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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偶尔逢上一两寻药的孩童。道尊偏首瞥了半眼,眉目微拢,出言指点一二,不待回应,继续慢慢地往下走着。
山路尽头,玄都拱手而立,垂眸等待着太清。
他瞧了眼【创建和谐家园】,蹙起的眉微展,朝他招了招手:“那边的情况如何?”
“【创建和谐家园】瞧过医师们施用的药方,中规中矩,无甚过错。”玄都恭声答道,“然而染疾之人至今缠绵病榻,神志浑噩不清。若是情况再恶化下去……”
太清微微摇头:“师妹既已出手,瘟疫不会继续蔓延下去,只不过这些人,能救便救,熬不过去,便是命数已定。”
玄都踌躇片刻,仍是不由问道:“师尊先前言其为天意,可天地厚爱人族至此,又为何要降下灾祸?”
太清望着玄都,微微一叹:“凡事因果相依,越是得尽天地厚爱,越是要承受相应的劫数。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是以,得偏爱不足以为乐,被忽视不足以为怨。”
“非历经千灾万劫,人族难以立足洪荒。”他语气淡淡地道,“现在尚且有吾等庇佑,待往后,神祇不再临世,人族又当如何?”
玄都静默不语。
太清叹息道:“生于洪荒,幸或不幸,第一样要学的,便是去争命。”
他轻轻抚过【创建和谐家园】的发,掌心微冷,一如他淡然的目光:“学不会的,便会死;学的会的,也未必能活。只不过生在此间,总要去争上一争。”
玄都怔了怔:“清静无为……”
他方出口,又在下一瞬反应过来。
“哪能真的无为呢?”
太清瞧了瞧徒弟,笑着反问道:“纵然是为师,最初也要学着如何去活,从而护着你两位师叔顺利化形。所幸父神在昆仑留了阵法,否则按三清化形入道的速度,未必不会沦为他人口中之食,任人宰割。”
太清:“为师如今敢言一句清静无为,也不过是仗着这世间再无人可欺辱三清。我自无为,何人敢犯?”
玄都心头震动,下意识望向太清。
道尊神色淡淡,兀自将苍雪背负于肩胛,目光又遥遥地落向远处。他唇边倏忽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似春风过境,万物复苏。
“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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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引是部落里少有的年轻医师。
人族传承不久,草药知识除却寥寥可数的记载,多是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流传下来,甚至大多知识未经过整理检验,但凭医者经验行事。因而医师年龄愈长,愈精通此道。
但他却不同。
并非人人一眼便可瞧出用药的分量多少,在前人遗留的只言片语上推演出新的方子,亦非人人皆敢大胆行事,以身试药,甚至借着感染疾病的方式,来研究病症的发展趋势。
鹤引几番折腾,成功把自己送进了隔离区,从此乐此不疲地研究起瘟疫来。
一如往常,病到骨瘦如柴的青年支棱着将自己从木板上撑起,借着两根木头支架挪移两步,气喘吁吁地坐在草药前,继续冥思苦想。
“昨天试验了这一种法子,成效不甚明显,第一百零二次失败。”
他拿着石刻,数了数墙壁上的刻痕,又往上浅浅地画了一条痕迹。齑粉随着石刻的划动簌簌地落下,记录着此次试验的经过。
将近正午,院落的门扉又被孩童清脆地敲响:“鹤引哥哥,今天的草药放在院落外面啦。”
鹤引侧首望去,扬声应了一句:“麻烦你了,回去之后记得洗手。”
孩童认真地应下,又轻快地跑开了。
鹤引不由笑了声,身上的病痛稍减。他正待回头煮起一剂药方,动作又倏忽顿住。
鹤引神色微凛,慢慢抬首望去。
窗扉前的日光偏移了一寸,轻缓地自来者的鬓边拂过,隐约可见几分流连之意,像是不舍离去。
云雾半遮了她的面容,仅仅露出一双明亮璀璨的星眸。却令人恍惚失神,只觉室内骤明,而其美好得不似人间之景。
月白云裳的仙人,缓缓向他走来,像是落入此间的梦,无声无息地映入他眸底,几乎不忍去惊动半分。
鹤引下意识屏住呼吸,神色怔怔地望着少女。玉宸从容地环视了一圈屋舍,目光又停驻在刻痕之上,从头到尾慢慢地往下看。
“知母寒润,止治实火。”
“主消渴热中,除邪气肢体浮肿,下水,补不足,益气。”
“甘草调和。”
“有清热解毒之效,调和某些药物的烈性。”
“呃……”玉宸静静地看完,不言不语。
她只伸手将一册卷籍放于桌上,又信手放下了一瓶丹药,淡淡道:“或可解此疫疾。”
鹤引努力了几次,用力掐上自己手上穴位,方出言道:“不知仙长——”
玉宸回眸望他,指尖微抬,清澈的灵光落于鹤引身上,舒缓了连绵不绝的病痛。
多日来仅凭意志支撑,不至于猝然昏睡的青年恍惚地眨了眨眼,下一秒便丢失了少女的踪迹。
“是梦吗?”鹤引茫然地挠了挠头。
他不觉起身追寻而去,又渺无仙人踪迹。仿若飘飘乎一场大梦,回首已无半分痕迹。他只得怔然地回到原处,目光似被什么吸引,轻轻地落至案几上。
厚实的卷籍安静地卧于桌上,只待一双手将它轻轻翻阅。
鹤引犹豫了一瞬,选择听从自己的直觉,试探着翻开一页书卷。他瞧了瞧上面的文字,神色愈发怔忪。
扉页上的神文溢出淡淡的微光,粲然夺目,待其翻动书册,又渐渐收拢了光芒,露出其上的字迹。
那本应是题着书者名姓的地方,此刻却显现出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两个字:
“鹤引。”
被意外砸昏头的青年神情茫然,盯着卷籍看了好一会儿,方喃喃地吐出一句话来:
