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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子做,和画舫上那名调戏良家姑娘的好色之徒有什么区别。
少年甩了甩脑袋,抛开欲`望和杂念。接下来一路,心无旁骛地把江城雪送回明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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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严禁火`药生意,一切与军火有关之物都由官府全权掌控。
此番在天子脚下,在骁骑卫眼皮底下,皇城最繁荣的东市出现如此大批量的火`药,便注定了这桩案子不简单。
江城雪一觉醒来,就听见宫里的侍婢太监躲在窗户背面窸窸窣窣讨论此事。
仔细想来倒也难免,葬身火海的虽是昨夜登上画舫的游客,可其余没有登船的京人照样惶惶不安。谁都没法保证,下一个发生爆炸的地方会不会是自家府邸,亦或者是金銮龙椅。
丞相党与摄政王党在朝中对峙多年,难得有一次意见相同。
务必查个底朝天。
要抓到幕后黑手。
而江稷明向来最珍惜他这条真龙天子命,言道不仅要查,还需祈福,祈求天神保佑大梁国祚昌盛、长治久安。
群臣相互对视,皆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隐晦眼神。他们这位陛下每每说出祈福之语,十有八`九是又想出玩乐的新主意了。不出所料,江稷明话锋一转随即聊起秋狝围猎。
每逢秋季,朝中都有两件大事。中秋佳节休沐三日,与秋狝围猎百官随行。
两件事孰先孰后并无定数,纯看天气与朝务而定。但今年,江稷明莫名其妙地生出了合二为一的想法,说直白笼统些是在中秋佳节围猎秋狝,说冠冕堂皇些则是献祭生灵,月神祈福。
距离中秋仅剩一个月,宫里纷纷忙碌起来。
就在阖宫出行之前,某日,江城雪忽然接到林汀婉的书信,邀她前往城中临仙居一聚。
她已有许久不曾去弘文馆,一来为了避免柳初新混着卫国公的车马偷溜进宫,二来更是为了避开有名正言顺理由进入馆学的云雾敛。
而今点着指头算算日子,已经十几日未见那两人。倒叫她有些好奇,谁会先沉不住气。
她再看向林汀婉送来的书信,心里依稀有了几分猜测,遵着信中的时间赴约。
林汀婉在雅间内等候多时,美酒佳肴摆了满满一桌。见到江城雪,她当即起身行了个大礼。
“何时变得这般客气了?”江城雪扶她起身。
林汀婉神色愧疚,垂眸道:“我自认对不住公主,不该受人驱使请公主来此。但无奈家兄近来与云相一党牵扯颇多,身在族中,无法拿兄长的前程作玩笑……”
她端起桌上事先倒满清酿的酒盏,双手平举抬高:“我自罚三杯,向公主谢罪。”
果真是云雾敛,和江城雪的预期如出一辙。
毕竟柳初新的脑子和本事在空气里摆着,应当做不到让林汀婉替他做事,招呼几个宫女太监已是他的极限了。
眼见林汀婉仰头痛饮入喉,江城雪连忙按住她手臂:“仲秋天寒,凉酒伤身,另外两杯便放一侧慢慢喝吧。”
林汀婉摇头笑道:“怕是等不及慢慢喝的时间了。”
她话音刚落,隔壁雅间就隐约有交谈声传来,其中出现最频繁的似乎是“王爷”二字。
林汀婉稍稍压低嗓音:“据云相的吩咐,我的侍女这会儿该跑进来告知我家中突发急事,请我速速回府了。”
江城雪顿时了然,云雾敛一贯对金明池的行踪了如指掌,选择这个时辰请江城雪来临仙居,无非是假作一场状似不经意的偶遇,想让她听清楚金明池与下属的谈话。
既然如此,她不若将计就计。
江城雪拍了拍林汀婉的手背,让她无须自责:“那你便先回去吧。”
