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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扶桑?」
我将手收了起来,而后弹了弹袖子,转过了头看向那个方向。
那人的脚步在离我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停下了。
他浅淡的,宛若山涧流水的声音,轻轻响起:「东君说你失忆了。」
这声音很耳熟,也很好听,但我并不喜欢。
「东君?」我若有所思地开口,「你是说长生?他不是叫这个名字么?」
「长生,是你给他取的名字。」他缓缓道,「长羡,你当真失忆了吗。」
我不以为意地又转过头来,向着池水的方向看去:「我没有失忆。」
话音未落,那人似乎脚步往这里又走了一步。
「我应该只是把想忘的都忘了吧。」不紧不慢地,我笑了笑说道:「可能这段记忆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我不要也罢。你,包括那个长生或者是东君。」
「……我是你师尊。」扶桑的声音有些异样,但我听不出来是为什么。
我摸了摸少掉一颗心的胸脯:「长羡……我在深渊之沼时并没有名字。这个名字,难道也是你给我取的?」我缓缓念着这个名字,不由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个名字挺好的。」
不远处的人并没有再往前走一步,他似乎在看向我这里:「你近来身子怎么样?」
扶桑想,他应该是不后悔当初做的决定的。
莲毓是他第一个主动收的徒弟。
当年孱弱的少女伏在他的身前,声音婉转:「我拜神君为师,也望神君能为我赐名。」
他一眼看透她的本体——
是一朵月白的莲花。
少女端美静柔,眼神洁净,瞧着便是从未受过磨难的模样。
他看着少女,淡淡说:「莲毓,莲为本体,钟灵毓秀。此后,你便叫莲毓吧。」
10.「你连你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吗?」
莲毓就像是月亮一样,温柔、体贴,悄无声息便能够融入人心。
但是长羡不一样。
她看人时永远带着警惕,哪怕她在淡淡地笑着,也总让人觉得疏离。
其实在深渊之沼救下长羡,并不是扶桑第一次见她。他将当时还没有名字的少女带到了仙界,为她取名「长羡」。
当时的长羡想了想,然后向他绽开浅浅的笑来:「长羡长羡,很合我心意。」
到底是何处合了她的心意呢?
扶桑没有问,长羡也没有说。
直到那一日莲毓将醒,扶桑久违地在梦魇中惊醒,他的心疼痛起来。
莲毓虽可能会醒,但大概率会神志不清,倘若没有相近之力的支撑,莲毓完全不能平安地化成人形重回仙君之位。
于是容华在旁边说:「师尊,当时您救下长羡,不就是为了今日吗?」
扶桑想,是的,当时的他救下深渊之沼的长羡,只是为了莲毓,为了百年之后莲毓能够完美地回归仙君之位。
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说:「长羡也是你的徒弟。」
但另一道声音反驳道:「那莲毓呢?莲毓怎么办?不要忘了当初救下长羡,就是为了莲毓。如今时机成熟,长羡也该报答这三百多年的师徒恩情了。」
扶桑从榻上缓缓抬起头,他看着已经迫不及待的容华以及面有顾虑的宫吟,扶着疼痛欲裂的头开口道:「我将封住下界之路。长羡对你们二人未必没有顾虑,你们去寻东君,亲手剜了心来。」他的手颤了颤,而后又缓缓说道:「只要心。」
没有了心,还能活。
莲毓能够醒来,长羡也还能活着。
他的两个小徒弟……
突然,那一开始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此时冷冷的,带着一丝讽刺的笑——
「扶桑,你没有看清你的心。」
我轻轻转了头:「你是在问我身子如何么?」我说出来都觉得有些好笑,只是迎面吹来的风冷冷的,我的笑也渐渐隐下去了。
「扶桑,你剜了我的心,夺了我的眼,你觉得我会好么。」
这句话宛若惊雷一般在扶桑耳边炸开。
他皱起眉,原本温和的眉眼此时已不见了那似水的柔缓,扶桑快步向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像是质问一般:「剜你的心,夺你的眼?」
他抓得很紧。
我看向他,看向说不准能在黑暗中看清的人,但并没有出乎意料的,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轻轻嗯了一声,笑着说:「你口中的那位东君说的,难道不对么?」
还没有等扶桑开口,一簇火便已经升腾在了他与我之间——
那位东君回来了。
东君。我想着这个名字,东君司火、司春,乃是赫赫有名的、耀眼明媚之神。
那他呢?
