万年寒冰下喷涌而出。
我淡淡听着这些话,而后轻声道:「我从未教过我的长生,用别人的东西去抵自己的恩情。在你剜心之时,你就已经不是长生了。说实话,我现在说到这个名字,还是心痛,只是……」
「更多的是恶心。」我顿了顿,笑着,继续说。
「……」
淡淡的神色,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容,那抹讥讽的笑意也很快便消失了。
东君的声音骤然停了下来。
他的神力也收敛了起来。
多熟悉的一张脸。每一眼、每一笑、甚至嘴角的每一个弧度,他都是这么熟悉。
但为什么就是不能只属于他呢?
东君沉默片刻,而后轻轻地开口:「姐姐,你为什么就不能只喜欢我呢?」
在他恢复东君的记忆之前,作为「长生」的他不敢抒发这种感情,他害怕姐姐就此不喜欢他、疏远他、离开他,他也知道,姐姐喜欢扶桑神君,所以他想,「长生」只要能够默默陪伴着姐姐就好了。
但恢复记忆之后,他猛然醒悟,扶桑神君怎么配姐姐的喜欢?他明明就是在算计的前提接近姐姐的,他怎么配得上姐姐的喜欢?「长生」不敢的,「东君」不配的,难道扶桑他就配?
可是姐姐怎么就看不清他呢?看【创建和谐家园】这个伪君子呢?
后来姐姐失忆了。他又是高兴又是伤心,但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从此以后,姐姐就再也不喜欢扶桑了……
那么,是不是「东君」就有机会了呢?
所以他不要神位,也不在乎那什么莲毓,他只是想和姐姐一辈子待在一起……如果姐姐会喜欢上他呢?
「姐姐,你怎么能骗我失忆了呢?姐姐?」东君又笑了起来,他一面笑着,口中不断地流出血来,此刻周身神力不断地在溃散,他心痛得几乎要晕过去。
但是神君怎么会像普通的凡人那样晕过去呢?
只是心痛欲裂。
听着他已经逐渐开始胡言乱语的声音,我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地开口:「神君,那你怎么能用两百多年的岁月来欺骗我呢?」
「神君,我的眼睛,你挖的可还顺手?」
「我曾为妖,也做过仙君,但当神君的滋味,我从来不知道。或许,当神君应该很好吧?最亲近之人的心,想剜便剜了,曾照顾他两百年的人的眼,想挖便挖了……」
我微微笑了起来,在这一片黑暗中,轻声笑着,慢条斯理地说道:「所以啊,神君的眼,我也想借来用一用。看看这神君的眼,到底是否比我的眼看得更清呢?神君的心,我也想挖出来看看。看看这神君的心,与我的心到底有什么不同呀?」
千年的藤蔓缠绕住我的手。
而我抬起手,缓缓地,
覆住了东君的那一双眼。
15.「但,你也曾是长生。」
在我覆住东君眼睛的手掌之下,我感受到了东君的泪水。
于是我不可控制地想起他还曾是「长生」的时候。
长生还小的时候,性格其实并不坚强。小时摔倒了会哭,睡醒起来找不到我会哭……
我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
藤蔓缠住我的手指——
「姐姐——」
东君压低的痛苦的喊声,在这片寂静的天地中响起。
而我就这样,取出了那一双属于神君的眼睛。
这双眼睛,正如东君的神职一般,充斥着滚烫的强大的神力,这对于现在虚弱的我而言,其实并不合适。
但我,从来就不需要什么合适。
在这强大的神力贯穿我的身体之时,那霸道的排斥之力瞬间扑向了我的胸膛,周身溢出的力量,刚刚存在于世间之时,便又化作了火苗转瞬即逝。
此刻的我几乎就是在火中燃烧。
而这种不可避免的排斥与痛苦,应该就是当初扶桑他们选择剜我心救莲毓的原因吧。我冷冷地想着。
