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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沁儿。”侍女组织逻辑措辞道,“自从晌午喝了药,她就上吐下泻的,止都止不住。而且婢子去太医署请药童时听说,其他宫似乎也有这样的情况,赶紧来请示公主。”
沁儿便是江云锦在朝堂上提及,染病八日始终未见好转的那位宫女。
江城雪和江云锦放下手里筷子,彼此心知肚明,她们的预感恐怕成真了。
……是瘟疫。
二人到底没有江稷明那样的大心脏,随即携六尚局女官去各宫询问情形。
后宫规制森严,对待染病的宫女太监向来有固定的明文细则,一经发现异样,立马将人送至偏僻宫殿隔开,每日两次定时分发膳食药物。
阖宫检查过后,确诊为疫病的宫人统共二十余名,尚在可控范围内。
“宫里可控,宫外还很难说。”江城雪走在深长回廊中,声音夹杂穿廊风平添沉重,“阿姊,做最坏的打算,东市富饶暂且不论,可还有遍地泥泞的西市,和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农家。一旦疫病暴发,他们该怎么办?”
“你有什么章程没有?”
江云锦的脸色自前几日起,就没有轻松过:“我现在实在好奇,近半年来各地无灾无难,除了西北征西秦,那也不在本朝境内打,胜多败少,鲜有流民,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发瘟疫。”
江城雪道:“这个问题我也琢磨过,昨儿已经让熙朝去查了,想来不日就会有结果。”
江云锦点头:“事已至此,只能竭尽所能地防治。你先回明秋殿歇息吧,我出宫去看一看。京兆尹衙门里那些弄臣,我一个都信不过。”
“我和你一块儿去吧。”江城雪道,“左右在宫里也是闲着打瞌睡,不如干些实事。”
东市的大街小巷依旧行人如织,与昔日唯一的差别,只有几家药铺被诸多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以及人群中时不时传出几声咳嗽。
他们尚没意识到一场汹涌的瘟疫将至。
江城雪到京兆尹衙门时,明镜高悬的匾额下一个人也没有。绕至后`庭,只见大大小小的官员悉数围坐圆桌旁,轮流烹煮私藏好茶,再相互品评以分高下,颇有闲情雅兴。
江云锦冷着神色瞥过一眼,轻嗤道:“你这茶汤泛灰,火候太过了,还有什么好品评的。”
被她不留情指出缺漏的人面子上挂不住,想要反驳,可一抬眼,无礼的话霎时卡在喉咙里。
那人咽了口唾液,生生憋住怒容,换上谄媚笑意:“不知两位公主驾到,臣等有失远迎。”
其余众人紧随其后,纷纷起身行礼。
这些人身上的官服都是六品以下纹式,全都是不及早朝资格的小职官,江云锦懒得为难他们,直接找这里管事的:“你们京兆尹大人呢?”
有人恭声:“回大公主的话,大人在书房处理公务。”
“把人喊出来吧。”江云锦道,“别说本宫要见他,就说诸位煮了一盏茶,请他品一品。”
少顷,书房的门打开,走出来一个长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边扣革带,嘴里边骂骂咧咧:“到底什么茶啊,非要本官来品?要是这茶不好,本官叫你们好看。”
“京兆尹好大的威风。”江城雪冷不丁讥诮,她手里端着杯盏轻曳,“本宫煮的茶,够不够格请你一品啊?”
京兆尹手指一抖,刚扣上的犀皮革带松懈掉了下来,官袍大敞,耷拉在两侧。
他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拾掇体面,额角淌下来一滴汗:“两位公主怎么来了?”
“本宫和阿姊不能来?”江城雪反问。
“不,不是……”京兆尹改口说,“臣的意思是,公主有何吩咐,臣这就去办。”
“吩咐自是有的。”江云锦道,“但本宫记得已经提点过大人了,怎么,你忘了吗?”
