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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翡翠是你让店掌柜拿出来的不假,可终究是我花费的自己银两所买。到头来送给谁,也是我的自由。”
“那些香料倒出自你手,可霜棠来卫国公府讨要时,曾明明白白地问过你。本宫拿到香料之后能否分享一些给同样患有咳疾的好友,当时你点头答应得很是爽利。”
“至于鹦鹉,你不若回忆回忆,我原本并不想要,是你非将七彩鹦鹉送给我。而我把它拿去外头换白鹦鹉时,未曾见你有异议。如今我拿换来的白鹦鹉送给云相,和前一件事好似也没多大差别。”
“还有其他的,你送来明秋殿的珠钗胭脂、古玩珍宝。那些物什,本宫一件也没有用过。待我回去后,从库房收拾出来,一并给你还回去便是。”
江城雪从喉间压出一声哂笑,语气随之重了不少:“你有什么好气的?”
柳初新顿时哑口无言。
他在市井街头跟其他纨绔斗嘴皮耍无赖还能勉强占点上风,但真正地摆事实讲道理,完全不是江城雪的对手。
而他不言语,江城雪却有想说的。
她细长柳叶眉微压,忽然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还是说,柳郎君习惯了在青楼妓馆一掷千金,总爱下意识把人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甚至将这种想法带到了本宫身上,用你的标准来框定本宫有所为有所不为。而今发现本宫做的事超出了你制定的框架,便气急败坏。”
柳初新双唇抿着,在江城雪铿锵有力的话音中,显得沉默更甚。
不是不知道如何反驳,而是压根就反驳不了。被江城雪说中了。
在情`事当中,他一向顺风顺水,不论瞧中秦楼楚馆里的姑娘还是高门世家里的闺秀,用上一些手段,无不如探囊取物容易。到了江城雪这里,虽说无功而返的挫折多些,比以往困难数倍,但他依旧没怀疑过,把人变成囊中之物不过早晚问题。
所以听闻江城雪拒绝金明池的请旨赐婚,他会暗自窃喜。而发现江城雪对云雾敛朝思暮念,才那么心如刀绞。
他以为在计划之内的事儿,其实不然。
更有甚者,他和郑砚南几个人自命不凡,在建康城招摇过市。可即便如此,他未必就没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如他那位丞相表哥,文学武艺、权势地位,从头到脚处处都比不过。
崇敬是一回事,同时也最厌恶别人拿他和云雾敛作比较。
但江城雪现在偏生告诉他,能将她占为己有不过是他的错觉。而他产生这般错觉的原因,是出于拥有着和他那位表哥相像的侧脸,才让江城雪对他稍稍有几分温柔以待。
铺天盖地的烦躁在柳初新胸膛中堵塞良久:“一码归一码……”
“无论如何,小生眼中的公主从来都只是公主,可公主却将我当成表哥的替代品。”他咬着后槽牙义愤填膺,“公主这是对我的不尊重!”
“尊重?”江城雪从他口中听见这二字,仿佛就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朱唇挑了半边,讥讽道,“柳郎君有资格同本宫谈尊重吗?”
“当初柳郎君在丞相府侧门头回见到本宫,便上赶着献殷勤,不就是因为本宫的容貌生得与阿姊一样美,这才起了色心。柳郎君自个儿见色起意时,怎么不想想该尊重些本宫。”
“还有,数月前打晕我带出宫的车夫,撺掇人牙子将我拐带到西市,意图上演英雄救美的把戏。”她把柳初新往日做过的混事儿像翻旧账似的悉数翻出来,“肆意玩弄本宫感情的时候,柳郎君有没有想过要尊重本宫?”
