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突然,车外传来一片骚动, 似是有人着急求见她。江城雪缓缓掀开车帘, 探出半边身子, 只见一名骁骑卫跪在牛车前,朝她磕了一个头。
“卑职斗胆,请公主殿下借一步说话。”
江城雪目色垂望,眼前这张面容瞧着甚是熟悉, 声音也不陌生。她沉吟了片刻,倏地恍然,早在她初识贺熙朝时, 替贺熙朝向她送信的便是此人。
只不过当初贺熙朝为避金明池眼线混在骁骑卫队中隐瞒身份, 眼前这人穿的亦是普通骁骑卫服饰, 如今一跃数品, 大抵是贺熙朝的亲信。
江城雪搀着溪竺的手臂下了车。
行至一旁空旷处,紧随身后的骁骑卫副将再度躬身向她行礼:“恳请公主救一救贺司马!”
江城雪不禁蹙眉:“他怎么了?”
“今日清晨, 贺司马正要出门署职,结果迎面碰上摄政王府派来的人,把将军请走了, 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江城雪照他的说法盘算起时辰,清晨至今, 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之久。
若是公务上的事, 没道理谈这么长时间, 除非与西秦内乱, 与昭华公主有关。
将领焦急续道:“而且今天是大将军每个月毒发的日子, 卑职实在放心不下,走投无路了才来找公主殿下。”
江城雪眼皮猛然一跳:“本宫这就去王府讨人。”
音落,她即刻命令车夫掉转车头,改道摄政王府。她在进门前,不忘叮嘱溪竺——
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如果她到那时还没有从王府出来,就速速去相府找云雾敛,请他移驾。
而此时的王府后院。
金明池一袭常服未系衣带,躺在八角亭内的摇椅上,高高翘起二郎腿。左手捧着兵书,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时而嗑几颗瓜子,嚼几块果脯,悠然自得地好不惬意。
忽而一阵风吹草动乍起,他眼眸轻抬。
两名亲卫推着一辆囚车到了院中,那牢笼比寻常关押人犯的囚车更大更高,四周栅栏为金属制造,刀枪不破。
里头关押着的也并非什么人,而是一头沉睡着的雄虎。
“孤最后问一遍。”金明池的眸光从书页移开,落到五步外的前方,“西秦的近况如何?”
慵懒嗓音飘进不远处的少年郎君耳中。
贺熙朝背脊挺立,锦绣飞鱼服穿戴得整齐,发髻亦端正竖在发顶,双唇轻动:“王爷的耳目遍布天下,骁骑卫和禁卫军的权势却只在皇城之内。西秦之事,何须问我。”
“孤的耳目。”金明池喉间蓦地压出一声低笑,“孤的耳目眼下如何,贺司马不清楚吗?”
