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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底似装了铆钉,睫毛也似被固定住,一眨不眨盯着忽然倾近的朱唇玉面。刹那间,甚至忘记了要呼吸。
他头一回和女子离得这样近,咫尺之间的距离,能看清江城雪鬓角的每一根碎发。
从前总听人说,昭华公主和二公主容貌相同。又时常听人极尽赞美之词地夸赞昭华公主比二公主更尽善尽美,更才貌双全。
可贺熙朝私以为,传言不对。
自玉缘坊内,第一眼望见江城雪,他就觉得两人迥然相异。昭华公主惊才绝艳自是没得说,是名动皇都的倾国牡丹,高贵雍容,可远观赏其风姿,而不可亵玩。
江城雪则不同。
她更像生长在荆棘里的玫瑰。
乍看如牡丹一般明艳,浮动着幽幽暗香,甜美无害,诱人采摘。可如果有谁贸然跨进她的领域,定会被倒刺毫不留情地割伤,就像人财两失的金屿轩。
昭华公主眉目间的清冷疏离也好,展颜莞尔也罢,都是大梁公主这层身份赋予她的框架,将她圈定在合乎礼节的距离和尺度内待人接物。
而江城雪身上完全没有这些表象的东西,她神色冷淡是真真切切的生人勿近,眼底锋芒也是出自内心的有仇必报,鲜活、生动。
抚过额头的锦缎微凉,隔着锦衣的手指却似裹挟着灼灼温度,隐有一股暖流渗进肌底,瞬间烧红整张脸。
“发了这许久的呆,想什么呢?”耳畔响起江城雪揶揄的声音,拉回少年人的心猿意马。
仿佛没做功课被夫子当场抓住的学生,他双手掌心紧贴着腿根,站得分外规矩。愈来愈浓的绯色在白皙皮肤上晕抹开来,活脱脱应了那白里透红之景。
忙不迭打算摇头说没想什么,可一开口,心里话倒比冷静理智先溜出了喉咙:“我好像太不解风情了。”
“……这与不解风情何干?”江城雪反问。
贺熙朝抿唇道:“我糟蹋了公主的好香。”
江城雪忽而哂笑,随手把那条沾满浓香的帕子扔进渣斗,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好香,不过是把各类花枝胡乱混杂后,弄出来的风尘味罢了,瞧不上才正常。”
“若你想要好的,待过些时日有了闲暇,我亲自调一些给你便是。就当作上回在逍遥阁,你帮了我的谢礼。”
她说着,却又想起半盏茶前贺熙朝那副接连打喷嚏的样子,随即话音一转改了口:“不对,见你的反应,兴许是对花粉过敏。还是得注意些,不要闻香为好。”
少年郎一听,这到嘴边的礼物飞了,赶紧抢话说:“我可以闻的!”
“其实也不算过敏,只是短时间有些不适应,多闻一闻就没问题了。”他解释得颇显匆忙,一双眼睛巴巴望着江城雪,眸色清澈而诚挚,“真的,公主信我。”
好似生怕说得晚一秒,江城雪就真的收回成命,不给他调香了。
江城雪看见他眼底亮盈盈的,期待把整个眼眶都盛满,仿佛随时会溢出来,她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终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戏台上的曲目演完第一幕,艺伎们去到后台换了身戏服与头面,便又紧接着上台唱第二幕。
江城雪坐在竹席上,给自己倒了一盏香茶。
那茶盏外壁浸染了沸水滚烫的温度,不巧碰到她右手被车帘划破的伤处,剌出点点刺痛。惹得她指尖不由自主地蜷曲,改而换成左手执杯。
她轻轻吹开茶汤表层的碎末,浅尝了一口,同时听见贺熙朝道:“我刚才又想了想,觉得公主说得对。”
“我可能确实对花香过敏,还是听公主的,不要香囊比较好。”
江城雪搁下茶盏:“怎么突然改变主意?”
