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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雪选择性地无视了他后半句话。她就像一台发布任务的冰冷器械,把对金明池说过的话向他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联合众臣写檄文声讨江稷明,拥立昭华公主登基。
“只是这事儿?”云雾敛的口吻淡漠。
古云:天地君亲师。而他,弑养父弑生父弑嫡母,不敛生母尸骨,不侍祖母病榻,哪样没有心安理得地干过。
如今也不过谋权篡位而已。
只要江城雪需要他的一臂之力,有何困难。
江城雪走到他面前,倚靠着窗棂双臂环胸:“我可不可以将云相的态度理解成,无论接下来发生任何变故,或者意外,你都会说到做到?”
云雾敛道:“是。”
江城雪嘴角顿时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此时的云雾敛还不知道她的笑,和她说的意外有何深意。他只是看见江城雪伸手推门,不由得出声:“公主要走了吗?”
江城雪背对着他道:“我说过的,只讲三句话就走。到刚才为止正好三句,本宫言出必行,希望云相也是。”
云雾敛急切地抓住门框,想要追出去。不料,傍晚的寒风倒灌进喉咙,使得咽嗓哽涩发痒,他不禁咳嗽起来,被迫牵制住脚步,只能眼睁睁望着江城雪的背影越缩越小。
男人有一双近乎淡漠如水的眸子,唇色也比寻常人浅薄许多,天生地情绪不外显。直到是夜,月阑人静,东院书房忽起一阵冲天大火——
云雾敛才真正明白江城雪说的变故,是他们永无再见之期。
第 56 章
从云府书房出来, 江城雪脑海里响起一道久违的声音。
这个声音,只在她刚刚穿书时出现过。当时祂用最机械的语调说,只要江城雪让那些戕害原主的人生不如死,她就能回家。现在这个声音依旧刻板, 告诉她:她可以回家了。
她费尽心神努力了一年的事情, 终于得偿所愿, 按理说,应该高兴才对。可江城雪莫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甚至有些失神, 一种难言的落寞沉重地淤积在心头。
属于白日的夕阳余晖还没落尽,一弯如纤细银钩的蛾眉月已经浅浅地浮上了天幕。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跨过相府高耸的门槛,也不知道是怎么踩上车夫放好的脚凳, 只是在撩开车帘时, 她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
——“阿姐。”
霎时间, 她突然明白了那点失落从何而来。
江城雪闻声回头, 英姿挺拔的少年郎站在牛车旁,宽阔的肩头披着几点金光。她缓缓展颜:“你怎么在这儿?何时来的?”
少年略含委屈地掀她一眼:“我一直都在啊, 阿姐刚进云府不久我就在外头等着了。”
“是阿姐心不在焉的,没看见我。”
江城雪揉了揉额穴,她确实没注意。
她暂时抛开脑中那道声音, 寻了个说词道:“我就是一时太饿,不小心走了神。”
“我便知道。”贺熙朝嘴角弯出一抹微笑, 随即登上安车坐在她身边, 向车夫报了个地名。
江城雪问:“知道什么?”
“知道阿姐不会留在云府用膳, 这个时辰必定饿了。”少年道, “我带阿姐去吃好吃的。”
他让车夫去的地方是建康城中颇具盛名的食肆, 这才刚到饭点,大堂已然人满为患。所幸贺熙朝一早定了二楼的雅间,这时两人刚到,伙计立马安排酒菜上桌。
全都是江城雪喜欢的菜品,样样和她口味。
食过五味,饥饿感消失,江城雪动筷的速度逐渐比起初缓慢了不少。她开始挑拣碗里色泽分明的豌豆米和玉米粒,像是百无聊赖般,把它们分成两堆。
直到绿的绿,黄的黄,各自清晰了。她倏尔启唇:“熙朝,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贺熙朝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看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好的,阿姐怎么会不在。”
江城雪垂着眼道:“我是说如果,万一。”
贺熙朝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似是顺着她的话陷入沉思。良晌后,他满脸凝重道:“阿姐,你同我说实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莫非金明池给你下毒了?还是云相爷?”
