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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绪扶着晏箐慢慢踱步到榻边坐下，在晏箐又催促了几番之后才道:“若是你有至亲之人贪墨……”
见她的双眸骤然缩紧，萧绪补上一句:“朕没有质问你的意思。”
晏箐咬住了下唇。
她不是傻子，萧绪能这般问，所指便是晏筠。
旁的她不知晓，晏家旁支每年都要给晏筠送不少的银子，这其中的事，晏筠并没瞒她。
其他的事……她也不知道兄长是怎么做的，但如今皇上能说出“贪墨”二字，想来也不会那么干净。
旁支的事，晏筠一直同她说皇上知道，但不会管，那此刻，是不是就到了要管的时候？
那是她的亲兄长啊，是她除了腹中骨肉外，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无论如何，她都得护着他。
萧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
良久后，晏箐艰难开口:“旁支们给的银子，也算贪墨吗？”
萧绪摇摇头。
水至清则无鱼，这些私下你情我愿的交易，只要不曾闹出事来，他一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是闹出事来，那自然就得严格处置，才能平息众怒。
可晏筠动得，可不是他亲眷中的那三瓜两枣。
他刚摇头，晏箐就紧紧挽住了萧绪的手，杏眼之中已是满满泪水:“皇上，能不能……能不能给哥哥一个机会，饶了他吧。”
萧绪顿了顿:“朕在深挖世家文臣，你是知道的。”
晏箐艰难点头，秦小姐曾经同她说的话，她还记得。
“晏筠贪墨之事此时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要是朕给了他机会，随后又怎么动那些世家？”
晏箐差点要把嘴唇咬破。
若是她不曾同皇上出巡，她此时必然要想尽办法闹着让皇上放过哥哥。可她见过了穷苦百姓，又见过了秦小姐那样的姑娘，实在难以坦然说出让萧绪恕晏筠无罪的话。
可那是她的兄长，不是旁人。
半晌后，晏箐道:“哥哥会怎么样啊。”
萧绪沉默。
晏箐见状，已是满脸泪痕，她扶着小腹，嗫喏道:“皇上，对哥哥网开一面吧。”
萧绪微微阖眼，道:“他按律当斩，网开一面，怕是难以服众。”
不等晏箐反应过来，他又补了一句:“但朕看在你的颜面上，会保他性命。”
说完这些，萧绪心里骤然一松。
他甚至对那幕后动手之人有了一丝感谢之情，若不是那人推波助澜，他还不知何时才能同晏箐说出这些话来。
他把泣不成声的晏箐搂进怀里，心里默默道，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瞒她了。
妥协
“皇上, 关于世家的折子已经送到了燕都，交到了赵尚书手中，连同晏筠的处置方式一起……”
许、孟两位翰林在书房中低声禀报, 说完之后垂手侍立一侧，静待萧绪安排。
萧绪微微颔首:“事情既然都了解了，也是时候回转燕都了。”
本欲出巡两月, 现在已经耽误了快五个月, 如今晏箐身子稳当了许多，确实到了该回的时候。
许、孟二人闻言, 领命退下, 去安顿回燕事宜。
萧绪看着盛英收拢好了往来书信和书册，才起身道:“用晚膳吧。”
这些日子, 他都是同晏箐一起用膳的。
她因着晏筠的事, 一直都不怎么开心，哭过, 闹过, 也接受过, 周而复始，折腾了他许久，但他一直坚定着, 没有松口。
可这几日她没再哭闹折腾，仿佛真的接受了现实一般, 却让他莫名有些慌。
还是得看着才行。
晏箐已经坐在了八仙桌前, 见他来，笑了一下, 但那笑容似乎有些恍惚。
萧绪行到八仙桌前, 坐下握住她的一只手:“徐太医他们来瞧过了？”。
晏箐指尖动了动, 像是要避开，但是最终还是安安稳稳地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中。
她缓缓道:“瞧了，说身子没什么问题。”
“那便好。”
说着，玉茵玉芳已经伺候着布好了菜。萧绪松开晏箐的手，给她夹了一团蒸制的虾糜:“用膳吧。”
晏箐“嗯”了一声，低下头，将碗中的菜肴一口一口吃了个干净。
萧绪先前担心晏筠的事会影响到她的身子，见她食量还好，精神也还行，多少能放下些心。
虽说晏箐情绪有些低沉，但这也无法避免。
他垂眸瞧着晏箐因为咀嚼而微微翕动的唇瓣，轻声道:“收拾好物件，我们便回转燕都，回转当日就让晏筠来宫中瞧你。”
晏箐抬眼看他，眼神里多了些光芒:“能让哥哥常来吗？”
萧绪抿紧了唇:“他如今是罪臣之身，常来宫中，不太妥当。”