她侧头看去,少年脸上满满当当的希冀不知在何时褪尽了,取而代之的,是小郎君一本正经地沉吟。
不对劲。
怎么都不对劲。
江城雪故意压着嗓子,假作严肃道:“本宫要听实话,否则算你欺君之罪。”
贺熙朝抿着唇,慢悠悠往她面前放了一只白瓷罐子:“我原本不知道摘花调香会伤到手,所以还是不要了。”
“这是骁骑卫常用的伤药,效果特别好。公主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试试。”
江城雪看了眼那罐伤药,又瞥过自己右手指腹。没想到她只是换了一只手拿茶盏,这么一个微小的细节,就被少年发现了手上有伤。
她用指尖抠出一小块药膏,在伤口边缘打着旋儿缓缓抹匀。清凉恍若有实质般,一丝一缕地沁透皮肤,将仅有的细微疼痛悉数化解。
“确实很好用。”江城雪莞尔一笑。
贺熙朝眉目盈盈:“能帮得上公主就好。”
江城雪收起药罐子揣进袖中,说道:“往后在宫外就不必叫公主了,太过引人注目。”
贺熙朝想了想,直呼闺名什么的肯定不合适,他嘴唇小幅度翕动:“……阿姐。”
江城雪蓦地愣怔。
她虽然隐约猜到贺熙朝的年岁比她小些,但那也不过是出于少年赤忱心性和稚嫩相貌得出的揣测,并不一定完全正确。
她奇怪道:“你如何确定,我比你年长?”
贺熙朝如实说:“先前在宫宴上偶然听见过旁人谈及公主的年岁,就模糊知道了个大概。”
“不过也不完全因为这个原因。”他屈指搔了搔前额,动作间显得有几分赧然,“我是认真琢磨过的,万一我比公主年长,要与公主兄妹相称的话就太占公主便宜了。”
“所以还是阿姐比较合适。”
少年眼神真挚清澈,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用赤子之心的纯粹,磨平身份隔阂与尊卑有别,好似一切都显得理所应当。
这一晌,花影台上歌舞升平,雕花精致的轩窗外姹紫嫣红。而江城雪的视线里却只有他墨发银簪,锦衣革带。眉眼俊秀,少年意气。
如何舍得说“不”。
当江城雪同意他这般称谓,又见小郎君白玉脸庞彤霞万顷。
台上粉墨换幕之时,江城雪倏然道:“宁康十八年,冬月十四日。”
“什么?”贺熙朝眨眼困惑。
江城雪道:“我的年岁与生辰。”
第 18 章
一曲大戏唱罢,到了花影楼打烊的时辰,宾客们纷纷离席。
贺熙朝主动提出送公主回宫,这下江城雪倒是婉言推拒了。她的侍女和侍卫都在楼下候着,且天色已然不早,实在不必劳烦他多跑一趟。
江城雪先行离开戏楼,两人商量好交错着时间,过了约莫一盏茶,贺熙朝才起身。
掀开雅间竹帘的刹那,迎面撞见一道阴影,少年不禁脚步一顿。
他抬头,只见身穿暗红绣蟒大袍,腰间系着玄色金丝蛛纹带的高大男人站在门前。
金明池绕过他身侧,踱着步子走到窗边。男人信手拉开侧边的木柜抽屉,在里面找到了一盒鱼食,手指捻出几粒撒进鱼缸里:“去了一趟西秦,翅膀变硬了?”
话是对贺熙朝说的。
少年重新放下帘子,回到屋内。
金明池目光阴冷,像毒蛇一般落在他身上:“若非孤派人盯着二公主的行踪,还真是没想到,你竟比原定计划早了三个月将和亲队伍送至西秦,竟然一早回了建康城。”
“就为了躲孤,堂堂正三品骁骑卫指挥使披着七品士兵的破袍子,贺小将军,不觉得憋屈吗?”
贺熙朝面无表情地任他打量,直挺挺站在那里:“王爷想说什么。”
“为何?”金明池质问道,“为何打乱孤的计划,提前三月送昭华入西秦?”
