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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植羡闻言转过头,见她醒了,温声道:“我也是刚来,看你在歇息便没唤你。”
薛翦方还有几分恍惚,现下一听见哥哥的声音,倒是来了精神,三两息便下了榻,坐到他旁边。
因是合衣而睡,突然从衾被中挣出,不由觉察些许凉意,遂将手往火苗边凑了凑,笑着问:“哥哥还没说找我什么事呢。”
顿了顿,忽又撑着眼眸,惊喜道:“莫非今日便要回去了?”
却见薛植羡弯唇摇了摇头,“启珧曾跟我说你送过他一瓶伤药,比京中常见惯用的那些都好上许多,可有此事?”
话落,薛翦略一挑眉,隐隐觉得他此番来多少与太子有关,忖度片顷,轻轻点了下头。
自她拜在岳迟门下,少不了隔三差五就要挨点刀剑无眼的苦,便渐渐有了将百玉膏带在身上的习惯。
可薛植羡并不擅武,亦不曾有研究药类的喜好,如今却贸然提起,定是为了那位中箭之人罢。
她正暗思着,便听薛植羡问:“如今你身边可还携着?”
果不其然。
薛翦径自从怀中取出一枚精巧瓷瓶,立在桌上,继而抄起手来看着薛植羡,“哥哥若是想送去给太子殿下,不防直说,哪里需要这般绕来绕去?”
但见少女下唇微翘,似溢着一缕小性子,复又添了声:“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我这些不知哪来的怪什儿,御医恐是不敢用的。”
薛植羡听后只低低叹了一声,心知她是不喜自己隐晦迂回,遂滞了许久,方开口道。
“我适才去那边拜望殿下,见殿下面色青白,浑然不如晌午那般勃发,想来是伤口过深,痛苦难忍。于是灵光一闪,偶然忆起这么一茬,听启珧说你送他的药尤为止疼,便想替殿下来问问。”
薛翦见他面容敛落,兀地觉得是自己态度不对,忙将抄起的手垂下,乖巧地搭在膝头。
“这是师父专门调制的,的确温润止疼,教御医查验后再给殿下涂用便是。”
闻言,薛植羡眉心微蹙,迟疑了须臾,霍然问:“你要同我一起去吗?”
药是从她这讨的,到底也有她的一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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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状,薛植羡无奈地笑了笑,心下对她与高成淮的关系十分了然,遂不欲勉强,同她多说了两句话便捎带上药膏离开了。
太子营帐外仍有数名官兵驻守,内里却清静了许多。
高成淮披了件长衣坐在案旁看书,左臂因伤搁在腿上,右手置在桌面压着,发冠整齐,面容憔寂。
甫一听帐外通禀,高成淮略有惊愕地抬起了头,见薛植羡步入后,方煦着声问:“润初可是有事要与本宫说?”
不久前他才来过,即便是探伤也不必如此频繁,遂高成淮以为他许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不好开口。
薛植羡与高成淮相差没几岁,少时又常在宫中,二人算是一起长大,交情匪浅,对彼此亦多有两分上心。
但见薛植羡抬袖施礼,继而走到他身旁,将手中之物轻落于桌面,“适才见殿下面色不太好,恰巧小翦随身携了伤药,兴许对殿下有用,臣便带了过来。”
高成淮视线微移,定立在桌上的圆颈瓷瓶上,跳跃的烛火将起映得混红,光泽流溢。
心下却在想,薛翦又非医者,怎么还不忘将药带在身上?可是常常受伤么?
须臾,高成淮自唇畔掠起半许弧度,“润初有心了。”顿了片晌,又多添了一句:“也代本宫多谢表妹罢。”
薛植羡颔首应是,转而看了眼高成淮缠着细布的肩臂,暗暗吁了一口气,“殿下对那幕后之人,可有猜测?”
他刚来时,尚有太医与几名旁侍在,于是便趁这个无人的空档开口。
闻言,高成淮面色一凝,眸光渐渐黯了下去,语气也有几分自嘲:“猜测总归抵不过证据,不是么?”
