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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了好半天,才看我一眼。
「表嫂,你真的好手段。」
她的眼神很苍老,也像冰水般凉。
她大概是很讨厌我了。
前几天顾夫人来找我,说阿随仍然不愿意婚配。
她眼圈通红,自责又哀伤。
我不由得心软,我想,如果我生的是个女儿,我会愿意她这样吗?
我不愿意,我不能看着她错过一桩又一桩好姻缘,枯守着绝无可能的希望。
我硬着心肠说:「你是个聪明姑娘,孰轻孰重应当分得清楚。」
阿随走了,把门摔上了。
很重的一声。
这是我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她的情绪。
鲜明的,毫不留情的愤怒。
央央拎着鸟笼快乐地回来了,脸颊上一对梨涡,进门就嚷:「嫂嫂你听,这只小蓝会说平安呢!」
我揉着眉心,挺疲倦,勉强跟着她笑:「是啊,真厉害,送给你吧。」
央央环顾一圈,奇怪道:「咦,阿随姐姐怎么走啦?」
我沉默一会儿,说:「她有事,先回去了。」
再后来央央也知道这件事儿了,她抱着鸟笼,想了半天,问出一句:「那我今年是不是能收两份压岁钱?」
但阿随却不是,她撕掉了顾渡曾送她的古籍,烧掉了书房里的字画,甚至将顾夫人送给她的钗环首饰一一退回。
她清冷决绝,一腔温柔都化成了执拗。
是了,一看就是顾家的,是个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性格。
宋夫人和顾夫人齐上阵,也没能让阿随回心转意。
这位温柔婉约的宋家明珠冷漠地盯着二位夫人,亲手剪掉自己的长发,说要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那时候,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很闹腾了,而顾渡还没回来。
我不想掺和这些事了。
我只想莳花弄草,逗逗鹦鹉。
顾渡是大获全胜回来的。
瘦了太多,伸手一摸,肩胛骨突兀得吓人。
我想抱他,奈何中间隔了个肚皮。
于是我只好由他在后面抱我。
我握着他贴在我肚子上的手背,摸到了清晰的伤痕。
我眼角一酸,又想哭了。
「喂,你说了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他就胡子茬拉地冲我笑,眼睛幽深:「娘子可以验货,完好无损。」
救命。
为什么成亲这么久,我还是这么容易脸红?
顾渡笑一笑,拇指轻轻擦过我的眼角。
声音有点儿哑。
「娘子,你的脸好烫。」
不用提醒我!
我恼羞成怒瞪他一眼,却被他按住转了个身。
顾渡虚虚搂住我的腰,冷不丁问一句:「我记得产期在下个月?」
我「唔」一声。
他小声叹气:「怎么还要这么久。」
?
其实并不用很久。
皇帝将宣王和晋王贬为庶人,而后又整治党羽。
顾渡作为忠心耿耿的直臣,被委以重任,经常忙得脚不沾地。
等到敏郡王被立为太子的旨意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月以后的事情了。
我十分不解,有天梁氏来给我送小孩儿的肚兜,坐下来跟我唠嗑。
我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本朝立嗣立嫡,看重血亲。
陛下没有嫡子了,但先帝还有嫡孙。
敏郡王就是先帝的嫡孙。
梁氏说完前朝的八卦,又想起来京城的八卦:「赵横之去年娶亲了,你还记得?」
我掀茶盖,冷冷道:「记得,据说是北地的姑娘,有名的温婉柔顺。赵家没安好心,想找个容易摆布的姑娘做儿媳。」
梁氏捂着嘴笑了,点头:「赵家真的不是东西哦,但谁晓得,那个小名唤作凝霜的姑娘竟然与传闻中的性格完全不同。她有头脑有气性,且是个豁得出脸皮的人。赵横之瞒了又瞒,可还是让她知道了那绾绾的事情。你在孕中不管事儿,但这一茬,已经传为了笑柄。」
我惊奇抬头,问:「发生了什么事?」
梁氏脸上闪着嘲笑的光,眨眨眼说:「凝霜的父兄来京中探望,她干脆递了和离书。赵家人不收,她就贴在了官府外头,等赵家人知道的时候,这和离书已经在京城人里口耳相传了。」
我「哦」一声:「和离书也没什么稀奇的。」
梁氏眉毛都快笑飞了,点点头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和离书与一般书帖写得不同,一条条列得极清楚。赵横之何年何月何日买了什么滋补壮阳的东西都写在了上面。你知道的,男人最忌讳这个,再加上赵横之屡试不中,现在京城中人私底下都喊赵横之是不举人呢。」
真损哪!
我扶着腰笑弯了眼睛。
梁氏也乐不可支,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说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可见老天心里有数,得与失,都不在一时。」
梁氏聊完八卦,很开心地走了。
然后澹台星越就来了。
带着一双虎头鞋和一枚玉佩。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虽然仍是郡主位份,但实际的荣光并不比公主差。
甚至,因为不受公主身份的限制,她的夫君仍然可以走仕途。
所以,尚未婚配的澹台星越一时间成了炙手可热的儿媳人选。
「啧,你还有时间上我这儿啊?」
她英气的眉宇闪过一丝郁郁,蔫头耷脑的。
「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真稀奇,她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样子。
「怎么了?」我放下了手里的红糖水,问她。
她将下巴枕在桌上,眼皮耷拉着。
「最近好多人来旁敲侧击问我婚事,我爹娘问我到底喜欢哪个,天可怜见,我一个都没见过,谈什么喜欢不喜欢啊?」
我点点头,替她感同身受:「确实啊。」
她又说:「而且我觉得我有点儿喜欢边明远。」
?
我立刻将红糖水放远了点儿,以免失手打翻茶杯。
「为什么啊?」
她也不看我,闷闷道:「什么为什么啊。他长得挺好看,人品又靠得住,学问也好,哪一点不值得喜欢啊?」
哟,还没在一起呢,就维护上了。
后面几点我都同意,但是?长得好看?
我摸着下巴思考,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喜欢他就嫁给他呗,有什么好考虑的?」
澹台星越郁郁地看我一眼,仿佛在看一个笨蛋。
「可是,他没有请人来问过啊。他和我哥哥这么熟了,却连旁敲侧击也没有过。我哥哥某天跟他开玩笑说既然关系这么好,不如做他妹夫好了。你知道边明远怎么说?」
我立刻问:「他怎么说?」
澹台星越模仿着边明远一板一眼的表情,说:「遥兄万万不可,我与郡主身份悬殊,有云泥之别,实在不能生此冒犯之心。」
?不愧是你啊,边明远!
澹台星越又趴下去了,像淋了雨的小狗,哀怨极了。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总不能厚着脸皮跟他说我不觉得身份悬殊,不觉得云泥之别,不觉得是在冒犯。」
她一口气说完一长串,然后拿了茶盏咕噜噜喝水。
我哽一下,刚想说要么暗示一下边明远的父母,又忽然想到他父母双亡了。
咳,真是难办。
我又一想,笑眯眯:「我跟他聊聊吧!」
澹台星越的眼睛立刻亮了,抱着我的胳膊撒娇:「小舟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我本来计划三天后请边明远吃饭的,因为三天后顾渡和他都沐修。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算不如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