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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花镜中,映像得依旧是同一张脸。可当清丽褪去,眉间涉世未深的浅仄舒展,贴一片展翅欲飞的蝴蝶花钿,浅色唇珠抿上艳丽口脂,顷刻间,气质截然不同。
仿佛冬夜里冰凉的雪花,随风漂泊,身不由己,无法摆脱坠落地面的宿命,顺服地等待着融化与破碎的宣判。但突然,雪花触到了枝头。洁白化作凌寒盛放的红梅,灼灼明媚,暗香浮动。
她周身气度华贵,乘坐的安车却与身份不太相符。
逼仄狭窄的车厢只能容下一人,车壁木料老旧。一旦驱车青牛走得快些,甚至能听见木板摩擦出吱嗝声响。全然想不到,这会是公主出行的仪驾。
而除却驾车侍卫,江城雪没带多余的宫人,就连溪竺也被她留在了宫中。
安车停靠在相府偏门,递上牌子,不出半盏茶的工夫便有侍婢迎她进府。
穿过几道半月门,遥望主院栽了一棵偌大的白玉兰树。净若清荷,色如洁云,花瓣轻盈飘舞,落在树下之人的肩头,无暇纯白融为一体。
听见脚步声,云雾敛抬头。
刹那间,他起身的动作顿住。那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若面容倏然荡出恍惚,暗色的瞳孔似失了焦,薄唇翕动好几遍:“殿下……”
溜出喉咙的嗓音哽涩,江城雪离得远,自不可能听清。但瞧云雾敛的口型,大抵能判断出说了什么。
江城雪压住嘴角冷蔑弧度,拖着曳地长裙踩过满地花瓣,轻笑开口:“云相送的衣裳,我很喜欢。”
如果论江城雪与昭华公主的外在有何不同,唯一差别,就是声音。原身早在不记事的年纪患上肺痨,终日咳嗽不断。这许多年熬下来,嗓子难免不比温婉女子细腻娇柔。
反却有种别样的干净澄澈,不染尘埃。
微微低沉的声音敲落在庭院半空,也敲散了云雾敛片刻失神。僵凝在他脸上的愣怔如同被石子击碎的水面,顷刻四分五裂。又在瞬息之时,恢复波澜不惊。
云雾敛继续起身的动作向她行礼,状若寻常道:“公主今日这般甚是好看。”
江城雪福了福身子回礼,低头时眼角划过一抹婉约笑意,尽显女儿家的小意羞怯。而后伸手到袖中,掏出一只锦盒,朝云雾敛递去:“无功不受禄,我也有一份薄礼,想送给云相。”
重点在于薄,不在礼。
云雾敛浅浅看过一眼。
果然如江城雪所料,他没有打开盒子细瞧,甚至没有亲手去接。只是唤来僮仆,命他收好。
又道:“公主如若不急着回宫,可否陪臣下一局棋?”