柳初新怔立在原地,脸色难看。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他自导自演的每桩事,她都知晓。
可除却找人偷窃荷包那一件,其余她从未提及计较过。
狐疑刚在脑中停留不到半秒钟,就听江城雪随即悠悠续道:“说起来,你还得感谢自己长了这么张脸。”
她很清楚他的症结,也最是明白火上浇油,往伤口撒盐:“若非如此,本宫也不会心生怜惜,免去你勾结人牙子该受的牢狱之灾。”
音落,钟鼓楼恰恰敲了三下钟声。
每一下都似落在柳初新脸上的巴掌,打得他生疼,脸面无需五石散药效的作用也苍白如纸,瞳孔恍惚失了神。
已到宫门下钥的时辰,退避两侧的禁卫首领见二人似聊得差不多了,上前请示江城雪,询问她是否此时回宫。
“自然。”江城雪动作优雅地拢了拢衣襟,转身便要上车。
“对了。”她突然回过头来,目光迅速睨过柳初新,没有多余的停留,最终对禁卫军道,“适才你们应当都听见了,柳郎君亲口所言,从今往后都不再去弘文馆听学。”
禁军首领点头应是。
江城雪续道:“既不是馆中学生,又未在朝中领一官半职,依律例……”
“依律,若无陛下口谕或贵人令牌,不得随时入宫。”首领揣摩她的心思,立即接话。
江城雪登时满意地冁然一笑,安车帷裳垂下,遮住她雍容华贵。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流光灭远山,朱门闭宫殿。柳初新失魂落魄地望着车鸾在甬道上渐行渐远,缩聚成一个看不清轮廓的黑点,然后被蜿蜒龙凤的宫门彻底阻隔在视野外。
像极了江城雪最后瞥过他的那一眼。
仿佛在说,既然他如此不愿意当云雾敛的替代品,那他们往后也没必要再见面往来了。
第 28 章(九更)
一场濛濛细雨降下来, 淋湿窗外芭蕉。入了秋,空气中便携了寒意。
却也不知,是否由于七月半的缘故,今日清风拂面似乎倍感森凉。云雾敛拢紧僮仆披上肩头的斗篷, 掩了窗, 温声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传闻中元节阴门大开, 百鬼夜行。是以夜深之后,家家户户屋门紧闭,不宜游荡长街小巷。
这是前朝的记载,在大梁却不尽然。梁朝君主奉行天地运行之道, 阴阳消长循环之理。阴气既重,便拿阳气镇一镇,此消自然彼长。
宫内有帝王龙阳之气镇压, 到了民间, 五行当中属火最阳, 于是倡导百姓们放天灯与河灯。
云雾敛事先请匠人做了三千盏天灯, 以鲛皮为笼,鲛油为烛。只待扶摇迎风起, 皎若明月,升至朝霞,直上重霄九万里, 祈求得偿所愿。
他握住腰间翡翠玉佩与那只缤纷斑斓的香囊,五指逐渐收紧。他等不及了, 等不及想要江城雪一个答案。
半晌未听见身后人回话, 他遂重复又问了一遍:“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郎主。”僮仆低着头, 沉声道, “铜州节度使吴旸, 死了。”
云雾敛指尖摩挲的动作微顿。
“是【创建和谐家园】”僮仆续道,“据大理寺狱卒口述,昨晚查狱时还好好的,今早人就没了。只在牢房墙面留下一封【创建和谐家园】,句句肺腑,承认了御史弹劾的全部罪状。”
云雾敛长眉蹙着:“金明池干的?”
“属下得到消息后,立刻带人前去现场查验。”僮仆道,“从死因来看,吴旸是偷藏了昨日装盛晚饭的瓷碗碎片,割腕而亡。那封【创建和谐家园】属下看见了,最后几句写的是:罪臣有负黄天厚土,君恩浩荡,悔之甚矣,以死谢罪。”
“前前后后,并未发现王府动手的痕迹。”
云雾敛冷声轻笑:“你相信他会【创建和谐家园】吗?”
僮仆蓦地沉默,他不信。
他几次想要暗中灭口人证,都被金明池的亲信识破,没能成功。眼见吴旸罪责难逃,但丞相仍旧打算保住他,几度派人前去铜州搜寻可以助他翻案的其他证据。
用云雾敛的话说就是只要人撑住了,抵死不认,未必没有一线转机。
几日前,正是他奉了郎主之命给吴旸带话。他至今记得,当时那人就跪在他脚下。听闻云相出手相助,磕头磕得那叫一个响亮,摇尾乞怜像条流浪狗一样。
软骨头惜命至此,怎么可能畏罪【创建和谐家园】,怕只怕连拿起碎瓷片割腕的勇气都没。
“能让你找到下手痕迹就不是金明池了,他才不会给我留下把柄。”云雾敛眸光晦暗,分辨不清是什么情绪。
“属下无能。”僮仆道,“郎主接下来计划怎么办?”
