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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前朝中期,纸书就已经取代了不易携带的竹简。云相这卷书的每一条竹片都有细微腐化的痕迹,裂痕更是不少,明显是前朝孤本。”江城雪似乎再次洞穿了他未曾宣之于口的心思。
云雾敛眸子轻抬:“继续。”
江城雪细声道:“前日宫宴上我碰巧听见几位郎君羡慕云相得了几卷珍奇典籍,眼下又见这套竹简正好六卷,与他们口中的《西京杂记》吻合,就随口猜了猜,如果猜错了……”
“没错。”云雾敛忽地打断,墨黑色的瞳孔浸透涔涔寒意,比帘外早春风雨还要冷上几分。
江城雪很清楚是自己分毫不差的推断触碰到他的底线,惹他不虞了。
事实上,越是铁石心肠的人边界感越强,越是位高权重的官越忌讳被人窥探阴私。历来巴结他的学子门生,接近他的女子闺秀,无不循规蹈矩,谨慎顾及着他的喜好和喜怒。
但江城雪和那些人不一样,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戕害原身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既然云雾敛把原主当作卑微替身,践踏真心,她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让他尝一尝感情被玩弄的滋味儿,才比较公平不是么。
与其畏首畏尾从长计议,江城雪更喜欢主动出击。重塑新规则之前,首先需要打破旧规则。
明知云雾敛情绪不佳,还故意火上浇油。自然不是胡乱编织措辞,她回忆了一番原书中江云锦对《西京杂记》的评价:“不过话说回来,本宫讲句云相不爱听的。”
“这套《西京杂记》多半是伪书。”
闻言,云雾敛匿在竹片后的冰冷眉眼倏尔轻轻一颤。短暂的愣怔后,他听见自己下意识追问:“此话怎讲?”
江城雪径自伸手,抓住他平举着的竹简,如玉笋莹白细嫩的指尖在字里行间游弋划过,最终停住:“这里。”
“云相难道没有发现,这其中的语气及内容,像极了杂抄多朝佚史而成。所述前朝事,更是怪诞不经,多不足信。花如此大价钱寻了一册杜撰之物,实在不值当。”
最后一句话,是江城雪自己添凑上的,并非江云锦的手笔。
云雾敛盯着伸来眼前的那只手,精致小巧的指甲表面似抹了一层透明蔻丹,隐有淡淡铃兰花香,丝缕悠然钻入鼻腔。男人脸上阴翳散尽,低声喃喃:“不愧是亲姐妹。”
车轱辘滚过几枚小石子,微微摇晃。江城雪假装没听清:“什么?”
云雾敛未言,却见他双臂一合收起竹简,放回座椅下的书箱里。垂眸时,薄唇依稀闪现一抹浅笑,随即消泯。
……不值当,不看了。
第 4 章
又喝了两盏明前龙井煮出的热茶,碌碌车轮渐停,总算到了丞相府。
那僮仆办事效率倒高,云雾敛命他准备的普通牛车已停在偏门等候,而驾车的车夫仍是江城雪带出宫的侍卫。
江城雪简单道过谢,便和溪竺上了另一驾车。她抬手正要掀开帷裳,身后偏门蓦然大开,有人扯着嗓门大喊:“表哥!你可算回来了!”
