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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两兄弟,卫永民也已经成年,都二十三岁快说媳妇了,但卫永华一回来,就接过了他手上的所有活。而卫永民除了饭点会回家,其它时间他完全不着家,整天都神出鬼没的。
初三那天赶集,卫子英闹着要和潘玉华去集上卖草鞋,在集市上,她看她二叔在和一个年轻姑娘进了供销社,那姑娘穿着一件碎花袄子,梳着长长的辫子,唇红齿白,特别好看。她回来后,还悄悄把这事告诉了她奶。
她奶听后,啥也没说,盯着左河发了一下午的呆,当天晚上就把家里的钱一分为二,交了一半给苏若楠。
婆媳俩背着人,在堂屋里嘀咕了一个多小时,俩人说了什么,卫子英没听到,不过家里气氛却是从初三开始,变得有点不正常起来。
正月初八,卫永凯和陈舒敏明儿就要上班了,两口子走前,开了两桌,请卫良峰和卫良海两个叔叔过去吃饭,卫良海只一个人,但卫良峰这边却是全都过去了沟子里。
也是今天,卫子英终于见到了那位极少出现的卫志学堂哥。
卫志学的病还没有好全,提着个火笼子,强打精神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这椅子可靠背,上面还扑了一床厚实的棉被。
许是常年生病,卫子学看着很清瘦,两边脸颊没有一点肉,颧骨突出,眼窝特别深,被卫春玲抱在怀里的卫子英,第一次看到他,竟生出了种这个堂哥已油尽灯枯的错觉。
卫志学很安静,两家堂兄妹全处一屋,从始至终他都没说话,只浅笑着静静看着他们玩。观察仔细他的卫子英,从他眼里,看出了一种落寂与羡慕。
卫子英想,他应该是在羡慕他们有一副好身体吧。
他的眼神虽然清透,但溢出的情绪,却让卫子英有些不舒服。
卫子英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是堵堵的。除此之外,周大红对这位堂兄也是小心翼翼,连让他多穿件衣服,声音都不敢放大了,话里话外都透着一种讨好。
没错,就是讨好。
这不是一个妈妈对儿子该有的态度。
而卫志学则神情淡淡,只要他妈一靠近,他嘴边的笑就会顿时凝住,时刻透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而疏离,他还只是针对周大红一个人。
卫子英在她大爷家呆了一个上午,越看,越觉得大堂伯这一家有问题。
但这种问题,不是卫子英一个小丫头能去寻问深探的,她虽好奇,却没有多问,有一搭没一搭和卫春玲着说话,偶尔卫志学看过来时,她会冲她甜甜地笑一笑。
卫春玲是陈舒敏的大女儿,很爱笑,不但如此,似乎还有点喜欢投喂卫子英。卫良忠家杀猪早,腊肉腊肠都已经熏好,厨房那边的腊肠刚蒸好,她就悄悄去顺了几块来给卫子英吃。
卫子英被投喂得很开心。
这个姐姐她喜欢。
中午,卫家这边开始动筷子了,大伙才坐上桌,卫良忠家敞开的院子里,就急慌慌跑进来一人。
“卫大伯,快,快,柄贵家几兄弟和吕家两兄弟打起来了,你快点去瞅瞅。”桌上的菜还没动,住在吕家隔壁的钱大媳妇,就惊慌失色吼叫了起来。
这钱大媳妇是钱二媳妇的大嫂,两家虽然是兄弟,但情况和卫家差不多,一家住在沟子里,一家住在石滩那边。
钱大家和吕家是邻居,吕家稍出一点事,第一个发现的就是钱大家。
“啥,打起来了?”张冬梅一惊,问:“咋打起来的?”
钱大媳妇:“吕婆子回来,柄贵知道后,就叫上自家几个兄弟,上门【创建和谐家园】,两家人一见面就打起来了。”
“那老虔婆不是被抓了吗,怎么回来了?公安咋就让这缺德玩意回来了呢。”卫老太夹着一块粉蒸肉,诧异问。
这问题,别说卫老太想知道,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大伙怎么都想不通,抓进去公安局的人,竟还能出来。
吕婆子出来了,那朱标强和他大姐呢,这两个是不是也能出来?
