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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这万丈红尘中无关紧要的闲杂事而已。
江城雪没兴趣探究金明池痛快允诺的原因,她这个人做事,向来只追求结果导向:“那本宫便静候佳音了。接下来,聊一聊第三件事。”
“第……三件?”金明池愣怔。
“王爷忘了吗?”江城雪道,“当初你输给我三件事,适才那桩只是其二。”
“本宫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干脆就趁着今日,把从前的恩恩怨怨全都一笔勾销了。”
闻言,金明池将将平复的呼吸又跌宕出山崩海啸一般的起伏,既像不甘,又像恐惧。就在前一秒钟,他还信心满满地以为,只要他和江城雪之间尚有赌约,有着他欠她的承诺,他们就能一直纠缠下去。
可这一瞬,江城雪却要与他销账。
不仅销三条赌约的账,还把往昔尽数抹除。
他听见江城雪接下来道:“本宫记得王爷手里有一味名为忘川的奇药,能够侵蚀人的记忆。让服用者在数月之内,渐渐忘记过往一切。”
“这第三条赌约,就请王爷在上一件事成之后,饮一杯忘川水,将前尘往事都忘了。”
金明池的薄唇褪尽血色,双臂撑着摇椅扶手,一点点使身子坐直:“……为何?”
他的喉嗓好似滚过刀尖,又灼过烈火,粗粝得像沁着一口心头血:“公主竟就这般憎恶我,连被我记得都嫌厌弃?非要抹平一切痕迹?”
江城雪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可以永远保持超乎寻常的自信。
“王爷,你想得太复杂了。”她淡淡道,“你心里记得什么,忘记什么,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单纯只是想为自己图个耳根子清净。”
“只有你服下忘川,往后无论你再怎么折腾自己,你手下的人才不会跑到我面前来,巴巴地求我救你。”
到那个时候,找她也没有用。
江城雪一向喜欢一劳永逸,所谓最节省麻烦的法子,便是从根源上解决一切。
金明池的眉头随着她的话音越拧越紧,到最后,他低声道:“换一件事吧。”
江城雪道:“理由。”
金明池压着自己那点隐秘的私心,艰难启唇:“我会严令吩咐下去,让府里的人不再妄自打扰你。如此,公主也就不必把剩下的最后一次赌约,浪费了。”
其实是他不想忘。
也不想一笔勾销。
他期盼地看着江城雪,盼着她能点头。
江城雪破天荒地,遂了他的心愿。金明池心底登时浮出些许庆幸来,可这样好的思绪尚没能停留一息,就随即破灭了。因为他听见江城雪在点头之后,说的不是可以,而是:“明白了。”
她道:“四体生在王爷自个儿身上,你不愿用忘川,也没人能逼迫得了你。”
话音落,江城雪从衣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白玉瓶。她拔开塞子,和酒壶里仅剩的酒酿兑出浅浅一杯清液,递到金明池面前:“那么第三个约定,便请王爷把这杯酒喝了吧。”
“这是什么?”金明池困惑地看向那只瓶子。
江城雪神色坦荡:“王爷放心,我和你不同,不会时刻在身上带着害人性命的毒药。”
她伸手,让酒盏离人更近些。
金明池仍旧不接,江城雪便嘴角盈盈上扬,勾出一抹蛊惑人心的明媚笑意来:“王爷不是总口口声声说倾心于我吗?眼下却连我递的酒都不肯喝,可见这喜欢,不是真心的了。”
明晃晃的激将法,并不算高级。
但偏偏戳中了金明池的软肋,他接过杯子,垂眼盯着酒酿澄清的表面,那里倒映出江城雪半张脸庞,就像当年他坠在湖底,望见水面上救赎他的神明一样,精神没由来地再度恍惚了。
似是迫切地为了证明什么,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将满杯酒饮尽。
“公主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了。”
江城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它不过是会叫人换一副嗓子罢了。”
金明池捏着酒杯的手一顿。
江城雪看出他的不解,少有的耐心解释:“你的声音和我的心上人三分相似,本宫很不喜欢。”
“走了。”她的目光从金明池脸上划过,没有任何停留,洒脱地转身,离开凉亭。
身后依稀传来男人与过往截然不同的嘶吼嗓音,她也置若罔闻。
她跟金明池,后会无期。
在远处徘徊良久的管家见她走过来,殷勤迎上前:“公主,怎么样了?”
江城雪边往外走,边道:“旁的我不敢打包票,但本宫向你保证,不出半炷香的时间,你家王爷必定主动走出湖心亭,重新理政。”
“多谢公主,多谢公主——”老管家喜极而泣,连声道谢。
“不必。”江城雪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脚底愈发加快步伐,“你回去伺候你家主子吧。”
她还得抓紧时间赶下一个场子呢。
君主庸碌无能,朝中两党对立的局势已久,除非像卫国公荣国公那种品级高,却不掌实权的勋贵,无需择木而栖也能保全门楣,站稳脚跟。
否则,寻常猢狲上则为了官运亨通,下则哪怕仅仅为了不受排挤,也不得不随波逐流,依傍金明池这根松柏,抑或者抱紧云雾敛这棵杨柳。
江云锦意欲不费一兵一卒夺位登基,苍生民心的支持是其一,满朝文武的拥立是其二。
既然金明池一党的官员已经上了船,紧接着要解决的,自然就是丞相党。
江城雪仰头望了眼天色,薄云稀朗,日光微暖,距离暮色四合还有半个时辰。
虽不长,但足够她搞定云雾敛。
令人惊诧的是,王府内外潦倒荒败,这相府竟也好不到哪里去。院中纵使不至于阒寂无人,却个个懈怠差事,透着愁云惨淡的低迷。
适才她在金府管家脸上见过的神色,此时又在云府僮仆这里重新看到一遍。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俨然带着敢怒不敢言的埋怨,却依旧咬紧牙根隐忍,恭恭敬敬地行上一礼,请她救一救自家郎主。
江城雪奇道:“你家主子也命不久矣了?”