京兆尹一头雾水。
提点……
他和大公主分明没交集啊。
他汗颜道:“臣愚钝,请公主明示。”
“瘟疫。”江云锦道,“今日大朝会本宫才当着百官的面说过,大人这便忘了,看来刚刚那觉睡得挺香呐。”
“我我……这……”京兆尹忽然结巴起来。
早朝提及的事,他当然没忘。但他以为那压根就是危言耸听,夸大其词的东西。每年春寒料峭,感染风寒的人都不少,怎么会扯到瘟疫身上。
“本宫没空听你解释。”江云锦打断他的支支吾吾,“事态当前,宫中已有二十余名宫人染病,我要你们马上盘查建康城内外的病情,每家每户,不能错漏一人。”
“今日散值之前,本宫要看到结果。”
众人闻言不由仰头看了眼头顶的日照。
京兆尹道:“距离散值只剩两个时辰了,这走街串巷的,怕是不太来得及。臣想恳请公主宽限些时辰,明日之内,一定查清。”
“明日?”江城雪挑眉,把茶盏“砰”的一声搁在石桌上,“你砍价的本领可真好。”
“本宫还不知道你是金党的人,还是云党的人?摄政王和云相容你这般讨价还价吗?”
那定是不容的,京兆尹心道。
但这话哪里能说,他嘴角抽搐着,只能一个劲地讪笑:“二公主玩笑了,臣是天家的人。”
“既是天家的人,就想想清楚头上乌纱帽是谁给的。”江云锦接过他的话,不给他留半息喘气的机会,“都去办差吧,何时办好,何时散值。今日之内办不好,明日自有人顶了你们的位置。”
京兆尹战战兢兢地应了声遵命,不敢多言。
倒是一旁官员看出他面色犯难,擅作主张地添上一句:“请二位公主先回宫歇息,待臣等盘查清楚了,立马写奏报呈上。”
江云锦点了点头往外走。
正当众官员松出一口气,以为终于把两尊大佛送走了,江城雪突然拐了个弯,在公堂坐下。
“歇息肯定是要歇的。”她敲着二郎腿,“但适才见京兆尹大人睡得神魂颠倒,想来在这衙门里歇着不比宫里差。我们索性不回去了,就在这儿,等着你们交奏报。”
“对了,让人去库里多找些医书过来,本宫和阿姊要看。”
待到衙里官员领着衙役离开。
江云锦看着江城雪面前两沓医书,对她越发刮目相看:“你还通医术?”
孰料,江城雪理所当然地耸了耸肩:“不通啊。这不是防止他们耍心眼子支开你我,刻意敷衍嘛。”
“但他们做幕僚的,多少应该知道一些,人尽其才嘛。”她伸手指向搬书册过来的幕宾,“你们,都拿笔墨过来,谁能找到治疗瘟疫的对症药方,重重有赏。”
安排完衙门里的幕僚,她又对江云锦道:“阿姊,我们去后院午憩一会儿?”
音落,却见江云锦翻开了一本《伤寒杂病论》,用白玉镇纸将书卷压住,执笔蘸墨开始做摘记。这架势,瞧着竟有几分专业。
江云锦道:“你去吧,我睡不着。”
江城雪微讶:“……你懂医术啊?”
江云锦不置可否。
江城雪道了声“极好”,钦佩江云锦极好。
至于自己,常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找药方的事她掺和也没用。于是荡着步子穿过前堂,随意拉过一名正打瞌睡的衙役,询问待客的厢房是哪几间,用点公鸡的法子点了其中之一。
客房书案上摆着价值百两的极品徽墨,一旁端砚更是不凡,明里暗里无不透着富丽堂皇。连下人送来的炭火,都是无烟无尘的御用银丝炭。
还真被她一语成谶了,这屋住着确实不比宫里差。
但这般舒坦,她反倒没了歇息的心思。
稍稍垂眸思索后,江城雪将正在铺床的溪竺喊到面前来,叮嘱道:“你跑一趟都尉司,让贺司马调拨两批人手分别去西市和城外,盘查染病百姓的情况。”
“不对,调三批人。”她改口,“剩下那一批盯着东市。”
“啊?”溪竺挠头道,“这些事不是已经有京兆尹衙门的人去办了吗?要是贺司马问起来,婢子怎么回答?”
