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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古的餐馆,店外挂着几盏红灯笼,飞檐高翘,店内服务生端着热雾袅袅的锅子来往不停,壁挂水箱里养着几尾颜色鲜艳的景观鱼。
两人围一锅香气四溢的老鸭莲藕汤,一碟卤味拼盘,两碟特色小炒,聊着姨夫这半年生意很忙,不知道他们年底能不能回家之类的家常话题。
这一刻,升腾飘散的水汽在灯光下化为有形,也有什么倏然具象。
棠冬静静看着对面的人,能深刻感觉到他们之间的亲戚纽带,维系着云泥之别的两个人本不该有的亲近。
冬夜渺渺,隔烟隔雾。
她想着,如果不贪心的话,这样,真的已经很好了。
可飘散的水汽不知不觉氤进眼底,她不禁低下头,筷子尖轻戳骨碟里的花纹。
也就察觉不到对面注视来的目光。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她察觉不到。
高二国庆节期间最好的黄道吉日,旭城气温不冷不热,棠冬也是这样,在他的视线里,低着头。
她察觉不到他。
菜店前台简易,零碎东西却不少,装硬币的铁盒和计算器之类的杂物被推到一旁,辟一块空地,棠冬伏在积垢难清的桌沿,视线里是一张解析几何的数学单元卷。
选了文科后的数学也没见难度减小,除了基础的送分题,越往后做,咬笔头的频率就越高。
她垂目审题,模样专注,但周遭环境一点也不匹配这份专注。
远一点,对面快倒闭的百货商店里传来高亢循环的喇叭声——国庆福利多,全部折上折!亏本大甩卖,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近一点,本就不大的结账桌上,还挤着一台小小彩电,一个小时前,邻居急匆匆过来,把四岁的小女儿盼盼托给棠冬照看,说是马上回来,结果一走没影。
盼盼要妈妈,说哭就哭。
棠冬就打开小彩电找了动画片给她看,小朋友的注意力太好转移,从泪眼汪汪担心妈妈不回来了,到忧心忡忡小羊们又被抓走了,只需要一首欢乐的片头曲时间。
每一次小羊们被抓走,她都要扯扯棠冬的衣服告诉她——棠冬姐姐,小羊们又被抓走了,灰太狼要吃他们!
不知道是第几次,衣服被扯动,以为盼盼又是来告知青青草原的大事件,棠冬顾着算数学题,有点急躁,便直接剧透。
“放心吧,大结局灰太狼都吃不上。”
那只胖乎乎的小手还在拽她,棠冬只好停笔去看看情况,小羊们正斗智斗勇,她又去看盼盼:“怎么了?”
盼盼指向前方。
“那个哥哥站在那里好长时间了,一直看着我们。”
棠冬顺着她小肉手的指向看去,意外看见了周凛白,她当即心下一惊,手指间的黑色水笔,啪一声,旌旗一样倒在她怎么也解不出的题目上。
第一个念头是,今天小姨和他爸爸结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菜店门口?
街道有风,他额发微微蓬起,脏乱差的背景像是素描课上故意突兀设下的难度,而他出尘而立,是画面里唯一有活气的静物。
待看清他身上穿着质地优良的白衬衫,配浅灰长裤,与日常款式有细微不同,既清俊又正式,应该是出席婚礼的着装。
难道他最后突然觉得不能接受小姨成为他的继母,闹黄婚宴了?现在来通知她?可他们又不熟,他为什么要来通知自己?
棠冬想不明白。
盼盼天真无邪道:“哥哥走过来了!他是来买菜吗?”
棠冬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提着一只方袋,他走近,把那只袋子放在桌上所剩不多的空余处,还是压着了计算器。
“归零归零归零——”
那计算器用了好多年,本来就处于报废边缘,此时触电般叫个不停,由于他靠近的无形压迫,棠冬感觉自己跟拆弹警察一样,争分夺秒,抠开护盖,卸下电池。
终于解除了“归零”警报。
“你吃了吗?”
这四个字太家常,可他声音又太清冷,两者矛盾,让棠冬皱眉疑了一秒自己幻听,才回答:“啊?——没、没有。”
他目光扫一下袋子,棠冬看见墨绿袋身上的“古萃华府”,以及地址和订餐热线。
“你吃吧。”
这是小姨今天办婚宴的地方。
袋子里有三盒菜、一份汤和一份撒了几粒芝麻的香米饭。
跟大排档囫囵往饭盒里一堆的餐食不一样,这份餐,不仅餐盒精致,居然还考究了摆盘,蟹粉狮子头淋了浓稠酱汁,中央嵌着一小朵的生嫩薄荷。
“是我小姨叫你来送饭的吗?”
“……嗯。”
草草而轻微的一个单音,落在棠冬耳里,她心想,他大概是不愿意来吧,但是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也不好推辞长辈请求。
棠冬跟他同校,这学期高二分科,一个学文,一个学理,没分科之前,他们是隔壁班,在学校虽然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但棠冬有点了解他的。
学校各类荣榜的常客,少女脸红心动的谈资。
待人接物,虽不热络,但教养很好。
他肯定是推辞不掉才来的,棠冬这样想着,动筷前跟他说了一声谢谢。
“你今天怎么不去参加你小姨的婚礼?”
