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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怕他觉得礼物太过随意,赶紧补充了句:“我爹爹的字是京中出了名的好,年年都有许多人登门求福帖,我特意让他写得这两幅赠与王爷。”
凌越本对此没什么兴致,但他也习字,闻言略抬了抬眉,示意她打开。
沈婳立即献宝般地打开了卷轴,展开了那两幅字帖,纸张用的只是最朴素的红纸,为了迎合年节的气氛,还洒了些许金粉,但这都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上面那简简单单的福字,笔力苍劲,风骨尽显,连凌越也下意识挺直了腰背。
竟难得中肯地夸赞了句:“确是好字,替我谢过令尊。”
能得他一句好,说明是真的难得,沈婳与有荣焉地翘了翘嘴角,把福帖小心翼翼地又卷好放下,好似那字是她写得一般。
除了这个外,就是那个食盒了,她揭开盒盖便有热腾腾的香味冒了出来。
食盒分为上下两层,上面是个蓬松软糯的圆形发糕,上头还用红糖写着个福字,下面一层则是一盘元宝般圆润可爱的饺子。
凌越看到食盒就知道她是来送吃食的,倒是与她的性格很符合,满脑子都是吃的。
但他以为她会送些奇珍异味,就算再次也是人参鲍鱼,结果打开竟是如此朴实无华的东西,别说是王公贵戚,便是寻常百姓家也吃得。
他微微一愣,没有开口,这神色落入沈婳的眼中,就成了别的意思。
凌越领兵打仗多年势必戒备心重,生性多疑,她突然给他送吃的,是不是会被怀疑这东西不干净?
她赶忙解释:“这个是红糖发糕与吉祥饺,我们家每到年节都要吃这个的。”
凌越还是没说话,目光暗沉地盯着她,看得沈婳一阵心慌。
她为了能出趟门真可谓是费尽了心机,先是要给大长公主传消息,让她打听凌越有没有进宫,若是他真的哪都不去,她便上门送点年节礼,至少看着没那么冷清。
再骗家里人说是要给大长公主送福帖与节礼,毕竟此番她获救多亏了大长公主,她登门道谢并未让爹娘起疑。
等真的登了门,还要顶着大长公主打趣的眼神,偷偷溜过来。
为此,沈长洲还盯着她,让杏仁给她套了一件一件又一件的衣裳,直裹成个球为止,又亲自护送她到了大长公主府,约定了回府的时辰再来接她。
她如此过五关斩六将,就为了给他送点东西,总不能送不出去吧。
沈婳犯难地眨了眨眼,蓦地想到了什么,她小心翼翼地撕下发糕的一块,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红糖发糕里还加了枣泥,一口咬下去枣香混着发糕的软糯席卷着味蕾,让人瞬间有了满足感。
尤其是沈婳特别的爱吃主食,米面一类是每顿必不可少的,她总觉得吃了会让人浑身暖暖的,心情也格外的好。
她的嘴巴小,发糕将她的腮帮子撑得微微鼓起,明明吃东西的模样并不优雅,却可爱极了,甚至光看她吃都能闻到那发糕的香。
凌越喉结上下轻微颤动了下,就见她享受地咽下那块发糕,又飞快地捻了个白胖胖的饺子一口咬下。
食盒里包了好几层尤为保温,且被她一路抱在怀里,这会饺子还是热乎乎的,一口下去还有汁水冒出,白菜猪肉馅掺着胡萝卜丁,在唇齿间融成最冬日的口感。
凌越已经有十多年没吃过饺子了,他讨厌任何指代团圆与家人的东西,这让他觉得虚假恶心。
可沈婳吃得实在是太美味,好似在她眼里世间任何东西都是美好的。
他静静地看着,披散的长发被穿堂风微微扬起,他眼底的冷漠与抗拒,一点点淡化成了潭池水