“果然,是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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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芒:拿九转金丹换花环,也就是您能做的出来了。
鹤引纠结了一会儿, 索性席地而坐研究起书籍来。
他小心地翻开厚重的纸页,略显粗糙的手指轻柔地拂拭过溢散的星茫,星星点点的知识便随之涌入脑海。他勉强忍住将之从头到尾看完的冲动, 着重翻看起瘟疫篇, 详详细细,不敢有丝毫疏漏。
时间点点滴滴地流逝着。
圣人淡淡的目光偶尔在他身上驻足, 又悄无声息地挪开了。
她回身离去前最后定格的那一眼, 是青年毅然拿起一枚丹药,果断地将之慢慢碾碎。
他额间冒出细微的冷汗,一双黑眸亮得惊人,瘦削虚弱的身躯中倏忽焕发起一股别样的生机, 几近灼烧之态。其举止动作却偏生显出一贯的冷静自持,仿佛整个人被割裂成了两半。
一半的灵魂在为知识燃烧,而另一半冷眼旁观、平静剖析。
真不愧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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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小路已至尽头,往下便是村落袅袅而起的炊烟。
玄都怔然望去,像是想起什么,便又恭敬地退后了两步,于一旁侍立。
白衣胜雪的青年面容清隽, 手中转着一支莹白如玉的笛子,又颇为纵性地往上系了一枚红络子, 映出指尖一抹艳色。他行止间携着霜月寒雪, 眉眼上偏生添了一抹恣意,淡化了几分与生俱来的旷古深寒。
待至近前, 青年略微歪首看向太清, 停顿了半会儿, 方垂首行礼,开口做了一下自我介绍:“恶尸,玄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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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颇有逸致地打量了仲弟的恶尸一番,迅速得出了结论:多半是由于被本尊嫌弃赶下昆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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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自做出判断,面上却是不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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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清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还真是……”
任性呢。
他于心中接上半句,唇边又泛起一丝纵容的笑。
想来一时半会儿也等不到两人回来,太清望着玄珏,微微一笑:“不妨寻个地方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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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清眉目微阖,转而吩咐玄都几句。青年面容沉肃地应下,目不斜视地行了个礼节,便径自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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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源头已得抑制,染疾之人想来多会无碍。多方插手之下,人族境内近来必是关注的焦点。”
玉宸漫无边际地想着,信步行于林间。她抬头望了一眼高悬的太阳星,眸光微敛,抿唇不言。
少女身上着染的月白色云袍曳坠一地,自水墨雾气中氤氲开淡淡的莲花。她足下踏过枯折的细枝,身形过处,又忽见陌上新绿,嫩芽兀自抽枝。
待玉宸自林中走出,墨发如坠云端,林间清露沾上衣襟一角,渐次晕染开更深的色调。
“妹妹。”
她眼眸微动,迎着霞光望去。
太清含笑唤了她一声,招手等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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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一与两人问好,又加快了步子,轻快地走至太清身旁坐下,双手轻轻地捧起一盏融雪茶。
太清并不过问她之前的去向,法诀一动,便于席上摆上一些新摘下的灵果,仿佛是此日无事,来此闲游一般。
玄珏伸手摆好杯盏,好奇地抬首望向她,眉宇又不由动了动。于近处瞧去,少女低眸啜饮茶水,姿态娴静,仿若临水照花,莫名显出几分说不出的乖巧来。
至少显得比本尊家弟弟乖巧。
他心思转了半转,暗搓搓地给远在昆仑的元始发送了一张图片:可可爱爱jpg。
不多时,他迅速收到了元始返回来的严词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