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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唇沉吟片刻,为了不惹一身腥,破罐子破摔地小声道:“是不是只要我说了多谢公主,你就能放过我?”
“嗯哼——”柳初新点头,看似答应。
“好,我说。”小郡主上下齿列紧紧咬住,双唇闭得严丝合缝,声如蚊喃,“多谢公主。”
“谢公主什么?”柳初新孜孜不倦地追问,嫌她的词句太过言简意赅,表达不够精准确切。
郡主双颊憋红,被迫补充:“谢公主拒婚之恩。”她迫切道:“这样总可以让我走了吧?”
柳初新把她的表情变化全部看在眼里,笑意中倏尔露出一抹意味深长:“急什么,还差最后一点。”
庆幸嗓音轻,没人听得见是吧?哪有这么容易蒙混过关。
“郡主刚才说什么?”他屈指掏了掏耳朵,似不经意拔声反问,“要谢二公主?”
“可我又不是二公主,你对着我说有什么用。”柳初新抬了抬下巴,“你得当面告诉公主,才显得有诚意。”
郡主瞬间浑身气得发抖。
她该料到的,早该料到的,跟不学无术的疯狗讲什么君子诚信,这根本就是柳初新下的套。
江城雪倚着门框而站,旁边是弘文馆的其他学生和伴读,都趁着课间闲暇来看个热闹。
一道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目光落在小郡主身上,轻飘飘的,却仿佛要把人的皮肉都剖开。
郡主眼眶蓦地红了。
“别哭。”江城雪在她掉眼泪之前开口。
郡主不禁抬眸看她。
江城雪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但她生得一副温婉面貌,五官精致而不秾艳,杏眼灵动而不尖锐。兼今日妆容素净衣衫素雅,协调搭配在一起愈显柔和似水。
难免给人以脾性清和平允的错觉。
又因原身久病缠绵养出的弱柳扶风,尚未在江城雪身上完全抹灭,更添几分温软可欺。
郡主已然红透的眼睛微亮,暗自揣着些许希冀:“公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柳郎君并非弘文馆的学子,却在此处嚣张闹事,咄咄逼人。您看,是不是应该告知先生,把他赶出去。”
江城雪回望过来,眉梢上扬:“先生案牍劳形,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必拿去麻烦他了。不如你先说说看,柳郎君哪句话不饶人了?”
“他……”郡主激昂开口,可刚说了第一个字就顿住了。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和伴读躲在墙根咬得耳朵,江城雪很可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猜想,在下一秒就得到了验证——
“有些事敢做,就要敢当。有些话敢说,就要敢认。”江城雪淡笑着,“若没有底气承担后果,那么从一开始便该谨言慎行。如若这也没有,那就别哭。”
然而事实上,她越是这样说,那小郡主的眼泪越是不受控制,啪嗒啪嗒地就掉出眼眶。
江城雪漠然地视若无睹,朱唇翕合,兀自复述起篆刻在弘文馆高墙的条例:“弘文馆第五条学规:不得诋毁他人,不得颠倒是非,不得以卑犯尊。犯一条,抄书百遍;犯两条,抄书千遍;犯三条……”
“不行!”郡主嗓音尖利嘶哑,蓦然大喊,“江城雪,你不能把我逐出弘文馆!”
“有任何事,都得等先生回来才能定夺!”
江城雪眼皮不抬:“你以为这弘文馆,是谢大学士的一言堂?”