贺熙朝不卑不亢:“那都是王爷自个儿的事,我怎么会清楚。”
实际上,金明池安插在骁骑卫和禁卫军当中的眼线,早在数月前就贺熙朝拔除了。而其余分散各地的暗桩,也在每每传信回京时,被他的手下拦截,顺藤摸瓜逐渐铲除尽了。
“王爷如果非要我说,那么我的回答是……”他道,“一切如常。”
西秦近况一切如常,王府耳目也如常。
“好,很好。”事不过三,在第三次听到相同的敷衍之词后,金明池合上手里的兵书。
“看到它了吗?”男人不及笑意的冷眸看向笼中雄虎,慢声解释,“岭州节度使刚进贡上京的岭南虎,算起来已经有七八日没吃东西了。既是来建康城后的头顿饭,孤为东道主,该尽一尽地主之谊,请它吃顿好的。”
而生人是比死肉更丰盛的食物。
金明池语罢,贺熙朝顿觉肺腑中搅弄起一阵痉挛。
他额头前渗出几丝冷汗,沿着鼻梁高挺的弧度滚落,最终滴在干涸唇瓣上,晕开一片苦咸。
少年早已唇瓣苍白,此时更是隐约呈现出点点绀紫。手背与脖颈处的青筋也逐渐被黑色攀满,凸起鼓出皮肤。
金明池施的毒药和他的脾性一样阴晴不定。前几次毒发,摘胆剜心的剧痛如潮汐翻涌,迅速席卷全身,一点儿思考的时间也没有,蛊毒瞬间侵蚀清醒意识,使人痛不欲生。
这一回,反倒发作得很温和。四个时辰,在他受制王府的四个时辰里,时刻能清晰感受到蛊虫在他的身体血液中缓慢蠕动。
从脚趾钻到脚底,从踝骨爬到髌骨,再顺着大腿的经络游走到五脏六腑,每一分皮肉每一寸骨髓都被啃噬了个遍。或是麻木痒意,或是极端酸胀,抑或者尖锐刺痛与刀割钝痛此起彼伏。
……百般折磨。
偏偏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于是未知的每一秒都愈显无尽煎熬。
可饶是如此,少年始终不肯吭一声疼,死咬牙关坚守住西秦密辛。他双眸紧闭,竭尽所能将呼吸调整到最缓慢的频率,规律吐纳,试图忽视体内的翻江倒海,沉默忍耐。
此时顺应金明池的话音睁眼,瞥过笼中庞然大物,淡漠一眼旋即收回,不露分毫怯缩恐惧。
早料到会是这个结局,没什么受不住的。
不过一死而已。
自古谁又无死。
少年镇定地望着金明池挥手下了指令,押运笼车的两名王府亲卫上前,几欲钳制他的臂膀。
“别碰我。”贺熙朝猛然侧身躲开他们的触碰,哑着枯竭的嗓子沉声道,“我自己会走。”
金明池没有出声,算是对他的识相不予阻挠。亲卫便听命不再动他,监视着他走到铁笼前。
与此同时,身后院廊上响起来了脚步声。
府上老管家步履匆匆,拖着年迈的躯体跑到金明池身旁,低声道:“王爷,二公主来了。”
“老奴瞧着公主的样子好像是有急事,不敢随意把人拦在外头,就暂时领到了前厅候着。”
金明池闻言上半身蓦地离开椅面,下意识起身。动作至一半,恍然后知后觉自己在干什么,又重新躺回摇椅,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嗓:“知道了,你先应付着,孤稍后过去。”
老管家应了声是,转身退下。
金明池侧眸睨向贺熙朝不紧不慢的步调,心生烦躁。当他王府是花圃,搁这儿秋游呢。
不禁出声催促。
“贪生怕死也没什么丢人的,不敢进去就把背着孤拦截的西秦信报交出来。”
贺熙朝置若罔闻,步伐不停地继续走着。
无关怕死,他只是突然不想就这么死了。
从前他总觉得自己宛如蜉蝣于天地,渺茫似沧海一粟。自母亲过世之后,便再也没有值得牵挂惦念的人或物,无非是把区区性命换给金明池,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这世上还有阿姐啊。
哪怕体内的蛊毒再强悍,在阿姐面前也得体体面面的,绝不能让阿姐看到他落得如此狼狈。
笼中猛虎闻到生人的气味,骤然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瞳仁毫不掩饰地涌动着杀机。贺熙朝径直与它对视着,那狠意似会传染,一道精光迅速划过少年黑眸。
他五指紧紧攥住衣口,指腹在护腕上的某个位置来回摩挲。