晏箐习惯性地撇了撇嘴，眼泪将要落下时，把头偏过一边，没有像之前那般扑到萧绪怀里哭。
晏箐道:“哦，我明白的。”
她答得平静，又听话又懂事，但萧绪却莫名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他抚上晏箐的发丝，正要往下顺时，居然发现她锦缎般顺滑的发丝上，有几根发丝打了个小小的结。
玉茵玉芳一向伺候的精心，怎会出现这种情况？
萧绪捏着那一个小小的发结，眉头紧蹙，沉声朝玉茵玉芳道:“你们两人怎么回事，连通发都通不好？”
晏箐听见他的声音，转头瞧了一眼他手中的发结，随口道:“我今日起得迟了，没让她们通发。不过是个小发结，就这般吧。”
她最是爱惜自己的容貌，却能让侍女不通发？
萧绪心中微沉。
他放下手中碗筷，顿了顿，朝玉茵道:“拿角梳来。”
玉茵一愣，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很快给他拿来了。
萧绪接过角梳，捏起那个小小发结，亲手给晏箐通发。
晏箐一动不动地由着他碰自己的鸦发。
待那长发不再有结后，萧绪才将角梳交还玉茵，重新拿十指穿进晏箐的乌发里，低声道:“你若不想让她们通，那便唤朕给你通。”
晏箐闻言，缓缓摇头:“皇上，你这般忙，怎么能做这些小事。”
明明是很寻常的话语，但却绝不是她能说出来的。
前几日她先是哭，随后几日一边不死心地问他能不能放过晏筠一边和他耍赖撒娇，结果这几日，忽地变成了这般模样。
还不如天天闹他。
萧绪两只手都握住她的，漆黑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晏箐的杏眸，轻声道:“你是在怪朕吗？”
晏箐垂下眼眸:“皇上都是对的，我哪里敢怪……”
话还没说完，便被萧绪打断:“这不是你，箐箐，好好说话。”
听到这话，晏箐没忍住，眼眶立时红了，泪珠落了下来。
“我能怎么说话嘛，我心里难受，可是我又知道你做得没错，我只能自己忍着呀。”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一边哭一边从萧绪的掌心里把手抽出来抹眼泪，把眼泪抹得到处都是:“那是我哥哥呀，他是保住了性命，可不是大将军的他、不能上战场的他，还算是他吗？但我又不能同你说，你是皇上，你已经保了他的性命。”
她哭得呛了口水，萧绪抿紧了唇瓣，忙去拍她的纤薄的脊背。
半晌，晏箐努力睁大婆娑泪眼，问道:“皇上，要是我做了很大的错事，你会怎么做啊？”
萧绪微微阖眼，唇瓣已经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他将晏箐搂进怀里，低声道:“朕也不知道。兴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不对。”晏箐在他的肩膀上摇头，尖尖的下巴把萧绪肩膀都磨得有点疼。
“这是没被人闹出来，可是要是像哥哥那样被闹出来了呢。”
她努力去想自己能做什么错事:“我杀了人？我下了毒？”
玉茵玉芳正在撤碗碟，此时听到晏箐这话，玉芳怔愣了一瞬，手中的碗碟落在地上，溅起了一地碎瓷。
好在她在八仙桌的另一边，溅起的碎瓷并没有伤到晏箐。
萧绪锐利的目光扫了玉芳一眼，目含威胁。
玉芳忙跪下谢罪，飞快地将碎瓷收拾干净，甚至顾不得自己的手指被划破。
晏箐听到动静，从萧绪的肩膀里探出头来去瞧，急忙道:“玉芳你流血了，先去处理伤口吧。”
玉芳勉强笑着摇了摇头:“娘娘，小伤，一会儿就好。”说完，她继续低下头收拾那些碎瓷。
玉茵望了一眼玉芳，也俯下身子同她一起收拾。
待她们二人将碗碟都撤下，把碎瓷片也收拾干净后，才出了晏箐屋子。玉茵带着玉芳去处理她手指的伤口。
“你今日怎么回事？除了小时候，这十几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打碎碗碟。”
玉茵状似不经意道，手上动作不停，给玉芳把手指上的碎瓷挑干净。
玉芳眼神微微有些躲闪:“没什么，就是听娘娘的话一时入了神，手上力道松了。”
见手上的碎瓷挑干净了，玉芳赶忙起身，朝玉茵道:“剩下的我自己来吧，你快去伺候娘娘，她离不得人的。”
言罢，玉芳自己寻了些纱布出来，给手指裹上。
玉茵深深望了她一眼，抬脚往晏箐屋中去了。
晏箐已经不再大声哭泣，只是抽噎着，捏着皇上衣襟上的盘扣，还在问着适才的话:“你怎么这么久了还不答。”
萧绪道:“朕怕答了之后，你便肆无忌惮，真的打算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