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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阿碧。”周老爷将碧纱女童搂在怀里，抬起她下颌贼溜溜地打量了番：“告诉老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子、子时一刻。”阿碧颤声，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四个字。
“我怎么记得，你的到期日就在今夜子时啊。”周老爷做出副遗憾的表情：“瞧你那赌鬼老爹的臭记性，怎么就晚了呢？”
男子闻言，急忙往前跪爬几步：“山路难走，我叩了半晌门都叫不开……老爷，就迟了一刻……”
“那也不是昨儿个的价了！”周老爷霎时间像变了张脸，拧眉狠掐住阿碧的脸蛋：“人家黄老爷可交了一百五十两的定钱！时间一到钱货两讫，你早干什么去了？”
“爹，救我！”阿碧滚下热泪，将浓妆划出两道明显的粉痕。
“别！周老爷，钱我还能再凑，您再宽宥我点时间，我、我接更多任务，一定能凑够！”男子狠命往地上磕头，几下额头便见了血。
“凑钱？你能在两日再凑一百两么？”周老爷嗤笑。
“什……两日？老爷，我这五年几乎把命搭进去才挣了这个数啊，您这不是难为人……老爷，您再融通融通？老爷！”男子的哀求毫无用处，他被两名灰衣小厮用棍棒架住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外拖。
活像撵一条无用的狗。
“呵呵，周老爷果然厚道，没让黄某白等啊！”右侧席间大笑着站起位满脸堆皱的老头子，笑声像破漏的风箱。
黄浑虫揉着有些坐痛的腰，一步步挪向阿碧，正要用干枯如树根的手掀开那层薄纱时，整个人忽然愣住。
周老爷起初还当这老不死的兴奋过度，一时中了风，等对方脸上逐渐渗出道横跨左右耳的血痕，才豁然从凳上跌落，嚎叫着狼狈后蹿。
瓜裂声响，黄浑虫的脑袋，就这么裂成两瓣。
“畜生！”金浪剑出鞘，卫明阳红着眼，带着再也抑制不住的怒火冲入席间，将恶心的老头斩亡。
“靠，终于不用忍了！”柯邑从藏身处跳出，乌轮与樊纲亦拔剑相随。
唐池微将指甲钳入肉中，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现在并非放任愤怒冲昏头脑的时候。
周家庄里还隐着身份未知的神秘杀手，具体数量还不得而知。
光是席面上的那些狼虫，卫明阳等人足以应付，怕就怕背地有暗招……
唐池微的猜想很快得到验证，当第一枚暗钉射向卫明阳时，他险些没能闪过。
“在那里！”唐池微发现还有杀手藏在屏风后，忙推推叶游尘：“快去帮忙！”
叶游尘应着，将外袍脱下罩住唐池微的小脑袋，随即将她单臂抱起，如离弦的箭般闯入纷乱战场。
唐池微惊呼着搂紧他，生怕一不小心掉下会惹他分心。
叶游尘比她想象中要有力气得多，非但气息丝毫未乱，身手亦灵活得很。
她透过外袍下的缝隙，瞧见他用脚踢起把扔在地上的剑，随即便是阵阵短兵相接的铮鸣。
“捂着耳朵。”叶游尘沉稳的声线拨开所有杂音，将惊惶从她身上驱离。
唐池微咬着唇，横下心当真用两手捂住双耳，将身体全权交给他。
叶游尘的臂将她锢得更加紧。
* * *
周老爷躲在桌下，眼瞧场上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一伙人，跟卫明阳等厮打在一处，急忙寻时机逃跑。
纱衣童子们四散逃离，阿碧和父亲痛哭相拥，赴宴的宾客横尸丧命……
天杀的，好端端的日子怎么眨眼间就变成这德行了？
周老爷抹抹嘴角因惊吓过度流出的涎水，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让神智恢复清醒。
对，去找庭老板。
这批货折了，他掀出家底还能赔得起，先保住命才是最要紧的。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君子保持十年不晚……
周老板狠咬着牙从桌下爬出，朝马厩的方向逃蹿。
谁知刚跑出几步，面前忽然被一怪人挡住。
他单臂抱着个蒙住头的女子，另一只手拎着几乎快砍出裂痕的剑，笑吟吟拦在他面前。
“滚！滚开！”周老爷抬腿一脚想把他踹开，却不想对方身法狡诈得很，竟径直闪过，让他肥重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下压，把两条腿劈成根本无法达到的角度。
倏而，凄惨嚎叫响起，他的膝盖骨被活生生剜掉了！
怪人信步走到他面前，妖孽般的俊容喷染不少鲜血，被他随手抹了抹，像是只刚饱餐过血肉的魅。