呸呸呸,这两人可是已经确定了偷孩子卖的,要是他们也能出来,那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钱大媳妇焦着额头,急迫道:“谁知道呢,卫大伯,你快去瞅瞅,晚了不定要出什么事。”
周柄贵三儿子出了那么大的事,没拿到一分医药费不说,孩子还傻了,周柄贵心里憋着口气呢,怎么会不找吕家算账。但这笔烂账也得吕家认,吕家不承认,可不就打起来。
“走吧,过去瞅瞅。”卫良忠拿起放在一边的水烟杆,拔腿就往吕家走去。
吕家这会儿闹得正凶。
院门再次被周柄贵几个兄弟砸烂,而吕婆子则哭天抢地坐在正屋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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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柄贵,别冲动,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快把人拉开。”
卫良忠刚到,便看到周柄贵挥着锄头,一副恨不得吃了吕老婆子的模样,想冲过上去打死她。
吕老大和吕老二两兄弟,一人抱住他的腰,一人拉着他举起的锄头,生生把他拦在了院子中央。
但气狠了的人,哪是那么容易拦住的,吕家兄弟一身狼狈,衣服都被撕破了好几处。卫良忠见状,赶忙喊了一声,卫永华,卫永治和卫永凯兄弟就冲上去,帮着拉住周柄贵。
“卫大伯,我儿子傻了,这老虔婆却回来了。”周柄贵眼睛通红,大声咆哮。
卫良忠见周柄贵暂时被制服住,暗暗松了口气,拔了口水烟,问吕老大:“吕大田,怎么回事,你娘怎么回来了?”
吕老大抚了一把额头的汗,喘了口气,眼睛在院子里看热闹的人身上转了一圈,道:“队长,我今早接到公安局那边的通知,让我去接我娘。警察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娘是故意给朱标强递消息的,算不上是同伙。但朱标强偷周三柱,确实和我娘无意间说的话有关系,所以关几天,就放了她。”
“没证据?”卫良忠抖了抖烟斗里的灰,眼睛犀利地看向吕老太。
公安办案是讲究证据,但这种,不是没有证据,就能狡辩的。
右河湾没有一个人相信,朱标强偷孩子和吕婆子没关系。而周柄贵就更不信了,自己小儿子被朱标强弄傻了,虽然祸头子是朱标强,但要真算起来,这祸却是吕婆子招来的。
要不是她告诉朱标强,自家有个半岁小孩,朱标强能那么快摸进他家里,趁媳妇不备把孩子抱走。
没证据三个字,让周柄贵气红了眼,扛起锄头又往吕婆子冲了过去。
“没证据,老子管你有没有证据,死老太婆,我儿子傻了,你也别想好过。”
“拉住他,拉住他。”
卫良忠见状,赶忙让人拦住周柄贵,苦口婆心劝道:“柄贵,别冲动,别冲动,吕婆子都这样子了,你这一锄头打下去,可是会要了她的命。到时候,你就是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你家还有大柱和二柱呢,三柱也要人照顾,你得为孩子们想想。”
周柄贵怒气上头,推搡间,也不知怎么着,锄头就打向了吕老二,还好吕老二闪得利索,锄头靶子差几公分,就落到了他脑袋上。
这一偏,吕老二的肩膀结结实实挨了一锄头。
卫良忠看着周柄贵那样子,担心真会人命,赶忙让人招呼住他,然后好说歹说,并答应他,明儿就去请良山大队的支书和大队长,和他一起去公社,让公社为他做主。
卫良峰也适时站出来:“柄贵,先忍忍,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公社。”
说起来,卫家两兄弟,卫良峰这个人比卫良忠更好用。毕竟,会社那边可是欠着他人情的,当年他腿断后,听了媳妇的话,没吵没闹,一副为组织受伤是件很荣幸的事,博得了公社领导的好感。
这好感,十七八年过去都还管用着。
公社逢年过节,都还会送一份慰问品来卫家,今年也送了,虽然东西不多,就两袋米花糖和一盒子桃片,但礼轻情意重,至少公社还记得他这个人。
他若出面找上公社,公社那边肯定会重视。
卫良峰搭话,周柄贵举起的锄头总算是松了下去。
周柄贵也是没办法,朱家在东阳大队,那边和朱家有关系的人太多,在东阳大队闹,闹到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他,所以,他只能闹吕家。
说他欺软怕硬,什么都好,但他必须为自家讨份公道。三柱在医院几天,一共花三百多块,这些钱里有一百七十多是他找人借的。这么多钱,他要还到何年何月才还得完,儿子已经傻了,救不回来,但这账,却怎么都要找个人来背。
朱家蛮横,死不认账,那他只能找上吕家。