两位亲卫打开铁笼侧边小门,仅能容一人进入。贺熙朝屏气凝神,打起十二分精神抵抗骨髓深处传来的剧痛。待亲卫再次伸手抓他肩膀时,骤然抽出藏于护腕内的软剑。
旋身横扫,剑气如锋,登时割破二人衣袖,在亲卫的手臂上划出几道细长的口子。
若是平时,以一敌十对他而言也不在话下。可此时仅仅一招,体内蛊毒便声势浩大地讨伐起来,如同反噬般,抽空他半身力气。
少年踉跄着后退半步,指骨也随之袭来阵阵抽搐,险些拿不稳长剑。前一秒尚还清醒的意志,后一秒就变得无比混沌。
两名亲卫的身形荡出了重影,层层叠叠,无论他怎么努力都辨别不清楚方位。
隐约感觉到二人回击的剑光越来越近。
少年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不能死。
他还没有见到阿姐。
绝不能死。
生平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向生的欲`望,想去挑战不可抵挡的死亡的宿命。
心念生起瞬间,他手中软剑用力划过自己的内腕,动作痛快,毫不拖泥带水。
落下的伤口不长却极深,生生割断筋脉。发黑的毒血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开始大肆往外流。
别样的疼痛唤醒贺熙朝极尽昏厥的意识,毒素混在血流里排出也令他好受不少。大不了废去一条手臂,他浑不在意地想着,挥剑横档,接下迎面一招。
但他也深知硬碰硬绝非上策,拼死防守迟早耗尽体力,终究会落了下风。
忽然,他略有些笨拙地闪身,似乎精力不支,露出了明显的破绽,对方立即中计来追。
再下一瞬,猛虎粗壮有力的前肢伸出敞开着的小门。贺熙朝利用方才的那个侧身替自己躲过了危险,这下子,雄虎抓住的正是亲卫的手臂。
尖爪刺进皮肉,以常人无法匹敌的绝对力量将二人拖入铁笼中,享用这顿丰盛的晚餐。
歇斯底里的惨叫声犹如一把刀,狠狠地撕裂天幕。
而很快,凄厉喊声越来越轻,最终归于平静,只剩猛虎齿列摩擦发出的咀嚼轻动。
金明池冷眼看着笼中残肢断臂,鲜血横流,没有一丝对下属的怜悯,反倒意味深长啧了一声:“可惜了……”
对敌手狠,对自己更狠,足够利落。
可惜了,偏要和江云锦一道背叛他。
金明池收起那点微不足道的惜才之情,衣袖轻飘飘拂过桌案,掀落酒盏。
庭院墙头登时出现无数王府亲兵,弓弦大张,淬着寒光的箭头瞄准贺熙朝,只等一声令下。
破空声乍起,一支箭矢横空而出。
贺熙朝不由集中精力,听声辨位。
孰料那破空声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依然未见箭矢的轨迹。
他错愕地想,这箭貌似不是朝自己来的。
他蓦地抬眼,只见金明池掌心握着那支钢箭。而破空声响起的方向隐约传来了细碎步摇轻响,窸窣清脆。
像是来自潜意识深处的召唤,少年目光迫不及待地追逐着声响望去。她今日穿着一袭橙黄色长裙,迈着不同于闺秀娉婷的流星大步,明贵异常。恰逢风过回廊,扬起她及腰长发,顿时给一派秋末冬初的荒凉添染上浓艳景致。
一双支离破碎的眼瞳重新汇聚起流光,怎么也看不够。
眸光闪烁的不止他一人,金明池五指用力,掌中箭矢拦腰折断成两截:“公主大驾,怎不提前告诉孤一声。”
“倘若提前告诉王爷,只怕就看不到这出好戏了。”江城雪一边穿过长廊,一边整理衣袂收起弩`箭。
她绕开了金明池所在的八角亭,径直走到贺熙朝在的庭院正中。
浓烈血腥味扑鼻而来,铁笼内,雄虎齿牙一咬,轻易撕扯下了亲卫成片的大腿肌肉,揭出森森白骨。
江城雪强忍住作呕的冲动,别开视线不敢再多看一眼。不禁心想,如果她晚来半刻钟,如今葬身虎口尸骨无存的人,是不是就是贺熙朝。
蓦然生出些许后怕与庆幸来。
她再望向少年的眼神比往常温和了许多,语气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心:“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