直到两只细白的手指,捻着块发糕朝他递了递,“王爷,您尝尝看,我敢拿性命发誓,一定没毒,而且是我吃过最最最好吃的发糕。”
“娘亲说发糕吃了会步步高升,您虽然是王爷了,但好意头谁都可以要呀。”
她双眼水亮亮的,小嘴一张一合,他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就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这回轮到沈婳愣住了,她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这发糕安全的很,根本没想到还要喂他吃。她在头次喂人的羞耻与他可能的愤怒中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小命战胜了羞耻心,毅然地将发糕喂进了他的嘴里。
凌越张嘴后才察觉不对,他拧了拧眉,目光跟着黯下,正要合上那软糯的发糕就稳稳地落入了他的舌尖。
一并咬住的还有那圆润纤细的指尖,纤细柔软。
凌越的目光黯了黯,喉结上下一滚。
确是甜的。
第 28 章
枣泥的香甜混着红糖, 将发糕的软糯发挥到了极致,从舌尖一路蔓延至浑身。
凌越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尝出过味道了,上回沈婳带来的栗子酥他品出了一点甜, 方玉恒便连着给他买了好几回,可不论怎么试都无用。
后来他又将人领回家中, 看着她用膳试了回, 虽然有了些许胃口, 但依旧是味同爵蜡。
就在他已然放弃,以为那次是碰巧时,他再次尝到了味道。
他停顿细品了下,确定不是转瞬即逝的错觉, 而是真真切切的甜味。
即便这是曾经他极为不喜的甜腻之味,如今竟也让他讨厌不起来。
不等他再回甜,唇齿间一空, 眼前的小姑娘已经像受惊的小鹿,蹦得离他远远的, 双手背到了身后, 一副他一动她就会立马跑开的架势。
沈婳内心无比的绝望,大约她这辈子的糗事都要在凌越面前干光了,她这会什么也不想干,只想赶紧离开。
“王爷,这个饺子也很好吃,馅的口味有很多种,您可以都尝尝, 东西我都送到了便……”
她下一句就要提出告辞, 可话还未说完, 凌越就学着她的样子, 慢条斯理地捻起只饺子,缓缓送入了口中。
一咬,汁水爆开。
他吃东西并不算规矩优雅,但行云流水间有股散漫与矜贵,竟然将饺子除吃了龙肝凤髓的感觉,叫人忍不住被吸引。
而后就见他的动作微顿,拧着眉从口中吐出了一块硬邦邦的——铜钱。
铜钱掉落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让沈婳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两人的目光相触,沈婳从他眼里看出了愠色,不等他发难便抢先解释道:“王爷大吉,这是民间的习俗,要在除夕的饺子里包吉祥钱,吃到吉祥饺钱的来年定能心想事成,事事顺心。”
凌越自然知道这个习俗,往年除夕在军营,伙夫也会煮上热腾腾的饺子分发给每个将士,里面便包着铜钱。
只是他从来不参与这种看上去就有些蠢的祈愿,他这一生从不信神佛也不信命,尤其是沙场上,他唯信自己与手中的刀剑。
可这次,他看着桌案上被红绳缠绕着的铜钱,以及对面那满眼诚挚的小姑娘,舌尖顶着齿贝,细细咬着那几个字。
心想事成,事事顺心。
听着倒也不算太蠢。
沈婳见他不像恼怒的样子,松了口气,再次想要提出辞行的意思,就听凌越突地道:“那日的小太监,你真不认得?”
