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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神时，他已经点击播放。
崔星浩声音响起。
倪阳心隐隐一颤，原本是很正常的少年声音，但冠上死者、遗言这样的前缀，就让人头皮发麻。
一遍结束后，陈彧南关掉录音。
倪阳蹙着眉，虽说没提到倪峥，但句句都是控诉，摆明他就是遭受校园霸凌而死。
但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陈彧南从她脸上看出变化：“你认为有什么问题？”
“情绪，”倪阳从少年的音色分析：“任何声音都是有情绪的，‘礼记·乐记’中提到过，凡音之起，由人心生，说话时的抑扬顿挫、轻重缓急都能体现说话人当时的心境，但这段遗言太平淡了，崔星浩的控诉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恐惧、绝望，好像这些控诉，只是借由他的嘴说出来，跟他根本没有关系。”
陈彧南印证猜测的点头，又立刻找出《十字功勋》的台词节选：“你再听听这个。”
手机放出铿锵有力的英文台词。
还没说完，倪阳眼里忽然一闪：“我想起来了。”她脚一蹬，椅子滑到工作台面前，电脑已经加载完成，她从备份文件里找到一部完整电影：“我知道他为什么没情绪了，他都是在念台词，”她托着进度条，言辞凿凿说：“不仅你说的那一段，其他那两段也是，而且来自同一部电影。”
陈彧南拧着眉，坐在旁边等着她找。
“电影很老，但我前一阵去衡山，刚在詹妮弗的工作记录片里听到过，她给这部电影做过音效，绝对不会有错，”倪阳一点一点的听，分别在影片中间和结尾，找到另外两段台词出处，按住鼠标一截，迅速发给陈彧南：“传给你了，这对证明我弟弟不是凶手，有没有帮助。”
陈彧南趁文件接收说：“仅凭这一点还不能证明，”文件传完，他存好：“你能不能分析出，崔星浩这几段遗言，是分别录制后合成的，还是一次性录的。”
他怀疑，崔星浩的遗言或许是出于另外原因录的，与【创建和谐家园】无关，甚至说，有人想利用这段遗言嫁祸于人。
“你是想鉴别，录音有没有被剪辑拼接过？”倪阳认真思考道：“仅凭观察声波形图，好像很难证明。”
陈彧南一手撑在桌檐，俯身，信任的看她：“你肯定有办法。”
“有两种方法，声纹剥离技术，还有声纹识别鉴定，”倪阳说着抬头，撞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心砰的乱掉几拍。
别慌。
你又不是嫌犯。
倪阳稍事镇定：“我可以试试，但不能保证一定行。”
陈彧南点头说：“好。”
她打算工作了，但被陈彧南盯得很不自在，指身后的沙发：“可能会有点慢，你去眯一会儿，你眼里都有血丝了。”
陈彧南摸摸脖子走了：“看我就这么仔细，我长了几根血管你都看见了吧。”
倪阳脑子一木，条件反射的反驳：“那你别离我这么近。”
陈彧南眉间一怔，自觉的远离她。
以往他不会觉得有什么，但自从有可能感染艾滋后，他心里比以前敏感了，一举一动都挺怕被人嫌弃。
真就到了一句话都能让他心碎的地步。
他这波小心思，倪阳全然没察觉，她已经戴上耳机，全身关注听声音。
陈彧南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看了会儿，觉得自己矫情的也够没意思的，转身找了只干净的纸杯想接水喝，水桶已经空了，他拎下来放到一旁，屋角有几桶新的，他过去正要拿，视线不经意落在旁边的冰柜上面。
格外熟悉海尔品牌logo，让他立刻想到什么。
前两天送崔星浩妈妈回家，觉得家里摆设变了，还少了些什么。
是原先放在厨房一角的冰柜不见了。
倪阳正用软件处理声音，忽然一声拍门声打断她思绪，等再回头，已经看见男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走了？
又这么一声不吭？
她握紧鼠标，有一点不太被人尊重的不悦，不太痛快的想，要不是为她弟，真不想和他合作。
*
跑回警局，陈彧南立刻翻找老罗第一次去崔星浩家时拍的照片，一张张在他指尖快速捻过，直到一张厨房的。
他不出所料的抽出那张照片，原先厨房一角放着个冰柜，也是很巧，和倪阳工作室用的是同品牌同型号。
但他后来再次去崔星浩家，冰柜就没再看见，当时那里只放了簸箕和扫帚。
按理说，家具或电器长年累月放在某处，那块瓷砖地面颜色肯定和其他地方不同，但崔星浩家厨房的瓷砖地面并没有冰柜移开的痕迹。
陈彧南产生怀疑，觉得那只冰柜可能是近期买的，不知道是又被搬走，还是被移到别的房间，打算天一亮，再去崔星浩家问一问。
蒋胤刚从审讯室回来，手里拿着披萨和炸鸡，无可奈何往桌上一放：“南哥，那小子什么都不肯吃，闹绝食呢。”
“不吃就饿着。”陈彧南没想到倪峥这么犟，没什么好话，拿起饮料，喝了一口问：“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也不是全不说，就上周五的事说不清楚，但最关键就是这个，”蒋胤没办法：“他要一直这个态度，咱们明天放人吗。”
“放屁，”陈彧南把那堆吃的丢给蒋胤：“你们拿去吃吧，我去跟那小子聊聊。”