“可这里……”林汀婉委实担心她,眼睫倏尔眨动出几分狡黠,“不如我先假意离开,然后再假扮成这里的店伙计折返。一旦他逾矩对公主做什么,我就立刻带着随从冲进来。”
江城雪不禁失笑:“你莫不是忘了,那可是无心无情的云相,做不出僭越的事。”
“正是因为无心无情啊。”林汀婉一本正经,“与我一同长大的手帕交总仰慕云相芝兰玉树,君子之风。但我倒觉得,只因幼时恩怨便能将生父送进诏狱的绝情之人,能有什么好心肠。”
“不行,我还是扮成店伙计……”
“汀婉。”江城雪打断她,“我同云雾敛勉强也算是相熟,他盘算着什么心思,我大抵猜得清楚。”
“放心吧。”她唇角微扬,“只是小场面而已,我应付得来。”
林汀婉看着她眼眸流转微光,胸有成竹,自己那像老母亲般瞻前顾后悬起的心不由自主安放下来。仿佛江城雪的笑有一种神奇魔力,能无端让人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终究是点了点头,依着她的话离开雅间。
江城雪用热水烫过碗筷,坐在桌旁边吃得津津有味,边竖起耳朵细听隔壁的动静。
金明池鲜少说话,始终是宴请他的臣下官员不停向他敬酒,奉承谄媚之语。又道铭记王爷提携之恩,誓死效忠王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江城雪逐渐理清逻辑,此人应当便是受到金明池举荐从而赴任铜州的新任节度使。其明日就要离京上任,今日这顿饭是临行前的谢恩宴。
酒过三巡,金明池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行了,说得好听不如把事给孤办漂亮。”
“王爷放心。”新节度使谄笑,“下官必定擦亮眼睛,认清楚和云相暗通款曲的人,把他们通通踩在脚底下,保准永远爬不起来。迟早,让铜州变成咱们自己的地盘。”
金明池揶揄:“如今会揣摩孤的心思了?”
新节度使倾倒酒壶,为他斟了满满一杯酒作敬:“王爷的心思也是下官的夙愿。”
“这话不错。”金明池捻起酒盅,在指尖悠悠摇晃,“但孤的心思不是这一桩。”
节度使闻言面色一愣:“王爷的意思……”
“西秦。”金明池深暗眸光盯着他的头颅,“孤要你随时接到西秦王室的消息。”
“昭华公主和西秦单于的婚期将近,但有些结果,孤不乐意瞧见。”
“下官明白。”新节度使无比恭顺地俯身,“公主如白玉雪莲,下官绝不会让西秦单于碰到公主一根头发。”
金明池狭长眼尾拖着昳丽,不置可否,他就喜欢这种一点即通的聪明人,遂也乐得给几分薄面饮尽盏中酒水。
江城雪下箸如飞,脑子也转得飞快。
蓦然心领神会,原来在这儿等她呢。
隔壁金明池饮完酒便离了席。
不一会儿的工夫,身侧的竹帘被人掀开,吹起来的丝缕秋风拂起江城雪鬓角几绺碎发。
她不曾整理,反倒右手高高拎着青花瓷酒壶,清澈酒酿如泉水细流滑出壶口,而盅盏在下头接着。可到底两端距离到底差得远了,七分洒在桌上,三分虽注入杯中,却又飞溅出些许。
斟酒的姑娘双颊酡红,唇上口脂似被什么物什践踏过,氤氲出深浅不一的曳痕。她瞪大了眼睛去看面前盅盏,憋着嘴不解嘀咕:“怎么偏就是倒不满……”
云雾敛进来时就瞧见这一幕,心脏忽而拧紧:“公主……”
江城雪闻声抬眸,似醉得深了,眸光混沌迷离,连人也识不大清楚,张口便道:“王爷?”
云雾敛心跳又是一搐,看着桌面上数多酒盏七歪八倒,有些还在滴滴答答地流着酒液,不禁懊恼莫及,他该早些来的。云府上三两杯味儿极淡的桃花酿尚且使她迷糊了心神,更何况外头酒楼售卖的酒。
他转头向伙计要来一碗解酒汤,而后上前。
江城雪已经丢开酒壶,单手拖着下巴看向他。精致的唇角与眉眼缓缓勾起,潋滟笑意透出沉醉时才会真切流露的痴迷:“王爷今日怎么得空来瞧我?”