“是。”僮仆虽极其不愿承认,可事实如此,“前些时日郎主一直在病坊奔波帮忙,孰料一不小心,自己也染上了疫病。我们每天熬了药送去,但郎主一口都不肯喝,就这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奴知道,公主与郎主之间素有龉龃。可奴不明白,究竟是多厉害的深仇大恨,非要我们郎主以性命相抵。”
说到后面他不由自主地情绪激动起来,却又像是知道自己的言辞失礼了,埋首赔罪:“奴口不择言,放肆了。恳请公主看在郎主待您一片真心的份儿上,也帮郎主一回,劝他喝口药吧。”
若非江城雪不想耽搁手头要紧事,她保准头也不回地走人。
不是她埋汰——
现在的男人是不是都这么麻烦。
从前志得意满,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是他们,现在情场失意,要死不活的也是他们,甚至还不如柳初新。
江城雪忍不住撇嘴:“我又不是他爹娘,劝人喝药的事情不归本宫管。”
僮仆顿时怒目圆睁:“你……”
“你确定要跟我继续争执下去?”江城雪截住他的话,“如果我是你,左右已经山穷水尽了,哪怕求神拜佛不灵验,也会把神佛高高供起来。而不是像你一样,把最后的神佛挡在门外。”
“让开。”她感受着头顶日光逐渐落入地平线,熟门熟路地往云府书房方向走去。
僮仆抿着唇面色夷犹,须臾,默默替她推开了书房门扉,侧身避让。
一阵苦涩药味迎面扑鼻,屋内铜炉上煨着一壶药,隐隐有沸腾之声。
而更惹眼的,还要属挂满四壁的画卷。
江城雪从前就在云雾敛的书房里见过这番景象,但不同之处在于,彼时画上女子惟妙惟肖,乃昭华公主风姿灼灼。如今眼前所见,却是她的模样。
有她坐在棋桌前托腮沉思,将五枚同色的黑子连成一条线。
也有细雨蒙蒙,她的车驾被贼人偷卸了车轱辘,与他同行。
——栩栩如生。
但可惜了。
都不是江城雪真实的样子。
书案上燃着一盏烛火,照亮白衣男子清俊侧脸。不似病坊中那些病患,受尽幻象丛生和上吐下泻折磨,将自己弄得蓬头垢面,秽渍满身。
云雾敛头顶的发髻端正整洁,衣袍洁白胜雪,衣襟平整交叠,浑身没有一丝不干净的痕迹。
他只是瘦极了。
为了不染肮脏,他自从得知自己染病就粒米未沾。
映在光下的面颊向内凹陷,看不见一点肉的皮肤紧贴着骨骼,勾勒出颧骨高高凸起的弧度。
那只执笔的手亦然,腕骨似山峰耸起,纤细五指许是气力不足,微微有些颤抖,在宣纸上一笔一画描摹曲线。
他仿佛完全沉溺在大脑编织出来的幻想里,甚至为了使自己不那么痛苦,主观地美化幻想,自以为情深刺骨。
而这一切落在江城雪眼里,实则不过是云雾敛不愿意接受残忍现实的表现,懦弱至极。
江城雪走过去,指尖在自己的画像上轻轻一点:“这里错了。”
“那会儿我没有笑。”
“不,她笑了。”云雾敛没有抬眼,顾自坚定地摇头,“我记得,她对我笑了。”
他说着动作一顿,像是意识到什么,布满血丝的眼睛徐徐睁大:“你怎么来了?”
江城雪面无表情的神色与画中言笑晏晏相去甚远,瞬间击碎云雾敛镜花水月的黄粱梦。
他缓缓清醒过来,琥珀色的瞳底闪烁起几缕不安,连同笔尖墨汁也因手腕觳觫滴下两滴,弄污刚画好的绘卷。
“公主别靠近臣……”他胡乱搁下笔杆。
这幅画算是彻底废了,而云雾敛浑然不觉,他五指伸向旁边胡乱抓弄,找不到方巾便用空白的宣纸遮住口鼻,蹙眉焦灼:“快出去,臣感染了瘟疫,公主快出去。”
“放心,本宫绝不久留。”江城雪气定神闲在桌旁坐下,泰然自若地回答他,“只说三句话就走。”
云雾敛捂着唇开始不住咳嗽,他竭力别开头,另一只手撑着桌面站起来。
空荡荡的衣衫鼓入几阵凉风,呛出喉嗓的声音越发嘶哑难听。他却顾不得,提起炉子上温着的汤药,倒出满满一碗,仰头饮尽。
末了,方才启唇道:“公主请讲。”
江城雪收回视线,心下揶揄,压根无须她劝,这药不就喝下去了嘛,还喝得一滴不剩。
人心有时候其实很简单,只要人生在世尚有牵肠挂肚的东西,就一定会积极服药。因为想活,所以格外惜命。
但这些都不属于江城雪的思量范畴,她现在只在乎自己瘪瘪的肚皮,已经默默无闻地响了两次空城计,该回宫去吃晚膳了。
她话音干脆地道:“云相可否记得,你曾说过愿使朝中势力为我所用?”
“记得。”云雾敛不假思索,“臣与公主说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得。”
江城雪选择性地无视了他后半句话。她就像一台发布任务的冰冷器械,把对金明池说过的话向他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联合众臣写檄文声讨江稷明,拥立昭华公主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