“没有为什么。”贺熙朝嗓音冷淡,“骁骑卫是昭华公主一手创立,我们听从大公主的指令天经地义。何况,当初队伍离京时,是王爷自己说让随行卫队看顾好公主。现在昭华公主安全抵达西秦,王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金明池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满意,如何不满意。”
他本就生得眉目妖冶,又点缀狭长眼尾下的一颗泪痣,放缓语气说话时,容易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
他动作轻慢地将满满一盒鱼食全部倒进琉璃缸内,鱼儿嗅见食物的味道,立马张开嘴巴抢食。可下一秒,却见金鱼猛地抽搐起来,吐出几口白沫,翻了白眼浮在水面上。
“只是贺小将军初出茅庐,可能不太清楚,这不听话的宠物会是什么下场。”金明池嫌脏似的擦了擦手,同样的话追问第二遍,“……为何提前三个月送昭华入西秦?”
贺熙朝盯着缸中一条条咽气的死鱼,依旧不卑不亢:“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别急着回答,贺小将军还是再想想吧。”金明池说到做到,并不催促他。反而慢条斯理地揭开了香炉顶盖,往里面丢去一颗深棕色的药丸。
袅袅白烟顿时腾空而起,与此同时,贺熙朝额上渗出一层薄薄冷汗。
他知道,金明池催动了几年前种在他体内的蛊毒。
紧随而来的,是锥心刺骨的钝痛。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虫蚁钻进血液中,吸食他的骨髓,啃噬他的肺腑。少年眉头紧皱,汗水便沿着仄痕流进眼睛里,又晕开一阵刺痛。
贺熙朝死死咬着后槽牙,即便痛得蚀骨钻心,也克制地不肯泻出一声痛呼,倔强地挺直背脊如松柏苍劲。
金明池冷眼看着他,又拿出一颗不知是毒药还是解药的小圆丸,捻在双指间把玩:“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贺熙朝十指用力掐进掌心,利用另一处的疼痛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他想起半年以前,他官拜骁骑卫指挥使,护送昭华公主和亲西秦。
途中,昭华公主坚持加快行车速度,执着要以最短的时间到达西秦边境。并且要求所有人守口如瓶,隐瞒队伍已至西秦的消息,待江云锦与西秦单于顺利完婚后,才允他们进宫述职。
贺熙朝作为指挥使,是第一个秘密回京的。
他奉了昭华公主的命令,盯牢金明池、云雾敛,还有柳初新三人,提防他们接近江城雪。虽然他不明白各中原因,但前两回出现在玉缘坊和逍遥阁都不是偶然。
只不过奉命暗中保护不假,对江城雪一见钟情的心意却是真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晌,他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子看向金明池,呼吸错杂凌乱,断断续续的气音从齿缝间蹦出来:“想清楚了。”
“有本事你就操纵蛊毒杀了我,换个人做骁骑卫指挥使。”
金明池神色骤然阴戾:“你以为孤不敢?”
“……王爷当然敢。”贺熙朝半边嘴角扯动,费力牵出一抹嗤笑,搭配着他面容苍白如纸,反倒比金明池的神情瞧着更森寒几分,透着一股不怕痛,更不要命的狠劲儿。
少年低声道:“可王爷更加知道,骁骑卫就是一座铜墙铁壁,无论换谁当指挥使,兵符都捏在昭华公主手里。杀了我,除了让昭华公主更忌惮金党,其余的什么都得不到。”
他们心知肚明,朝中云金两党都对骁骑卫指挥使的位置觊觎已久。自四年前江稷明登基,江云锦一手创立骁骑卫。其权,不仅越过京兆尹府,更是在大理寺以外,私设诏狱审讯犯官。
云雾敛和金明池虎视眈眈盯着这块肥差,谁先吃下来,就意味着谁能掌握大半个京师。
可惜整支骁骑卫始终被江云锦牢牢攥在手掌心,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刀枪不入。
贺熙朝的话不偏不倚刺痛了金明池的软肋。
他阴翳的脸色越发难看,却偏偏无可奈何。
金明池收起指间夹着的药丸,他挡住透过窗棂的所有光亮,一步步走到贺熙朝面前:“看在昭华还没和西秦那老家伙完婚的份儿上,这是最后一次。”
“若下一回,再有类似的事,孤一定杀了你。”
语罢,重重地甩帘离开。
他不指望贺熙朝党附,但他自信于蛊毒的威力,不怕这小郎君掀出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