所抓捕到的刺客中未能留下任何活口,于此薛植羡亦有耳闻。能够在皇家猎苑神不知鬼不觉地潜送进死士之人,委实不多。但能做到如此偏激之人,恐只有一个。
可到底没有实证,知道又能如何?
薛植羡垂眸不语。
少焉,但见高成淮温雅地笑了笑:“欠下的迟早得还,既此刻争不得,便候来日罢。”
“殿下说得是。”
九月初六,文武官员与天卫军前后拥簇皇帝车驾回京,昼夜兼程,两日即至。
这天日头晴朗,苍穹上未卷一丝残云。
薛翦刚步出车外,便见一身形精瘦,面容清寡的男子从前面阔步走来,在她身旁住了步。
继而又见他从袖中摸出一方木匣递了过来,恭声道:“这是我家公子回赠姑娘的,还请薛姑娘收下。”
薛翦听后不由挑了挑眉,思来想去许久,犹不记得自己见过此人,近来更是没送过别人东西,哪来的回礼?
遂径自走下了马车,对着那只平举于空中的手不解道:“你家公子是?”
第66章 情浅 “依我看呀,李公子是在和小姐表
“公子说姑娘看了便知。”说着, 男子又将木匣往薛翦手边移了移。
日晖浮在凸起的刻纹上,将其雕纂的桃花化得煞为生动,如同绽于匣盒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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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到屋里, 薛翦才将木匣推开。但见内里躺着一把尤其精致的匕首,轻一触去, 水一般的凉意潜上皮肤,心下忽然淌过两月前在苏府院角发生的一幕。
当时她左性大起,欲寻李聿消遣一二, 遂将自己常年携在身上的白玉匕首掷到了他面前, 堪堪擦着他颊侧而过。
那回他应是气极, 脸庞白若一片雪光, 眼底亦散着浓重寒气, 生生将她给唬了住。
思及此,薛翦面上不觉划过一线弯弧,继而便有三两轻笑声自唇畔淌出, 指尖屈叩将匕首拿了出来。
革鞘瞧着简单, 也没什么纹样,翻转过来却见尾端刻了一个极小的“聿”字,若不细看, 还当是破了个口子。
只一眼便清楚这并非匠人所书,大抵是李聿提着小刀仔仔细细誊上去的罢。手生且掌控不好力道, 合该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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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回说得清明, 赠他匕首权当还他人情而已,又非平白无故给他的,何须什么回礼?
这便罢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刻上自己名字的道理?
他倒真是独一个。
小竹看薛翦攒着笑意未发,不由得上前轻唤了句:“小姐?”
后又垂眸打量了一眼她手中之物,缠起眉尖,“这谁送的呀?一点儿也没有小姐之前那把好看。”
薛翦略看了看她,并不接话,只将目光调到窗格外默了半晌,忽然懒洋洋地起身往屋外走,手里握着那把瞧着寻常的匕首。
入了京后,马车便驶得缓慢,走了许久也未达李府。车窗被李聿推开了一道窄缝,此时正有刺眼的阳光自隙里折进来,打在衣摆的绣纹上,似真有云海自锦缎上翻滚而来。
陆衡一路从薛府绕回到马车旁,目色平静地向里头禀道:“公子,已经送去了。”
过了一会儿,马车内一直未闻声音传出,陆衡多定了须臾,继而十分规矩地退了下去。
车厢内,李知神情探究地看着倚壁而坐的少年,静了许久才幽幽地问:“薛家那孩子?”
李知先前便听陶氏提起过,称是李聿近来与薛家的姑娘走得近了些,欲加劝阻。他却觉得没甚么可拦。
彼时苏夫人来府里将两个孩子的亲事浅显地摆上台面,他因为知晓陶氏与苏夫人感情深,故而未道一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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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聿早便被李知的目光盯得浑身不适,眼下又听他无首无尾地一问,竟莫名紧张了起来。
不觉攥了攥广袖下的双拳,自喉中含糊地“恩”了一声。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李知见状不由笑骂了一声,须臾,面上复敛起严肃之色,“都说薛家会再出一位皇后,而薛家只一子一女,三代以来皆是如此。若这舆论为实,那么薛小姐的命路一目了然。”
闻言,李聿渐渐抬起眼,眸子里泛出一片潮冷。
李知眸光微转,将他的神情收在眼底,似是宽慰地说了句:“但这些猜论到底是虚的,谁又定得准?”