郡主指尖剐着袖口绣线,仿佛在张皇中抓住一丝护命的稻草:“当然,谢大学士德高望重,当然都听他的。”
江城雪嘴角浅勾弧度,并不解释她所言对或错。
她只抬手招来溪竺,与之附耳低语几句。溪竺当即道了声“诺”,而后大步流星地离开弘文馆。
正当众人一头雾水,不出一炷香的时辰,溪竺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御前掌印太监。
内侍掐着嗓子启唇:“陛下口谕,自即日起,小郡主便安心在家面壁思过,不可踏入弘文馆半步。”
江城雪在郡主遍布惊恐与怒火的视线中,走向她:“现在我来告诉你,这弘文馆究竟由谁说了算。”
“陛下。”她指节微曲,在榉木窗棂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响动沉闷压抑,惊得郡主双肩颤栗,眼泪颤了颤。
江城雪口吻含笑:“你们私底下如何议论本宫,我向来不太在意,但到底还是规矩些为好。毕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这皇城、这内宫,所有人和事,都得遵从陛下的旨意。而我向陛下请旨,属实容易。”
小郡主脸色铁青,仰头盯着江城雪笑若春风的脸,一时只觉悚然。嘴角抑不住地小幅度抽搐着,打了个哭嗝。
她从前定是眼瘸了,才会把江城雪看做一无是处,又心慈纯善的病秧子。这哪里像小白花,分明就是黑心莲。
“郡主请吧。”掌印太监不甚恭敬地催促。
小郡主以袖遮面,羞愤交织,拖着曳地长裙忿忿往外跑。
“等一等。”江城雪又道。
小郡主不敢回头,她能想象到众人落在背后的目光,讥讽,鄙夷,或者冷漠,她都没有勇气面对。
刹那的工夫,江城雪已然走到她身后。
“记住了,金明池不值得。”
她嗓音清冽,明晰入耳:“把所有心思都扑在一个男人身上,更不值得。”
第 22 章(万字三更)
这才是江城雪把人逐出弘文馆的根本原因。
弘文馆培养的是国之栋梁, 今朝坐在这里读书的学子,往后都会站在庙堂之高指点江山。而大梁时至今日,外有西秦强兵之患,内则成为云雾敛和金明池对峙争锋的游戏, 偌大朝堂从根里就已经烂了。
攘外必先安内。
昭华公主以身涉险进入西秦, 是为前者。
江城雪在建康必须居安思危, 未雨绸缪。
可化腐朽为清泉太难,她想往朝中注入不偏不倚的新鲜血液,就得从弘文馆入手。
这位小郡主的心思显然不在社稷黎民,一旦她披上官袍, 只会心甘情愿成为金明池的棋子。
无论江城雪,亦或者昭华公主,都不愿意看到这般结果, 倒不若将机会留给真正合适的人。
江城雪转身, 适才与小郡主不卑不亢争执的那名伴读走到她跟前, 福了福身子低头行礼:“公主殿下见罪。”
“你有何罪?”江城雪反问。
伴读沉着眉眼, 一本正经答话:“郡主口无遮拦,对公主不敬。臣女身为伴读却未能及时制止, 是为失责。”
江城雪无所谓地轻笑一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对本宫心怀不满,想发泄牢骚, 不是你能制止得住的。”
她说着,目色深深地端详了面前人几眼, 念出她青衿系挂铭牌上刻着的名字:“林汀婉。”
“正好弘文馆空出了一个位置, 你倘若有意, 我便让掌印公公向皇兄传达。”
“多谢公主殿下!”林汀婉立即谢恩。
她的出身, 本够不上弘文馆正式学子的资格, 做个伴读已是极致。这是公主给她的恩典,她感激地牢牢抓住。
随着御前掌印太监离开,林汀婉坐到了桌案前收拾书卷。四下围观的人基本散去,埋着脑袋悄悄看热闹的宫人也继续专心干活。
江城雪理了理鬓边碎发,余光瞥过柳初新仍站在墙边,拨着他那柄金漆玉骨扇,卖弄【创建和谐家园】。
当江城雪走近,两人之间对视避不可免。紫袍青年骤然打开折扇,翩翩上前。
江城雪平静看着他暗含秋波的眼神,然后移开视线,径直迈进弘文馆大殿,同时吩咐溪竺关上殿门。
“砰——”的一声,柳初新高挺鼻梁险些被门缝夹住。
他连忙伸手抵住门面,凭借力气把两扇门之间的空隙重新推大,而后瞧准时机侧身一闪,钻了过去。
跟耗子似的,眨眼就没影了。
江城雪不曾挑选伴读,因此她后头的桌案暂时空置无人,柳初新顺势在那里坐下。
插在铜炉中的沉水香一点点燃烧,苍白色的香灰自然断裂,落入底盘。剩余线香越来越短,江城雪面前的书翻过几页,始终没有转头,似乎对身后多出一个人毫无察觉。
柳初新换了个坐姿,他拿起一支从没蘸过墨的毛笔在指间把玩打转。到后面实在待得无聊了,终于沉不住气,故意咳嗽了几声。
江城雪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眼底映着一缕浓浓的诧异:“你怎么还没走?”