声音之恢弘嚎亮,引得江城雪指尖微顿。
她回头看去,只见一名身穿紫罗兰色锦袍的青年大步迈过门槛。
随着那人步伐走动,窄巷中回荡起丁铃当啷的脆响,萦耳不绝,吸引众人朝他腰间投去目光。犀牛皮制的革带间挂满琳琅玉佩与各式香囊,垂在身侧的右手大拇指戴一枚玛瑙扳指,把富贵二字明明白白地镶嵌在了身上。
但贵则贵矣,青年的衣襟却松松垮垮敞着,露出素色底衫,同样不堪平整,尽显手指拉扯过的褶皱痕迹。
多半是刚服过五石散,体内燥热,于是靠解衣散步来消热。
显然他也注意到了江城雪,不同于云雾敛第一次见到她,虽移不开眼,实则在透过她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归根结底是清醒的。面前这位青年的注视,有种玩味的风流。
“表哥,这位是?”话是问云雾敛的,转盼多情的桃花眼却像长在了江城雪身上。
云雾敛道:“还不见过公主殿下。”
青年收起手里折扇,拱手朝江城雪行礼:“原是公主殿下,小生柳氏三郎,见过二公主。”
江城雪点点头算是受过礼,不欲和他有过多交集,遂掀帘钻进安车内,招呼侍卫起驾回宫。
柳三郎望着牛车离开的方向。
云雾敛斜眼睨他,嗓音冷冽:“收收你的下巴,那是皇室公主,不是你在花楼里的相好。”
“知道,我有分寸。”柳三郎重新打开折扇,一下下扇得发梢扬起。
云雾敛懒得管他,兀自回府。
僮仆跟在他身后,询问:“郎主,车里的东西……”
在云雾敛身边伺候久了,他清楚郎主的习性。丞相格外爱洁,无论同僚拜访,甚至是陛下前来,但凡旁人用过的东西,丞相绝不会再碰。
饶是洗得再干净也不行。
至于最终是当垃圾丢掉,还是被下人倒卖,云雾敛就不管了。
此时,僮仆见自家郎主脚步缓了缓,不带情绪的话音随之敲在半空:“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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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时节万物复苏,在凛冬的暖阁中蜷缩多日的人们纷纷褪去袄子,上街采买新物什。一片喧嚣熙攘中,侍卫的声音隔着帏裳传来。
“公主,后面有人尾随。”
江城雪正倚着车壁养神,懒声开口:“可否看清是何人?”
“如果没认错,好像是方才丞相府门前的那位紫衣郎君。”侍卫往后瞥了几眼,“闹市人多,奴甩不掉他。”
“既甩不掉,那便不甩了。”江城雪压着唇角,缓声道,“前边路口左转,先不回宫,改道去玉缘坊。”
车内,她的手指摩挲袖口金线绣纹,在脑海里搜刮起那位卫国公府三公子的记忆。
此人名叫柳初新,虽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君子六艺却没习得半点。生得是一副好皮囊,含情桃花目常常瞧得姑娘家飞霞满面,熟料腹内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又富贵不知乐业,耽于倚红偎翠,于国于家无望。
是以,有了建康城第一纨绔的称谓。
也就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憨货,才会上赶着跟弑父灭族的云雾敛攀附亲缘关系。
而兴许也正因为柳初新缺心眼的脾性,云雾敛才高抬贵手,没把人收押进诏狱。
左不过个膏粱子弟,离开云府那会儿,江城雪想的确实是和柳初新井水不犯河水。却偏有人不懂得把握机会,往她面儿上撞,那就不怪她掰扯一番私人恩怨了。
论起把原身送去西秦,一个不学无术的浪子没这么大胆量,更没这么能耐的本事。但要说玩弄姑娘的芳心,他可比云雾敛在行。
原书中的柳初新和众多世家公子一样,瞻仰着江云锦的绝世美貌。但昭华公主何许人也,除了大宴时遥遥望上几眼,一直无缘接近。直到他遇见江城雪——
对这张相同的脸,疯狂展开追求。
原身天真懵懂,羞红脸芳心暗许。
可惜她不知道,浪子回头是世间最不靠谱的谎言,唯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柳初新很快觉得原身木讷无趣,重新投入秦楼楚馆的怀抱。
原身得知他变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灵巧明亮的眼睛肿成了核桃。最终一气之下,答应了一门她并不欢喜的亲事。也就是那门亲事,真正把她推上绝路,万劫不复。
追本溯源,柳初新在摧残原身这件事上,起着“功不可没”的作用。
“公主,玉缘坊到了。”侍卫停靠牛车,一本正经的声线拉回江城雪的思绪。
店如其名,这是一间买卖玉石的铺子。
江城雪听着店掌柜介绍,悠悠地在店内逛了一圈。听见掌柜问:“女郎可有瞧见中意的?”