今上对薛家与太子的防心虽未刻意露出,可朝中但凡是个明了眼的人,怎会看不出?
李知躺腰往后靠了靠,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忽然话锋一转提起了旁的:“其实你之前与二殿下在茶楼见面的事,我早便知晓了。”
话音甫落,但见李聿眉尖骤然拧起,李知遂平着声解释:“倒不是陆衡跟我说的,他这个人纵然有些刻板,却也忠心,你不必怀疑他。”
被他道破后,李聿面上虽有两分尴尬,转瞬便由好奇之色压了下去。
父亲怎会突然和他说起二殿下?
未及多思,又闻李知嗓音低稳,似要化在滚滚交沓的马辙声中。
“当初你想帮二殿下救出王然,我没管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与二殿下有些少时情谊在。他若向你开口,且非违背良心之事,你自然会帮,我亦拦不住。不过此次二殿下被禁,情况非同小可,以你一人之力纵也帮不到什么,便莫要插手了。”
顿了片刻,李知忽然转首看向李聿,目色幽深,“我们李家得以在朝中屹立百年,并非全靠枝叶深广,最重要的还是那颗安分守已、不倚结任何党派之心。你明白罢?”
秋日长风渗着阳光一同灌入,吹得耳畔有几分躁响。
李聿默了半晌,遂缓缓点了下头。
薛府校场内,少女右腕一转,自下颌划开至身侧,但见一道寒光在空中急旋出一条弧状,气势凛然。
小竹歇在一旁看着薛翦试手,不自主将小臂抬起遮了遮头顶金芒,手中捏着的革鞘悬落眼前,稍一定目,鞘末那及小的单字陡然映入眼底。
小竹心觉意外,连忙将手罢下,仔仔细细瞧了一眼,却见上面极其生涩地刻着一个“聿”。
几乎是下一瞬,小竹如同拿了什么烫手之物一般,立即将其搁在刀架旁,错开视线移向别处。
方才问小姐是谁送来的,小姐并未理会自己,原以为是什么说不得的人,没承想竟是李公子。这便罢了,居然还在革鞘上着了他自己的名字送来?小姐还收下了?
小竹一时间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檀口微张,心中如有雷鸣电闪,眼光呆滞地贴在场中少女身上,久未平复。
又试了几招后,薛翦慢悠悠地停手,径自走到刀架台,将匕首归鞘后揣在了腰间。
她难能时时刻刻捎剑出门,故常以匕首为防身之物。自从她把在临州所得玉匕首作人情还给李聿后,总觉得身上少了点什么。
如今倒是填上了。
薛翦略一撇眼,便见小竹如失了魂的牵线木偶,耷拉着身子坐在长凳上,遂抬步而去,屈指叩了叩小竹的额头,“想什么呢?”
热丝丝的指节乍触额间,方才将小竹飘出身外的思绪拉回来,本能地眨了眨眼,恍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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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竹脸上浮起一具犹疑之色,似是自语,声音却不大不小,正好落入薛翦耳中:“李公子他是想把自己送给小姐吗?此举未免太张扬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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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竹连忙扯着阔步上前,轻手抚拍。
少顷,薛翦慢慢直起身,扫了一记眼风刮在小竹脸上,抬手拂开了她,反问道:“我怎么了?我迟早有一天要折在你这张嘴下!”
之前在书院亦是,小竹口不择言道自己有男扮女装之癖,犹如一嗖惊雷劈在她头上,不由得就是一顿猛咳。
小竹却觉薛翦这般冤枉了她,忙辩解道:“我也没说错嘛......哪有人送东西写自己名字的?又不是礼单。依我看呀,李公子是在和小姐表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