云雾敛垂眼默了半晌,最终却什么都没说:“罢了,你退下吧,准备好今晚的物什便好。”
就这么波澜不惊地把此事翻过了篇儿。
和金明池明争暗斗这么些年,两党分庭抗衡,分得也是五五对半的输赢。此番东风不与他便,输了铜州节度使的位置,仅此而已。助不了金党气焰,也灭不掉云党威风。
何况,当初他竭力想拿下铜州要权,不过是因为铜州毗邻西秦,为的是江云锦。而现在看来,其实铜州也没那么重要。
他更在乎今夜的三千明灯。
“还有什么事?”云雾敛撇了眼依旧杵在屋内的下属。
“没事,但属下不想去。”僮仆嘴角向下压了压,不情愿三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郎主还没看出来吗?这事儿分明就是二公主算计了您!”
见自家主子没有制止,他憋了满肚子的火一股子往外发泄:“第一次,属下向郎主禀明铜州人质藏匿在京畿密林时,二公主就在您身边。结果呢,次日夜间,人质就被金明池劫了。”
“第二次,郎主安排属下伺机杀人灭口,二公主也在您身边。结果次日,底下人便回禀王府突然加强守卫,人数足足是平常的三倍有余。甚至……”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双膝跪地:“郎主恕罪,属下当日不曾向郎主请示,擅作主张跟踪二公主。发现王府增强警戒的当日,二公主离宫出城过。去的地方,正是金明池的京郊猎场。”
云雾敛在书案前落座,书房的竹席已铺上柔软蒲团,动作间没有半片声响。他就这么静静地听僮仆所言,静静地执起狼毫笔,点蘸墨汁。
“说完了?”男子头也不抬,垂眸盯着摊开在桌案的画,绘得是江城雪笑靥如花。
这已是成品,可他仍旧怎么瞧都不满意,不及她姿容万分之一。遂描摹起少女细长娥眉,似夫君握着螺子黛,亲手为其爱妻梳妆,认真至极。
直到画中人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栩栩如生。他方才缓缓启了唇:“世间凡事皆有巧合。”
“你说得这些,不过巧合罢了。”
他话音轻飘飘的,满是不以为意。
而他越淡然,身边下人便越着急,语速飞快:“郎主以往最不相信的就是巧合。”
云雾敛的目光从始至终不曾离开画卷,眉目低垂似是陷入了沉思。僮仆就这么屏吸候着,等到他搁下狼毫笔,又摘下笔架上另一只羊毫笔,浸湿朱砂,为画中女子点染口脂。
又是一截漫长的沉寂,云雾敛极慢点头,不知是满意朱唇明艳,还是认同了僮仆的话:“吾是不信巧合……”
“可我相信她。”
“她断然不会如此。”
“郎主!”僮仆的眉心拧得如山川沟壑一般深,“您最常教诲属下的,多情却被无情恼,男女之情是这世上最易迷惑心神的毒药,切莫感情用事啊!”
“你在教我做事?”云雾敛终于抬眸,冰冷凌厉,如锋刃出鞘时的凛然寒芒。
僮仆悚然一惊,额头紧贴在秋意森凉的地面上,冷汗一颗颗从鬓角滴落下来。
云雾敛似冰渣般的嗓音自上而下传来:“妄议乘舆,编排宗室,自去领罚。”
“天灯之事……”他微顿,不由想起了江城雪,眉目倏尔变得柔和,冰雪消融,“你不做,吾自己来。”
云雾敛喜净喜洁,因此府中书房只放琴棋书画与公文卷宗,不堆砌任何杂物,如今让人将没扎完的天灯送来房中,院中下人都惊诧了一愣。
门扉开合频频,待终于掩住最后一缕萧瑟秋风,屋内空阒寂静,只余云雾敛生涩扎灯笼而发出的细碎窸窣声。
心无旁骛,没有丝毫杂念。
待他弄完所有,恰值华灯初上。
他望了眼天际微弱的残霞余晖未曾完全归隐黑暗,天色尚早,于是又从满地灯笼中挑出一只最大的,用砚台中仅剩的墨汁,在上头勾勒出一副精致小像,江城雪的小像。
放灯之处选在皇城最高的楼阁之上,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最是适宜看灯火漫天。
随行侍奉的人换了个沉默寡言的,云雾敛问一句,他答一句,绝不多话。连回话措辞也谨慎控制着字数,不能比自家郎主说的话长。
云雾敛问如今何时,他便答:戌时。
云雾敛问公主可否,他便答:不曾。
又问一遍,就照葫芦画瓢又答一遍。
对话来回反复了三次,时间在一点一滴当中过去,慢慢地超过了约定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