“你们店里就只有这些货?”她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俨然一件都没看上。
店掌柜面色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道:“是,所有货都在这里了,娘子要不再瞧瞧?贵人应当知道,咱们店是城中最大的玉石铺子,娘子若在咱这儿都挑不出货,再去旁处,只怕更是难。”
江城雪无奈叹气:“那便再看看吧。”
她这回逛得比方才慢,不多时,身后传来熟悉的铛铛清响与店掌柜的招呼声。
“哟,这不是柳郎君。今日怎生有空光临小店,快快里边请。”掌柜话里行间都透着殷勤,和对待江城雪时的态度截然不同,可见这位才是店里的摇钱树。
柳初新平素里招摇过市,早习惯了这般被人追捧,没接掌柜的话,大步流星走到江城雪身边,牵唇一笑,端的是风韵倜傥:“二公主,我们又遇见了,好巧。”
风月场中最低级的搭讪方式,不明白原身究竟怎么看上这人的。
江城雪内心腹诽着,同时嗅见一大股浓郁花香直窜鼻腔。桃花味儿,桂花味儿,茉莉花味儿,栀子花味儿,各种香气混杂交错揉成一团,区分不太真切,尽从柳初新腰间的香囊散发出来。
“这位郎君,烦请让一让。”她淡淡转过身,“你挡着我看货了。”
柳初新嘴边弧度蓦地一僵,脚底没动,单眼皮倒抽搐了两下:“二公主不记得我了?”
江城雪的目光比漫不经心还要散漫几分,掀眸瞥过。
只见眼前青年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确乃数一数二的锦绣好模样,却并不曾引得她丝毫动容。饶是这般浑不在意的打量也只仅仅停留了短暂几秒,随即收回视线,抬步绕过他。
擦肩而过的刹那,柳初新眼尾噙着的春风得意彻底崩塌,两撇浓眉不自觉向中间拧皱。
许是从未经受过视而不见,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油然而生,舌尖抵着上槽牙磨了磨。
临时想起表哥的话,这是皇族公主,反又愈挫愈勇起来,嗓音清澈道:“小生柳氏三郎。”
他把在云府门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嗯,知道了。”江城雪随口应声,算是给卫国公府面子。
而眼神却是不给的,始终落在货架上,一门心思选看玉石。
柳初新那双恍有万种情思的眼睛缓缓眯起:“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这些玉料的品相,只怕根本入不了眼吧。”
江城雪逡巡的脚步微顿。
柳初新把折扇往掌心一拍,扬声道:“掌柜的,把库房里私藏的那批货拿出来。”
店掌柜陡然一个激灵,招呼着几个伙计去了后院。
少顷,四名伙计抱着一大块原石走出来,手掌各自拖住石料的一角,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当把石料安放在桌上,掌柜道:“柳郎君指的,可是这块料子?”
柳初新右臂轻抬,恭敬做了个“请”的动作:“公主殿下,瞧一瞧去?”
这是块开到一半的玉原石,未见全貌。但从劈开的部分,已然可以看见翠色浓郁,是有价无市的帝王绿。且整体色泽均匀剔透,晶莹得没有一丝杂质。
又见店伙计取来青铜棒,对着玉料轻轻一敲。震出清脆声响,如音色最高的编钟,证明内部多半不存在裂痕。
江城雪立马就心动了:“掌柜的,这块玉料我要了。多少钱,开个价吧。”
“这……”孰料掌柜面有隐色,这了好半天说不出个价,反而去看柳初新。
“不卖?”江城雪仄眉。
“并非不卖。”接话的人是柳初新。男人眉梢上扬,玉骨扇轻摇,天然一段风流:“公主可能不太清楚,这块料子是镇店之宝。早就有人出高价,把东西订走了。”
说到“有人”二字时,他刻意加了强调重音,生怕江城雪猜不到挥金如土的人就是他一般。
“高价?有多高?”江城雪顺着他的话问。
“……这个数。”柳初新五指张开晃了晃。
江城雪当即会意,五万两银。
难怪方才她问店里是否还有其他货时,掌柜含糊其辞,不肯拿出来。
五万两银在当时绝对是个惊人的数目。
便说正一品勋爵的卫国公,每年收到的朝廷俸银和皇帝赏赐加起来,也不超过五千两。而败家纨绔出的价钱,抵他爹十年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