我从扶桑的手中想要抽出手臂,但扶桑只是挥了挥袖子,那簇火便消失了。而下一秒,我的另一只手臂便已经被东君抓住,他的力道甚至比扶桑的更大,手指仿佛都要掐入我的肉里。
我微微皱了眉说道:「放开。两个都是。」
东君握得更紧了,他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紧张:「姐姐,他和你说什么了吗?你一定不要信。」
「你是指你叫东君的事么。」我淡淡地开口,「难道你不是东君?」
东君的手指颤抖起来,他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是长生。」
「姐姐,我是长生。」东君呢喃自语一般,又重复了一遍。
扶桑冷冷地看着他。
这位向来面容温和的神君,总在不经意间给人高高在上之感的神君,此时却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来:「东君,你是忘了亲手做的事,是吗?还是需要我重复一遍给你听?」
「闭嘴!」
东君的手变得灼热起来,像是火焰一般不断吞噬着我的皮肤,他几乎是歇斯揭底地喊了一声。
天上的龙车声隆隆作响——
那是属于东君的坐骑。
此时东君的眼已经慢慢红了,他看着这向来不染尘埃的扶桑神君,突然笑了一声又一声:「扶桑,那你呢?是谁的指令,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他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什么,而后拖长了音调,带着难言的讥讽缓缓说道:
「还是说扶桑神君……你连你自己的心,都看不清吗?」
11.「她看上去很不好。」
我很清晰地能感受到这死寂的氛围。
扶桑没有接东君的话,东君也没有再开口,两人紧紧握着我的手臂,好像借此能够分出高低。
但很快,这种寂静就被打破了。
传来的几阵脚步声,像是追逐着什么似的,又停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
「东君你怎么……扶桑神君,啊不,师尊?」
伴随着女子焦急却听上去十分温柔的嗓音,扶桑的手指微微松了一些。
「师尊,你怎么和东君在这里……」
女子的声音欲言又止。
这声音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听上去便觉得心里痒痒的,但又带着似乎能够体贴人心的温柔。而我当然能够听出来这是谁——
莲毓,那位多次给东君传声的女子。
不仅如此,还有两道脚步声跟随其后。
再次响起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与我不理解的愧疚:「……长羡?」
扶桑的手指终于全部松开了。
他的声音冷冷的:「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从来没有听过扶桑神君这么冷的声音。莲毓愣了一下。
自她醒来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扶桑神君。他温柔、强大、对她充满了耐心,除了有时会突然看着她【创建和谐家园】,他面对她时的眼神永远是专注的、平静的。在扶桑神君的身边,莲毓也感觉到从所未有的安心,因此,在扶桑神君告诉她,曾经的莲毓是他的徒弟时,莲毓是高兴的,那时候,她的心里就好像被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情充斥得满满当当。
而且,他从来不曾这么冷地对她说过话。
这是第一次。
莲毓的心底,突然升起了一丝慌乱。她看到了刚刚被扶桑拉住的人——
和她长得很像。但很显然,这个与她七分像的女子,眼睛是看不见的,而且那三分不像,几乎要将剩下的七分像都掩盖住。淡淡的神色,苍白的面容,在这一瞬间,莲毓的脑海中闪过一道人影,但很快被一个名字覆盖住。
「长羡。」莲毓的心底冒出这个名字。
仙婢口中的「长羡仙君」,两位师兄偶然起争执时的「长羡小师妹」,东君时常消失去见的人,以及,扶桑听到时会愣住的名字。
而在莲毓身旁,此时愣愣地看着长羡的,正是宫吟。
「她看上去很不好。」——
宫吟的脑中,只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身旁的莲毓,又看了一眼长羡,重新垂下了头。
「我本来是想和东君道谢,没想到神君突然像有了急事……」莲毓紧张地看了眼东君,向着扶桑说道。
然后便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
扶桑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对着东君淡淡道:「东君,你还不放手吗。现如今长羡身子本就虚弱……」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东君已经打断了他,冷冷一笑:「不知你说的是哪种放手?但无论是哪种放手——我都不会放。」
「可我不想被你握着。松开。」感受着手臂如同沾染着火的痛感,我开口道:「东君,松开。」
「……」
我看不见东君面上会是什么表情,但沉默半晌后,他的手先是紧了紧,而后缓缓地松了开来。
「长羡,你当真失忆了么?」就在这时,另一道有别于这些人的嗓音缓缓响起。
我「看」向声音响起的地方,不由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你怎么不问我还有没有心,亦或是还有没有眼睛呢?」我慢慢地继续说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听见你这声音,我就觉得有点恶心。礼貌点,我合该问你尊姓大名,只是我怕你说出名字来,又污了我耳朵,便还是不问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