听到与自己落水有关,她要走的心顿时又收起了。
这几日她被拘在榻上养病,无时无刻不在思索这些事,可熙春园被封了,父亲就算想打听消息手也伸不了这么长。
凌维舟倒是隔日就醒了,御医让他好生休养,但听说陛下要让三皇子辅政,他半日都躺不住,撑着浑身的伤就冲去了御书房。
他的伤看似皮开肉绽很是严重,实则懂门道的人一看就知道,皮外伤都容易好,唯有藏在皮肉之下的筋骨才不易恢复,挥鞭之人到底是手下留情了。
原本他只需养个半月待结痂脱落便好了,结果他急着下地,反复扯着伤口,听父亲说没两日他就彻底倒下了。
如今朝中大小事务皆由三皇子与四皇子外加内阁处理,凌维舟便是再不甘心也没辙,同样的父亲也没法找他试探退亲之事。
她劝自己莫急,只要爹娘与她同心,这亲早晚是能退的。
但听凌越提起那个小太监,还是让她心底咯噔了下,仔细又回忆了下那人的脸,依旧是什么都想不起,老实地摇了摇头。
“他叫三宝,原在翊坤宫当值。”
沈婳蓦地一滞,电光火石间很多曾经想不通的事情,竟然在这一刻想通了。
为何贵妃表面待她宽厚和蔼,时常赏她东西召她进宫,眼底却总有淡淡的不耐,为何当初婚期定下时说的是及笄后便要定亲,如今这婚期却一拖再拖,甚至没有半点要提起的意思。
原是她打心底就没承认她这个儿媳,待她好不过是为了维持她仁善的名声。
她就说自己向来没有仇敌,父亲在朝中也人缘不错,根本没道理有人要杀她,但这个人是贵妃一切就说得通了。
沈婳突然想起个细节,当时她如此顺利就寻得凌维舟,便是有宫女一路为她指引,但当下她是与凌知黎在一块才掉以轻心了。
至于为何梦中没有这个意外,或许是因为她当时已对凌维舟与赵温窈之事生厌,频频出手干扰,外头很快就传出了她善妒虐待表妹的传言。
梦里的她自然以为是赵温窈传出去的,愈发变本加厉的对付她。
一个善妒又失德之人,如何能坐稳太子妃之位,事实也正是如此,她嫁过去没多久就被贬成了侧妃,而后成了弃妃。
没有凌维舟的宠爱,又不得人心,根本不需要有人出手除掉她,她自己就会把自己逼上绝路。
如今想来,那会的赵温窈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哪来这么大本事将她的事闹得满城皆知。
想到上次进宫,秦贵妃搂着她给众人介绍的亲密模样,她顿觉手脚发冷,喉间泛呕,要论伪装之高超,赵温窈还真是逊色贵妃太多。
那凌维舟知道这件事吗?他也想置她于死地吗?
见她的这幅模样,凌越就明白她是猜到了,诧异地抬了抬眉,她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要聪慧些,让他省了不少口舌。
但看到她眼中的痛苦与紧皱的五官,莫名想起了方玉恒的话,她与凌维舟是青梅竹马,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喜欢凌维舟。
不知为何,唇齿间残留的那些许柔软与甜味,好似变得寡淡起来。
那竖子有哪好,便叫她如此喜欢?好好的一对大眼珠子,真真是白长了。
沈婳很快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整理了下思绪,向他躬身行了个福礼,“多谢王爷提醒,不然臣女怕是死了都要做个不明不白的冤死鬼。”
他对死这一字尤为敏感,想到那日所见,锋利的眉峰微蹙脱口道:“我许你死了吗?”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沈婳讶异地抬头看向他,这是什么意思?
凌越说出口后,也觉得有些不妥,但他向来说话做事只由心不收回,目光定定地回看向她。
沈婳心跳得有些快,她今日来送节礼,主要是欠了凌越太多恩情,听闻他除夕夜一个人既不进宫,也无人敢登门,明知孤男寡女登门不合规矩,还是毅然的来了。
可他意味不明的话和旁若无人的亲近,还是令她心跳如鼓擂,升起了些许退缩的心思。
她仰着头无措地眨了眨眼,衣袖下的根根手指纠结地缠绕在一起,鼓足了勇气刚想要问出口,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方玉恒边说边大步走了进来:“凌越,我母亲说了,你若不跟我回去,就要罚我跪祠堂,这大过年的,你总不能让我在祠堂里过吧……”
他一抬头,就见屋内两人神色怪异地相对着,明明离得不近,却有种谁也插不进去的感觉,硬生生将剩下的话全吞回了肚子里。
他扯着嘴角干笑了声:“沈姑娘许久不见,瞧着神色大好想必是身体已经无恙了?”
方玉恒的出现,打破了两人间的僵持。
沈婳轻出了口气,她知道那日方玉恒也出手帮过她,微微福身道:“多谢方指挥使关心,以无大碍。”
凌越则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颔首摩挲了下指腹,静默不语。
方玉恒也后知后觉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懊恼凌越这人不地道,分明说与人小姑娘没什么的,就你们这能拉出丝的眼神还叫没什么,他的名字以后都倒过来念。
偏偏他这会是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与沈婳寒暄:“无事便好。”
他撇了撇眼,正好瞧见了桌上的食盒与福帖,讶异地道:“你方才不是说不要我的福帖吗?怎么又拿进来了。”
一说完他就发现不对了,他的是有红绳系着的,而桌上这个明显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