棠冬正咬着芥兰,听此松了嘴,回过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03鼓面
“我妈妈说,我小姨是二婚,娘家人去太多太招摇了,对她不好,就让我不要去了……”
棠冬说得很慢,说完便看见他疏淡无绪的嘴角,反常露出一丝冷笑。
好在小彩电里动画片到了【创建和谐家园】部分,反派角色大喊经典台词——我一定会回来的!
盼盼咯咯发笑,东倒西歪。
而周凛白那张脸,不生纤毫波澜,眼眸清冷的模样,配“我一定会回来的”这种台词,像是什么诸侯托孤的复仇电影里才有的深谲场面。
棠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多观察他。
衣服穿半天了,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的线,可能是盼盼哭那会儿拽的,她垂眼看着,抿住唇,脑海里浮现的是坐在她身后的周凛白,他那个角度,应该看不到左边袖口……
棠冬轻悄地折起袖子,露一节纤细白皙的小臂,捏着筷子,尽可能动静小地用餐。
周凛白看着小而方的屏幕里低智到乏味的捉羊动画片,想到不久前在酒店里发生的事。
今天他爸周延生跟孙若结婚,在他干爸的酒店办酒席,这几年周延生的生意做得很大,八方来友,高朋满座,客人多到应付不过来,周延生叫他去帮忙招呼。
孙若娘家坐一桌,很好找。
十三四岁是男生尴尬的变声期,温睿阳别具一格的鸭子嗓,显然比一般男生更尴尬,他打着手游,嘴里骂骂咧咧,聒噪又刺耳。
周凛白寻声就看到了人。
旁边劝他歇歇的妇女是他妈,而他一耸肩,背过身,根本不听。
旁边抽着烟,跟人吹着牛的是他爸。
一家人虽画风迥异,却不约而同都有种令人生厌的气质。
他没看见温棠冬。
回宴厅后台,周延生刚从朋友寒暄中脱身,问他人都到齐了吧?
他停了一秒。
“好像,少了一个。”
他说话非常少用这种不确定的词汇,好像,可能,大概,都不喜欢,说出来显得虚浮。
穿着长袖白纱的孙若问:“少了谁啊?”
“忘了。”
这也不是他该有的台词。
周延生生意忙,孙若对这次的婚礼格外上心,宾客座位都是她安排的,她很快发现是自己的外甥女温棠冬没来。
孙萍甚至都没解释,笑呵呵地说:“不管她了,她国庆作业多,刚好菜店要人看着。”
孙若问:“那你让她中午吃什么?”
“家里冰箱有剩饭,她多大人了,还能饿着自己啊。”
孙若面色一愠,周延生适时扶一把她的腰,是安慰也是示意,孙若有所察觉,压住一口气。
周延生夸着棠冬真是懂事,又说了几句招待不周之类的客套话,带着孙若去别桌。
“她就是故意的!”孙若压着气,顾及旁边人来人往,低声说,“棠冬还小,她懂什么!她这是做给我看呢!她就是看不惯我二婚还……”
焦躁视线触及到一旁的周凛白,孙若抿住了嘴,后妈不好当,尤其是这么大的继子,她不想周凛白看到她脾气差的一面。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心疼你那个外甥女,”周延生拍她肩哄着,“要不——”
“我去给她送吃的,喜糖在哪里?”
话是周凛白说的。
旁边的周延生和孙若都愣住一瞬。
周延生派服务生去拿喜糖,去后厨要菜的事,周凛白自己能处理,他对自己这个聪明早慧的儿子一向放心。
儿子前脚一走,他扶住孙若的肩,颇满意地笑着:“你看,我早说了吧,你不用怕,阿白就是话少,跟谁都亲近不起来,我是他爸,我不也是,他不会故意刁难人的,他今天肯去给你外甥女送吃的,这不就是拿你当一家人了?”
孙若闷闷应一声。
周延生感慨:“咱们年少相识,老了还能遇上,还能搭伙过日子,多好啊,好日子你笑一笑。”
“你才老了!”孙若笑了,也嗔着推他一把。
没笑久,又低下声音。
“要是没有棠冬,我们哪能再遇上,我就想她来见证,我还给她买了新裙子呢,也不知道她今天穿了没有……”
菜店里,棠冬也在想那件摊在小床上的新裙子,浅蓝色的衬衫裙,彼得潘领,领口和袖口都有白色的花边,剪裁优良,非常抬人。
大几百的价签,一出专卖店,小姨就扯了,丢进垃圾桶里。
“你妈要问,你就说在小店里买的,一百来块钱,知道了吧?”
棠冬说知道。
今天早上起来,棠冬就将裙子换上,她房间里没有镜子,只能去客厅照。
孙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后面看她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冷不防出声就是告诉棠冬,让她今天不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