我紧紧咬着牙,唇瓣中难免溢出了【创建和谐家园】声,索性还有身后以及胳膊上的藤蔓支撑着我。而仿佛是听见了我强忍疼痛的声音,身前的东君慌忙伸出手臂摩挲着喊我:「姐姐,你怎么了,姐姐……是不是很痛?」
我没有理他,而是指挥着藤蔓取出一些极寒之水来。在极寒之水倾倒过我的身体之后,那种炽热的感觉终于慢慢消失。
「姐姐……」
在东君慌乱的声音中,我缓缓睁开了眼睛——
「神君,你的眼睛真是不错。」
我伸出手掌,上面升腾出一团焰火,而在这闪烁的焰火之下,照出东君那张熟悉的面容来。
火焰慢慢熄灭,我看着东君额上不断流下的汗珠,淡淡地问道:「神君,不知你现在感觉如何呢?」
「……」他缓缓抬起头来,慢慢扯出一抹笑来,「姐姐,你会原谅我吗?」
我看着他,也笑了笑,吐出两个字来:「不会。」
此话刚刚落下,我手上便立时凝聚出已经化为己用的力量,而在下一秒,这力量便已经猛地冲向东君的胸膛——
「啊——」
天地颤动,这是属于神君的力量。
那颗携裹着火焰的心脏,就这样出现在我的眼前。
头顶之上,龙车震怒,隆隆巨响,闪电与火苗相互穿梭在这片天地。但我知道,它们进不来这一片区域。
因为这里是深渊之沼。
身前的东君面容上早已没有什么血色,他合着眼,颤抖着声音,明明不知有多么痛苦,此时却像在笑着,轻声问道:「姐、姐姐……我能不能、叫你长羡……姐姐,你、你原谅我,好不……」他还没有说完,一口血已经吐了出来。
东君呛着血,大声咳嗽着。
我静静地看着他,眼前的心脏仍然在跳动着,明明这么灼热、鲜红,但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事情呢?我垂下眸,缓缓移开了视线,那心脏便又重新回到了东君的胸脯之中。
「我还以为神君的心会有什么两样。」沉默半晌,我看着早已支撑不住倒下的东君,说道。
东君喘着气,露出苍白的笑容来:「对、对不起姐姐……」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缓缓站起身来,用这一双本属于东君的眼睛,环顾了一圈四周,而后重新看向躺在地下的少年神君,弯下腰轻声道:「如果你只是东君,我取了你的眼,也挖过了你的心,倒也罢了。」
「但,你也曾是长生。」
「所以,还没有结束。」
那被我封印百年、曾杀过不知多少魔物的本命武器,自冰潭中一跃而出,而后轻轻落在了我的手掌心上——
那是一把墨色的、平平无奇的长鞭。
16.「只有自己知道。」
三百多年前被扶桑所救后,我便将这把曾经杀戮过许多魔物的本命武器封印在了冰潭之下。
当时的我,或许正是在意扶桑的看法。
所以我穿上了他最喜欢的白衣,封印住充满杀戮之气的长鞭……
但长羡终究不是莲毓。
似乎是在回应我,墨色的长鞭在手掌上微微晃动,我抚了抚它,轻声说了句抱歉。
本命武器是由我的莲台化成的,自然与我心心相映。
它散发着温和的力量,亲密地贴了贴我的手掌心。
我笑了笑,抬起眼来,看着地上的东君。
本属于东君的神力,在我身体内的仙骨中化用之后,便慢慢变成了我的力量。我站定身子,握住长鞭,淡淡地开口道:「长生,接下来的三鞭,你接好了。」
似乎是没有想到我叫了他「长生」,东君垂下来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扯出一抹笑轻声道:「姐姐,你终于愿意叫我长生了。」
我握住长鞭的手紧了紧,而后高高扬起手臂,在东君的身上重重落下一鞭——
「啪——」
这鞭子的力量,并不只是打在身上那么简单。作为我的本命武器,运用上我的仙力之时,它不仅能带给肉身疼痛,折磨的更是此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