“她不喜欢你这张脸，可是待会还要审问，这可如何是好？”怪人苦恼地歪歪头，耍戏般灵巧翻舞着那支近乎残破的剑。
“求、求你放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周老爷逐渐认清现状，自知遇到了比席间那伙人更可怕的煞星，忙哀声哭求，疯狂地将兜里值钱的物件全都翻出来。
“真的？”怪人挑挑眉，笑着问道。
“真！爷爷！亲爹，只要能放我，这庄子今后就是您的了，我……”周老爷絮絮叨叨的讨饶豁然止住。
他看见那把残剑的剑刃指向了自己的脸。
* * *
不知过去多久，唐池微被小心翼翼地放回地面。
叶游尘将手伸进蒙住她脑袋的袍下，引她放开捂耳的动作。
“结束了么？”唐池微试探着问，她不害怕尸体，却有点畏惧激烈的打斗。
方才为避免听到恐怖的惨叫，她甚至还在心里默唱两只老虎。
“我逮到了黄老板，还特意帮他换了张脸，却不知你喜不喜欢。”叶游尘隔着外袍揉着她的秀发，温柔道。
“换、换脸？”唐池微一时没反应过来。
“嗯，将他面上的皮剥去了，看着不那么油腻，只是颜色有些过艳……还有身体，他喜欢看人穿轻纱，想来必喜欢和人‘坦诚相见’，我帮他圆梦，让这家伙的胸骨露出了几根……无妨，还是能正常说话的。你要看看么？还是就这样问？”
唐池微：……
她、她的腿好像有点软。
不夜
唐池微背转着身, 迟迟不敢将蒙着的外袍掀开，生怕目击到什么毕生难忘的恐怖场景。
她隐约能听到周老爷发出的微弱呻.吟声，仿佛是在经过极力挣扎后, 仅剩的一丝气。
“在那！我看到姓周的了……靠！”柯邑的叫喊声由远及近, 宴席那边的场面似乎得到了控制, 让他能腾出空来追人。
“啧, 手法不错啊？兄弟，先前倒是小瞧你了……呃, 你真是教书先生么？”柯邑虽神经大条，却也察觉到不对劲儿。
“跟做屠户的街坊学过两手, 个人爱好。”叶游尘淡声道, 敷衍得极其不走心。
柯邑难得沉默，搔搔头拎住周老爷的后衣领：“行吧, 我不管想，只管审！让那鸵鸟露头吧，人我带走了。”
鸵鸟？
唐池微慢腾腾扯下外袍。
她才不是鸵鸟！
周遭的血腥味呛得唐池微鼻子发麻，她本以为身上定然也沾染了不少脏东西，谁知扫视一圈儿，素色中衣竟仍是干干净净的。
反观叶游尘, 从头倒脚倒被血喷溅得过于骇人。
鸾飘凤泊勾勒出的容颜染上点点殷红, 恰似云霞仙氅卷赤焰, 有种冷与欲缱绻的诡秘昳丽, 看得她出神。
叶游尘扔下残刀, 他凝视唐池微，墨眸泛起细碎的光：“喜欢？”
铃钟惊醒梦中人, 她身躯抑制不住颤了颤, 别过头去：“擦擦吧, 别吓到那些小孩。”
叶游尘勾唇，拿过她不再需要的那件外袍，简单将血渍蹭去。
果然，她喜欢他所有的样子。
* * *
席间宾客共有三人存活，再加上擒获的两名杀手和垂死边缘的周老爷，便是柯邑施展身手的目标。
阿碧和其父虽被方才的变故吓得不轻，却也能认出这些人是救命的菩萨，应卫明阳的请求奓着胆子留下，与唐池微一起照顾庄上的其余童子。
周家庄内结构复杂，难免有家仆已趁乱逃走报信，故而行动时间颇为紧迫，得赶在更多的援军到达前，将童子们安全转移。
有些童子胆子较大，适应能力也强，主动在庄内带路，领唐池微去寻其他同伴。
周老爷共设了三间牢房，分别关押初到、犯错、尚未驯服的童子。
唐池微打开牢门时算过，再加之在厅堂伺候的那些，总共有一百八十三名童子。
数量之多，令人瞠目。
忙碌期间，叶游尘亦随之相助，比起安抚，他起到了很大的震慑作用。
常常只用一瞥，就能让年岁过幼、因惊怕啼哭不止的孩童瘪紧嘴，乖乖跟大家一起行动。
随着人数逐渐增多，童子们不约而同与叶游尘隔开道真空地带，紧紧围住唐池微、宝月和江枫。
仿佛他是跟周老爷同样可怕的坏蛋。
但不得不承认，整个流程因此提速不少。
等唐池微领众童子到达后厨简单充饥，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缓，揉着疲乏的眼望向远山解乏。
正巧，她瞧见叶游尘就守在院里的槐树下，不远不近。
他很少失控。
对周老爷下重手，大抵是因着心里的火吧。
远处有蓝色烟花升空炸开，帮忙盛粥的江枫擦着汗抬头望天：“是老大，他在叫我们过去。”
看样子是有结果了。
* * *
东华城赌风昌盛，除常规赌场外，另有赛马、斗鸡、开石等繁多花样，连普通的风筝赛都可下注谁先落地先升高。
可谓没有赌不到，只有想不到。
有人在赌场一夜暴富，也有人赔得老底朝天，更有人将赌当成正经差事，自以为琢磨出套规矩，输输赢赢每月都能混个温饱。
大圣朝的宵禁在东华城就是空条例，每座豪华赌场都彻夜经营。
只要你想进，赌场大门永远敞开。
因此城内贫富差异明显，底层苦工难熬出头，时间久了或多或少都起过想要暴富的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