……
陈彧南端着饮料推开审讯室门时，倪峥沓着脑袋刚睡着，听见动静，猛得一抬头，困倦的看他一眼，眼皮又阖上。
陈彧南大咧咧的往桌上一坐，一双长腿点地：“听说你绝食。”
倪峥顶着一身傲骨，其实困得快崩溃了：“你现在就是给我剥好大闸蟹的肉喂到我嘴里，我都懒得嚼。”
“想都别想，我自己都懒的剥，”陈彧南声音低沉，带着懒散的不屑：“我以为你多梁山好汉呢，困成这熊样，还拒不交代，真给你送去刑拘，你不得尿裤子。”
倪峥很烦：“滚。”
陈彧南呵了声：“这我的地盘。”
倪峥早知道陈彧南比他还痞，还比他厉害，出于慕强心理，他是喜欢和这种哥哥玩的，可自从他跟姐姐分手，又紧跟发生这件事，他对陈彧南多少有些芥蒂，情绪不服的瞪他。
“别瞪我，”陈彧南根本不屑：“你眼皮都撩不开了，我给你泡杯茶，提提神。”
他说完，腿一抬，从桌上起身，去外面泡茶给他。
倪峥缓了缓情绪，其实他已经交代大部分的事。
他和崔星浩高一因为借钱一事，公平的打过一架；
篮球赛他踩伤崔星浩确实是无心之举，当时倪爸给出的医药费，也道过歉了；
情书事件，崔星浩跑到他们班，警告桑葚别再缠着他，当时班里哄声一片，弄得桑葚无地自容，所以周四放学，他威胁过崔星浩，也打过他两下，就是让他别再找桑葚麻烦。但不存在带外校混混围殴霸凌崔星浩一说。
唯独没提的，就是他周五中午到晚上，到底去了哪。
陈彧南泡完茶回来，把杯子戳他面前，追着问周五的事：“你认为这段时间，你的去向和崔星浩的死没关系，可他就是在这个时间内死的，而你又去过案发现场，你让人怎么能不怀疑你。”
倪峥摸着热茶杯：“我答应我朋友不说的。”
换谁问，都是这句话。
屋里沉默下来。
陈彧南觉得硬问，可能也问不出，他得换个方式，目光研判打量倪峥须臾，猜测少年人的心理：“有秘密？你爸妈、姐姐，都不知道？你怕他们知道？”
倪峥目光闪避。
“主要是不想对父母说？”陈彧南猜中，心里有了主意：“这样吧，我跟你交换秘密，除了咱俩，谁都不能说的秘密。”
倪峥低着头，神色有了变化：“你先说，值得换我才跟你换。”
陈彧南注视他，有把握的一笑：“我和你姐，从一开始就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如他所料，倪峥表情犹疑的看他。
“你别惊讶，我们住一起，但没半点越界行为，我也绝对没欺负你姐，”陈彧南拉了张椅子放他对面，闲散的一坐：“怎么样，是遗憾，还是庆幸。”
“就这？”倪峥满脸不尽兴：“我以为什么爆炸新闻，我姐已经跟我说，她跟你分手了，就是不想再跟你装下去，而且我也察觉了，你这么针对我，肯定是不想做我姐夫。”
“你还真猜错了，”陈彧南摸出打火机，一下下的把玩：“我想。”
倪峥又是一愣，没来由笑：“开玩笑呢。”
“没开玩笑，”陈彧南看着打火机那一小簇火苗，那团火烧进他的心里：“我喜欢上你姐了。”
少年匪夷所思：“你没告诉她？”
“没呢，”他冷淡的说：“暂时不想追。”
倪峥皱眉，以为这就是交换条件，不由好笑：“你不会是想说，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秘密，你就追我姐？那太便宜你了。”
打火机“啪”的一声合上。
火苗灭了。
“你又猜错了，”陈彧南果断把打火机揣回兜里，挑着眉笑：“这次我说完后，就该你说了。”
烈焰吻鲸歌
冬日清晨。
阳光穿透寒意, 拉开一层薄雾。
倪阳昨晚一直在忙，幸运的是她工作室有一台声纹识别引擎，但是崔星浩这段遗言, 背景噪音有些乱，她先是识别出噪声波，保留语音, 但是语音也并不算清晰,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她进行放大和补偿, 结果在输出时, 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大亮，她点开获取的语音, 刚要听, 有人开门进来，是叶孟超。
“小阳, ”叶孟超拎着早饭, 错愕：“你昨晚一直在工作室？”
“我有点私事要处理。”倪阳不敢把录音泄露给他人, 连上耳机，准备试听分离出后的音频。
叶孟超听说是私事，略有防备, 手里拎着烧麦和海鲜粥，走到她身后, 轻声打断：“是什么类型的片子, 我们帮你一起做，也是没问题的。“
“不是配音的活儿, ”倪阳怕他误以为自己接私活, 淡声解释：“帮朋友一个小忙, 没钱赚。”
“我不是那个意思，”叶孟超局部，递过手里的早饭：“你一直在工作室，早饭肯定没来及吃吧，这份给你……”
“听说有免费的早饭吃？”
他话没说完，被人到至声先至的姜珊珊打断。
姜珊珊背着手，脚步轻快的进来，宣示【创建和谐家园】似的，一把接过叶孟超的早饭颇为享受的闻着：“好香啊，升记的烧麦，我馋这个馋了好久，谢谢叶哥。”
倪阳刚好也不想无功受禄，姜珊珊反倒给她解了围：“你们慢慢吃，我赶时间，先别打扰我。”
姜珊珊对叶孟超一扬眉梢，得意洋洋拿走。
叶孟超想关心的说一句，早饭还是要吃时，倪阳已经戴上耳机，他抿了唇，觉得自己挺多余的，自嘲的笑了下，向姜珊珊有去。
倪阳继续鉴别声音。
崔星浩的录音，连同屏幕上的音频波形，都没有问题，是一次性录制，没有合成，也没有剪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