江城雪推辞道:“我棋艺不精,恐扫了云相的兴致。”
“无妨。”云雾敛翻袖将盛放黑子的棋笥放来她这侧,与此同时,立马有下人在江城雪脚边铺好竹席,怎么看都是不容她拒绝的强势姿态。
江城雪自然清楚云雾敛的用意。
琴棋书画四艺中,昭华公主最为擅棋,曾与江稷明一同受教于太子太师。然昏君打小顽劣,几次把太师气得七窍生烟。江云锦不愿看见贵为储君的兄长玩物丧志,因此寻来云雾敛,授他棋艺,望他尽所能地佐助江稷明长进。
云雾敛有没有做到江云锦所托,犹未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怀念当初与白月光对弈手谈的时光。
如今江城雪化成阿姊的模样,作为替身,单单容貌相像还不够。云雾敛想从她这里得到的,更多是精神慰藉。
她长睫微敛,稍作迟疑:“既如此,还望云相一会儿不后悔才好。”
“不会。”云雾敛指间白子落下,残局纵横,又一次邀请。
江城雪在他对面屈膝跪坐,随云髻上的珠钗摇曳出细碎清响。青葱玉指熟稔地捻起黑子,她垂眼凝视棋局,琥珀色的瞳眸倒映着黑白交错,冥思沉吟。
云雾敛望着她,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第二次恍神。眼前女子手腕抬起,将欲落棋,吊在耳垂上的坠珠随着动作轻晃,红珊瑚浓艳,妖冶色彩衬得她皮肤欺霜赛雪,比江云锦还要白皙上几分。
紧接着,他看见江城雪手中的黑子尘埃落定,放在了一处明显是死眼的位置。
云雾敛不明觉厉,下意识想提醒——
江城雪雀跃的笑声比他先一步响起:
“云相,你输了。”
她伸手到棋盘正上方,捡起一颗黑子,又捡起对角相邻的另一颗黑子。如是重复五遍,连成一排的五颗黑子悉数捡走。
第 7 章
云雾敛阅遍棋谱棋书,从未见过这般操作。
倒是江城雪,轻而易举地赢过一局之后,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她单手支颐,眨着眼睛问:“刚才是我占了残局的优势,赢得不算光彩。云相要再来一次公平的么?”
云雾敛垂眸盯着棋秤,毫无章法地空缺了一排。乍瞧突兀得惹眼,细看却又有难言的和谐。
他自坐上丞相高位,便习惯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心,也格外享受运筹于帷幄之中的深藏不露。唯一的例外,是江云锦一袭朝服步入金銮殿,怒斥群臣,主动提出和亲西秦。
现如今,他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紧。
……又多了第二件。
饶是他平素再不喜追问事态,这晌也忍不住道:“公主这是何意。”
“下棋呀。”江城雪理所应当道,顺带不吝解释规则,“同色五子连成一条直线,叫做五星连珠。率先摆出连珠的人,是为获胜。”
这一瞬,云雾敛仿佛蓦地理解了那位被江稷明气到吹胡子瞪眼的太师。他恼的,兴许并非江稷明,而是自己。
气恼自己呕心沥血,本以为能教导出大器之才,孰料最终却换来那么个结果。
云雾敛为了复刻完美无缺的赝品处心积虑,可自鸣得意尚不过一息,便叫他眼睁睁看见江城雪顶着这张容貌,说着江云锦绝不会说的话,做着江云锦绝不可能做的举止。
像庄周梦了一场蝶,编织出似真似幻的黄粱梦境。不知天在水,清梦压星河。然后,未能尝及一晌贪欢滋味,就被眼前人亲手撕破、打破,揉成抓不住的缥缈泡沫。
明明那么相像,惊艳了春日里满树白玉兰。
又一点儿不像,似天圆而地方,迥然不同。
如坠深谷,万象寂然。
“云相?”江城雪启唇,“轮到你了。”
云雾敛恍然回神,发现原本黑白纵横的棋面不知何时已被清理干净。现下,玉制棋盘上仅有一枚黑子,不偏不倚摆在正中央的位置,是江城雪将才下的子。
“公主究竟从哪里学来这套……”他顿了顿,“诡异的路数。”
“自是书上瞧来的。”江城雪道,“我从小身体不好,不像其他兄弟姐妹有去弘文馆念书的福气。只能缠着阿姊,才勉强认全一些常见字。至于旁的,就实在没精力学了。”
说着,女子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似乎后知后觉听懂云雾敛的话外之音。
那诡异二字实在不算什么褒义词,用此来形容她的棋艺,隐约透着鄙夷。