云雾敛在她身边坐下,倏尔有那么一瞬,想用尽半身力气捏住她的下巴,甚至捏碎她的下颔,将整碗解酒汤一滴不落灌进去。再把人拽到面前,让她瞧个清楚自己是谁,从此只能在自己掌中啜泣呜咽。
可所有的偏执,在捕捉到她眼眶中盈盈水雾时,轰然消散。
云雾敛执着汤匙搅动汤汁,由秋风吹凉些许,估摸着温度大抵合适,舀起一勺喂到她唇边。
江城雪没有张嘴,反而吸了吸鼻子,蹙眉道:“味道不对……”
云雾敛以为她说的是醒酒汤,那里头添了姜料,味道不免有些刺鼻,却也是最有效的解酒妙药。他循循善诱地哄着:“公主多少喝一些,否则晚些该头疼了。”
“声音也不对……”江城雪还在兀自嘟囔。
她蓦地牵扯嘴角苦涩一笑,恍若珠玉在忽然间失去了璀璨光泽。
“王爷才不会这样温柔。”
音落,她像是赌气似的,娇蛮夺过云雾敛手里汤碗,不顾姜味辛辣,扬起头一饮而尽。
这临仙居的解酒汤效果貌似出奇好,许是总有人在此买醉喝到不省人事,这汤也熬出了经验来。总之这晌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江城雪神色就逐渐恢复清明。
看清云雾敛的刹那,嘴角不由得微微下挂,淡声问:“云相怎么在此?”
“碰巧在街上遇见林府安车。”云雾敛道,“听说公主在这儿,上来瞧瞧。”
江城雪不带情绪的“哦”了声,眼睛余光瞥见一侧的酒壶,拿起来打算继续给自己倒酒:“那你现在瞧完了,可以走了。”
云雾敛见状当即按住酒壶:“就因为金明池的话,公主便要这般作践自己?”
江城雪使劲挣扎两下,假意演出力气不及的愤懑,赌气瞪着他:“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云相何干?”
云雾敛在那日中元节就已经领教过了她浑身尖刺儿,扎人生疼。但这十几日,认清现实的酸涩淤在心口久了,再听她说这些话,倒不至于痛得喘不上气来。
他没有痛得忘记此番目的,就是为了让江城雪辨明金明池的真面目,让她死了对金明池的一片痴心。
“是与臣无关。”他道,“可公主因为那个人郁郁寡欢、悒悒不乐,他金明池知道吗?饶是他知道,肯过来看公主一眼,宽慰公主一句吗?”
“他会过来的!”江城雪不服气,倔强反驳,“本宫已经嘱咐霜棠去请王爷了。”
“王爷就在隔壁,很快就会过来的。”
仿佛只要说的够坚定,便能成为事实。
“公主别再自欺欺人了。”云雾敛彻底抽离她握在手里的酒壶,毫不留情打破她的幻想,“你喝醒酒汤时,王府马车便已经离开了临仙居。”
“金明池心中没有公主的一席之地。”他续道,“他的心上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的姐姐昭华公主一个人。”
恍如编织的南柯梦境被叫醒,江城雪长睫恍惚地轻颤几下,眸中最后一缕光似镜面斑斑破碎,裂出伤痕无数。
口脂黯淡的双唇僵硬轻动:“是吗……”
云雾敛望着她的模样,竟蓦然觉得心疼。
于他而言,这种感觉实属奇妙。便是当时年幼,亲眼瞧见烂醉如泥的养父打死了母亲,瞧见母亲蜷缩着瘦弱的身体倒在血泊里,也不曾有过这般深的感触。
他一直以为自己生来情绪淡泊,可而今,埋在胸腔下的心脏跳动得艰难,像被磨砺尖锐的冰锥狠狠刺穿。
想伸出手去,用指腹抚熨她眉心凹凸不平的褶皱。
可当手指抬到半空,却突然思及上回他欲替她整理乱发时,她下意识闪躲。指尖不由曲了曲,转而小心翼翼握住她双肩,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公主,你阖该知道自己与昭华公主容貌相同。”
江城雪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
“纵然金明池待你与常人不同,也仅仅是出于公主这张脸。”云雾敛神色凝重,“他无非将你当作昭华公主的替身罢了。”
江城雪飘忽许久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他脸上,久久停滞:“原来是这样。”
她这会儿的眼神很奇怪,分明听着金明池的事儿,实则却打量着云雾敛。
但被她盯着瞧看的人一时沉浸在她终于幡然醒悟的欢喜当中,没有发觉。
“公主,你看看臣。”云雾敛抓着她肩膀的手指情不自禁收紧,“论权势,臣与金明池平起平坐。论相貌,臣与他也算平分秋色。”
“……而论情意,臣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