吕老婆子不回来,他要打上门还找不到借口,毕竟这事,确实和吕老大兄弟没关系,但现在吕老婆子回来了,情况就不一样了,就算吕家两兄弟和这事没关系,他俩也得给他们的老娘背这口锅。
第20章
卫良峰开口,周柄贵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大伙见状,都狠狠松了口气。
“柄贵,走,去你卫大伯家喝一杯,咱爷几个商量一下,这事到底怎么弄。”卫良峰见周柄贵放下锄头,杵起拐杖一瘸一瘸上前,也不管周贵柄愿不愿意,拽着他就往卫良忠家走。
离开前还向卫良忠使了个眼神。
两兄弟很有默契,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卫良忠就冲吕老大道:“大田,朱标强的事,虽然和你们兄弟没关系,但到底也是你老娘惹来的,你们兄弟两个要是不想吕和平哪天出点事,最好还是有点表示。”
“他敢。”吕老二听到卫良忠提吕和平,心里咯噔一跳,眼睛突然一瞪,恶狠狠地道。
吕和平是吕家唯一的儿子,两房就指望着这根苗苗呢,连吕老大这个伯父,在没有儿子的情况下,都把吕和平当成了眼珠子,连他自己亲生的三个闺女也得往后靠。
吕和平是这两人的逆鳞,同时也是他们的软肋。
卫良忠这话,无疑是在告诉他们,惹急了周柄贵,他可能会向吕和平下手。
卫良忠轻描淡写地瞥着吕老二:“他为什么不敢。他儿子都成那样了,你们兄弟不会以为他会咽下这口气吧。”
吕老二咬牙切牙道:“他要敢乱来,那就等着吃枪子吧。”
卫良忠抽了口烟,目光一转,意味深长地瞥着门槛边的吕婆子:“吃枪子,那也得有证据。你老娘不就是没有证据,才被放出来的吗。周柄贵要是有心,黑灯瞎火下,你们能什么证据。”
“你们俩兄弟可和柄贵比不得,他老三废了,可前头还有两个,但你们家却只有吕和平这一个,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卫良忠似是而非道。
周家和吕家都是左河湾的,卫良忠这个生产队长是最不希望看到队里成员不和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他就是不想也没办法,现在,他只能尽量化解两家矛盾。
但是吕家是什么德性,一个沟子这么多年,他心里门清。想让他们主动道歉,或是给柄贵赔钱,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他只能威胁……
用吕家那根小苗苗威胁这两兄弟。他们若是不想吕和平出事,必会主动低头,只要低头了,事情就好办了。
年前柄贵接三柱回来,他就去问过柄贵,问他有什么打算。柄贵给他说过实话,说孩子已经傻了,没办法改变,但孩子的医药费,却无论如何都得让朱家和吕家来出。
他也知道柄贵的难处。
柄贵今日之举,无非就是想要补偿。既然如此,那便让吕家出钱吧。
“他想要多少?”吕老大听出了卫良忠的弦外之音,他眉头夹成了一个包,问。
一个沟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事防不了,要是周柄贵真要对和平下手,和平可能真的会出事。他和老二赌不起,看来,只能赔钱了。
老娘也是,为什么要去掺和朱家的事,看吧,现在麻烦来了。
这不是坑他们兄弟吗?
“三柱光医药费就花了五百多……”卫良忠寻思着,说出一个数字。
他多说了两百块,周三柱还这么小,以后不定还要花钱,柄贵能多要到点钱也好。
“五百多,他怎么不去抢。”吕老二听到这个数字,眼睛一突,愤然大道。
吕老大搓搓手,赶忙接话:“卫大伯,太多了,我和老二就是砸锅卖铁,都凑不出这么多钱来。”
五百块,这是要他们的老命。
五百块这个数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一惊,大伙完全没想到,周三柱住院几天,竟花了这么多钱。
“找人借呗,三柱在医院花的钱,是我们几兄弟和柄贵媳妇娘家一起凑出来的,我们几家掏空了才这点钱。哎,还是太少了,医生说,三柱再治治可能会好,但我们实在是凑不出来了,这不,柄贵只能忍痛让三柱出院。”
周柄贵的三个兄弟,倒是知道周三柱到底花了多少钱,但既然卫家大伯都给柄贵搭起了戏台子,那这场戏,他们自然要帮柄贵演下去。
“啥,能医好?”
“能医好,那干啥不医,这可关系着三柱一辈子。”看热闹的几个媳妇,听三柱还能医好,忙不迭问。
周柄贵的大哥周柄毛,看着说话的几个媳妇,脸一愁,惭愧道,“老四倒是还想继续医,但医院太烧钱了,这才进去几天啊,就花了五百多,我们几家着实是凑不出来,所以只能对不起那孩子了……”
周柄毛脸上适时露出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