柳初新哽住:“我为何要走……”
“这里是弘文馆,听学讲义的地方。”江城雪扫了眼他大马金刀的坐姿,没有半点规矩可言。又抬起手臂,指了指悬挂中堂的金丝楠木匾,提醒他:“柳郎君应当只是恰巧路过吧?”
柳初新想说自己就是来读书的,但他的视线顺着江城雪手指方向看去。从左往右,又自右向左,来来【创建和谐家园】看了两遍,也没看懂那木匾上龙飞凤舞的,究竟题得哪几个字。
他讪讪笑了笑:“是,是路过。”
生怕江城雪又要说什么,于是灵机一动把方才那件事情搬出来转移话题:“公主千万别被那些话影响。”
“要我说啊,公主拒绝金明池是对的!”
“为何这样说?”江城雪看着他,“莫非你不止跟金屿轩不对付,和他的兄长也有恩怨?”
柳初新一口气堵在胸腔,差点呼吸不畅:“我就只能因为私人恩怨判断对错吗。”
“不然呢?”江城雪反问得理所应当。
柳初新眼皮子抽搐:“当然不是……”
“我这次是认真分析的。”他收起大喇喇踩在竹席上的腿,换成标准的跪坐姿势,似乎是急于证明自己明辩是非,摆出不苟言笑的严肃阵仗。
“他前脚才向陛下请旨,后脚就和宫女纠缠不清,说明他心里只在乎自己的情绪,而根本没有公主的位置。”
“现在还没成婚呢,就这么三心二意,等将来三媒六聘拍板钉钉,更加不可能收敛,指不定一房接着一房妾侍往后宅抬。何况像金明池那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说不准外面还有宅子养着外室。”
“你是想说,朝秦暮楚的郎君要不得?”江城雪将他的话总结概括一番。
“没错。”柳初新重重点头,“谁要是嫁给他,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江城雪努力憋着笑,柳初新倒是个狠人,伤敌一万自损八千,不吝连自己都骂。倒不知该说他脸皮实在太厚,还是该夸他颇有自知之明。
她心底笑得四仰八叉,面上则是受益匪浅的正色:“你说的话,我记住了。纵情声色、流连青楼的男子通通靠不住,若将来我择选驸马,必是要挑身心清白、用情专一的郎君。”
“似云相那般,便极好。”
“好什么好,他私底……”青年下意识回嘴。话音出了口,大脑才跟上思路,又猛地愣住。
江城雪眼睫眨动,追问道:“云相私底也养有外室么?”
……自然没有。
柳初新心道,他那位丞相表哥温文尔雅、玉树临风、雅人深致、位极人臣、又貌比潘安才似子建颜如宋玉,总之他把所有褒义辞藻堆一起,都不足以囊括云雾敛的完美。
可当江城雪拿旁人举例,他莫名就想要反驳,不由自主地想挑出对方各种各样的缺点。
这种心情不上不下地悬在胸口,膈得人难耐。他盯着江城雪纤长眼睫铺满骄阳碎金,扑朔如蝶,展翅欲飞,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可能不是金明池和那些公子非她良人,而是他主观地,不愿意其他郎君成为她的良人。
哪怕真的有郎君似白璧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