“他应当明白我的顾虑。”江城雪道,“你去传话便是。”
溪竺不敢耽搁,立即去办。
她走得急,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顶蓦然落下一片阴影,险些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上,忙刹住脚步退后。
江城雪蓦地眨了眨眼,望着从天而降出现在面前的人。绛红色的锦袍前刺绣四爪飞鱼纹,金丝银线,銮带飞鸿剑。本该意气风发,可眼下偏有一圈不和谐的青黑,平添深邃。
“你怎么来了?”
贺熙朝关上门,挡住无孔不入的冷风,缓缓道:“西市,患上疫病的百姓共三百六十人。城外少一些,四十余人。已经分别挑地方收拾出破庙充当隔离病坊,暂时供他们居住。”
“【创建和谐家园】的告示也都张贴了出去,沿街巡逻的骁骑卫比平常多了一倍,如今街上无人乱窜。”
“东市这边,把庙观改成病坊多半行不通,只能找了几座无人居住的空宅,并让骁骑卫跟在府衙官差后面,每盘查到一个病患,就随时把人安置进去,阿姐安心。”
江城雪听得目瞪口呆。
她转头看向床榻,若不是被褥平坦,阳光普照,差点就以为自己在无意识时已然睡了一觉。
她错愕道:“这边京兆尹府的官差才出去不到半炷香时间,你怎么就都办好了?这么快?”
“我可不快。”贺熙朝犯嘀咕。
小郎君又说荤话,江城雪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他伸过来牵自己的手:“说正经的。”
少年手背挨了打,非但没往后缩,反而铆足劲儿握住她五指:“阿姐方才自己说的,我明白你的顾虑。”
“不是看见京兆尹府这遍地鸡毛才明白的,而是你昨日让我查这场突如其来的风寒病因,我就明白了。”
“你担心,一旦疫病爆发,这些官嫌苦嫌累怕自己也染上脏东西,只顾东市士绅,不管西市和城外的贫民。”
所以他早早儿的。
早在江城雪尚不确认一定是瘟疫时,就跑遍西市,奔波城外,把万事都处理妥帖了。
眼下这圈青黑,是熬了大半夜熬出来的。
江城雪倏尔心头一暖,这一瞬间,她无端且无比地相信,纵使出了这间屋子仍有无数纷杂事扰她焦头烂额,可只要有眼前这个人在,有这个无需任何言语就能懂她前瞻后顾的少年郎在……
那些高悬于顶的彷徨,那些七上八下的忐忑,那些重重心事都将如耿耿星河,终究归于堂亮曙色,莫大安心。
江城雪与他攥着的五指,情不自禁收紧。
贺熙朝顺势往她身边又凑了凑:“阿姐,我能讨个赏吗?”
江城雪道:“想要什么?”
少年张开手臂揽她入怀,像块狗皮膏药牢牢粘着:“阿姐,陪我睡个觉吧。”
“现在?在这?”江城雪几乎是喊出来的。
前一秒还盛满胸腔的感动,这一秒便被少年郎过分大胆的话惊得荡然无存了。
她不禁环顾四下,而今既是在【创建和谐家园】朗朗乾坤的阳光下头,又是在礼乐遗教明镜高悬的府衙里头。江城雪虽然自认思想开放,不拘小节,但这实在有些超出她的认知。
她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声道:“这不太合适吧……”
“我保证不会太久的,就半个时辰,好不好?”贺熙朝低头把脑袋埋进她发间,深深嗅着她那三千发丝散出的皂荚清香,一丝一缕随呼吸沁入五脏六腑,央求道,“外头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只半个时辰,我就回都尉司。”
半个时辰还不久嘛?
他还想要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