“你告诉我,我这就上门去找他讨解药。”
他一连抛出来三个问题,担忧和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江城雪哪个都回答不上,只能摇头:“没有,什么都没发生,你别瞎猜。”
“我就是昨晚做了个噩梦,随便问一问。”
“原来是这样……”少年郎松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抚了抚胸脯:“阿姐差点吓死我了。”
他的视线一瞬不瞬落在江城雪身上,语调信誓旦旦:“不过书上说,梦都是反的,所以阿姐一定会平安顺遂。还有我先前说过的话,始终都作数,无论将来发生任何意外,我永远会冲在阿姐前面,护着阿姐。”
“绝不会让你离开。”
江城雪被他炙热而坚定的目光盯得手腕一颤,筷子不慎拨到刚完全分开的玉米粒,又重新和豌豆米混在了一起,青黄相间。
“我知道了。”她拎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温热的花酿,一饮而尽定了定心神,“吃饭。”
可说的是用饭,她却心情复杂地倒了第二杯酒,继而是第三杯,第四杯。
终于在她准备倒第五杯时,贺熙朝抢先一步拿走酒壶,按住她的手:“阿姐,别再喝了。”
“看着我。”他牢牢捕捉着她闪烁的眸光,“你总说可以一眼看出来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那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也可以。”
江城雪与他对视,知道小郎君今日是打定主意追问到底了。
漏壶滴答滴答流淌过去两秒,窗外的天光愈来愈暗沉,她蓦地轻松地笑了一声:“瞧把你紧张的,我确实有一件事,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你就不能多给我些时间,让我组织措辞嘛。”
江城雪在少年满脸疑惑中问他:“你们都尉司里,有没有那种轻功极好的人?飞檐走壁,不留下一点动静。”
贺熙朝不知这和他们方才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但仍旧点了点头:“有的。”
“我想要借你的人用一用,帮我做一件事。”江城雪利用对少年郎的了解,巧妙地转移话题,“我今日在相府书房里看到了一些不太喜欢的东西……”
贺熙朝也同样很懂她,不等江城雪说完,已然领会到她的言下之意:“阿姐是想找人把那些东西毁掉?”
“火烧。”江城雪沉声给出确切答案。
贺熙朝当即说道:“好,我亲自去。”
江城雪看着他:“答应得这样快,你就不问问我想烧毁的东西是什么?”
“不用问。”少年不假思索道,“阿姐不喜欢的东西,也是我讨厌的东西,不论是什么。”
江城雪拍了下他压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笑得揶揄:“我怎么觉着,你如今说起情话来越发得心应手,都不脸红了。不过这件事,当真无须你亲自动手,丞相府侍卫众多,万一被发现了,免不了一场交战。”
贺熙朝却很坚持:“正因为丞相府不好接近,所以我才更加要亲自去。”
“阿姐放心,我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办妥当。”
江城雪见他态度如此,也不好再反驳。
而还有一句话,贺熙朝没有说。
从前云雾敛无心无情时,把江城雪当作昭华公主的替代品,现在真心深情了,又想把江城雪捧作掌心明珠,凭什么好与歹都由云雾敛操控。他不允许任何人亵玩阿姐的感情,更不允许有人轻贱了阿姐。