再开口的声音,不禁轻了几分:“我方才走子,是有什么不对吗?都说纸上得来终觉浅,大抵对弈也差不离。不如,云相教教本宫吧。”
云雾敛眉心仄痕愈深。
反了。
该是江云锦教他棋法。
断没有反过来的道理。
“没什么不对的。”他随口敷衍,一心只想快些结束这不受控的场面,“臣突然想起来,书房里还有公文没处理,恐无法招待公主了。天色不早,臣命人送公主回宫。”
江城雪仰头看了眼没到正午的日头,嘴角扯出一丝苦涩轻笑:“看来本宫还是搅了云相的兴。”
本就低沉的声音不染情绪,越发落寞。
她捻起下在棋秤正中的黑子捏在掌心,因攥得太紧指节微微发白:“都说君子言出必行,云相下回再说无妨,还是深思熟虑些吧。”
“别再显得本宫像个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她深吸一口气,洇红朱唇被咬出了两道印痕。
语罢,“啪嗒”一声,黑子丢回棋笥。
玉落繁花,扰得无数白玉兰簌簌而下。
落在云雾敛骨节分明的指背,惹得青年手指一颤,牵连浑身血液麻木而僵硬,竟当真认真思索起江城雪的话。
她棋艺不精,有妨。
她本就与江云锦判若两人,也有妨。
但偏就没由来想说点什么:“臣……”
“云相不必多言。”江城雪忽而打断,摆明了心底有气,不想听解释,“本宫明白,丞相大人日理万机。往后绝不叨唠。”
她利落转身,没等云雾敛揖身行礼,也没等僮仆引路,顾自踏过青石板小径。
云雾敛望着她髻顶发簪垂下的流苏,一弧阳光折射进眼底,刺得人不自觉阖眼闭目。直到听不见半点珠翠声,才徐徐睁开。
赝品而已。
走便走了。
他没再看棋盘,面无表情地对一旁侍婢道:“都撤了吧。”
“诺。”侍婢碎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收拾。
在主院侍奉多年,她一眼就能察觉出郎主这会儿心情低郁,因此刻意放轻呼吸,埋着脑袋做事,生怕郎主发现她眼中藏不住的笑。事实上,每回郎主命他们撤东西,在旁伺候的下人都会偷笑。只是今日,大家都格外激动。
桌上这套棋盘,包括棋笥棋子,从内到外通通是青白玉制。如果拿去典当铺,少说能换个几千两银,几辈子的大鱼大肉都有着落了。
侍婢捧着棋盘退下——
“等等。”突然,云雾敛掀眸,淡声强调道,“撤了,不是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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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雪离开云府,脸上端出来的冷意顿时一扫而空。她坐进牛车内,惬意打了个哈欠。
想要操纵一切,万事万物都顺心意,哪有这么容易。也就是原身性子温软,又纯善到没心眼,才会因为吃了云雾敛几颗药就对他言听计从,傻乎乎地失去自我。
说白了,便是太好拿捏,叫人得寸进尺。
而她要以毒攻毒,以渣治渣。
如是想着,细长眉梢逐渐流露慵懒,由淡转浓。她今日头顶佩戴的珠钗首饰恁重,江城雪头一回做此打扮,委实不太习惯,压得人脖颈泛酸,浮起倦意,很快靠着车厢内壁打起了盹。
寐了约莫大半炷香,幽幽转醒。
江城雪撩开帷裳,安车穿梭在窄巷中,还没进宫。不确定是不是她的错觉,当牛车拐过巷口,她好像闻到了一股尿骚味,胃里一阵恶心。
再定睛,土黄色的墙根下坐着一名老汉,鞋帽破烂,左腿屈起搭在右大腿上的坐姿,正咧嘴剔着牙。
不对……
这条巷子绝不在东市。
而是去到西市的方向。
江城雪瞬间清醒,对外喊道:“停车!”
无人回应,牛车保持着不徐不疾的速度走往小巷深处。
江城雪秀眉轻蹙,立即明白过来,只怕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卫在半路遇了歹徒,外头如今驾车的,另有其人。
她抬手探到发顶,拔下一支款式最简单的金簪。上头没有镶嵌累赘的珠花,金属质地的簪尾打磨成扁平状,比寻常玉石更锋利,更趁手。
挑开车帘,看到的果然是一张陌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