这口气,他憋在心底许久,是要宣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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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夜来得很快。
今晚稠云层迭,星光疏淡。贺熙朝一袭黑色劲装融进沉沉夜色里,独身一人潜入云府。
东院书房灯火通明,他蛰伏在屋外的白玉兰树梢上,借着烛光映在轩窗上的剪影,他远远望见云雾敛正端坐在书案前,执笔落墨着什么。
半晌过去,一个云府下人进屋,似乎是以要事将埋首在案前的人请走了。
云雾敛将烛火熄灭,关门时,他却又突然转头走回屋里,把其中一支蜡烛重新挑亮。而后自己走到墙边,额头与墙面相贴,双眸闭合,失魂落魄须臾,才离开书房。
贺熙朝趁机溜进去。
多亏了云雾敛临走之前留下的那一盏灯,使得他将屋内的光景一览无余。
当看清墙面上挂着的,和书桌上铺着的东西,贺熙朝顿时愣怔。
每入眼一幅画像,少年的瞳色就加深一分,他双手的十指捏紧成拳,指甲嵌进掌心里。他脚步向前,找到云雾敛方才站定的那面白墙,模仿着云雾敛最后的动作,额头前倾,徐徐抵上去。
他原本不知道这是做什么,如今也明了了。
墙体上悬挂着一幅美人图,江城雪身着水蓝色轻纱百褶裙,腰间坠着一条竹青色丝绦,似碧水蓝天一般明朗干净,正单手扶着门框回首。
云雾敛的这个动作,恰似江城雪顾盼流连,亲吻他的侧脸。
“……好生不要脸。”贺熙朝忍不住啐了一口,“阿姐才不会喜欢你这种心念不正的人。”
他当即取出一早携带在身上的桐油,把房间每个角落都倒了一遍。然后站在书案前,手肘抬起,假装不小心推翻烛台。
顷刻间,烛火倒在画卷上。
沁了桐油的火星迅速野蛮蔓延,将雪白的画纸和斑斓的颜色焚烧成焦炭。火舌又席卷上毛笔与丹青,吞噬整张书案,覆盖四方墙壁。火光如血,殷红冲天。
正在前厅与官员议事的云雾敛得了僮仆禀报,二话不说赶到东院。
下人们一桶紧接一桶地提水来,奋力往屋上泼。奈何那火势委实汹涌,这边浇灭一簇,那边又燃起无数团。众人之举便如杯水车薪,徒劳无功。
云雾敛的眼睛被火光映得通红,他扯着嗓子破声大喊:“来人啊,救画!进去救画!”
僮仆试图往里冲,可刚靠近门框,就被熊熊烈火扑了满脸,挡住去路。僮仆不得不放弃,如实道:“郎主,这火烧得太大了,再加上已经过去一盏茶的时间,宣纸易燃,里面的东西多半是没有了。”
“不可能!”云雾敛下意识反驳,“绝对不可能……”
他的画,不会离他而去的。
定是手底下的人贪生怕死,不肯救他的画。
那他便自己去。
云雾敛蓦地夺过下人手里的水桶,兜头淋下。他仿佛感受不到冰水的寒凉,也感受不到烈火的炙热,他用力推开意图拉扯他的下属,不管不顾地闯进火海。
被火焰侵蚀疏松的房梁轰然砸下来,压住男人纤尘不染的衣角。火苗点燃了锦缎,攀缠着向上伸展它的本领。
可即便如此,依旧没能阻挡住他的步伐。
云雾敛三两下褪去了外袍,他双目痴狂地盯着火海深处,磕磕绊绊总算跑到书案前,可他看见的,却不是桌案原来的样子。
甚至连四脚轮廓都难以看出来,更何况铺在桌面上的画,无影无踪。
他又跌跌撞撞地到了墙边,他试图伸手去抓。但一如既往地,除了肆虐且乱窜的火舌,什么也没有。
灰烬、齑粉,所有江城雪存在过的痕迹,所有他与江城雪的回忆,全部烟消云散。
云雾敛颀长的身体一点点佝下去,最终蹲在了地上。四周烈火灼烫得他眼眶干涩,忍不住淌下两滴泪来。
第 57 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日夜色降临之际,下了一场滂沱暴雨。紫电青光纵横轰鸣,似将天幕撕开无数道口子,黄豆大小的雨滴连成线, 势头迅猛地砸下来。水洼淤积, 溅起声声击玉清响。
雨水冲刷着檐梁尘埃, 路面污垢,带走建康城腐朽已久的陈泥旧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