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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蹙了眉，情绪有些起伏，眼里欲言又止。倪阳正不知怎么办时，旁边来查房的护士递了笔和纸给她：“你看他能不能写字交流。”
她赶忙接过，笔和纸放到他手里：“能握住笔么。”
他手虚空的握了下，用不上力，人有些气馁。
她攥住他手，让笔尖落在纸上，耐心十足的提醒：“别写太多字，你口渴就写水，伤口不舒服就写疼，想睡觉就写……”
她话还没说完，见他艰难的写了两个字——
“对不……”
“起”字刚落个笔，纸被她生气的拿走。
她情绪憋到现在，憋不下去了，眼眶骤热：“你坚持到医院，到做完手术，不是为了和我说这三个字的。”
根本不是道歉的时候。
“当初去维港见师娘之前，”她慢慢折上纸：“你向我保证过，你不会让承诺，变成空谈，我信了，我这个人死心眼得很，信了的话，就会一直信下去。”
他眼睫微颤，漆黑的眼里逐渐蒙上一层淡淡的薄雾。
“都会好的，”倪阳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眉毛：“有句话叫，尽人事听天命，人生漫长，可变因素不计其数，很多事，我们即便努力去做了，也未必能达到预期效果，可是……”
她低声商量：“请你再争取一下，陈彧南，我想吃你做的牛腩煲，想和去沙漠看星星，去雪山放烟花，去午夜的隧道接吻，我有好多好多事想和你做……”
他望着她须臾，眼里忽然浮躁，紧闭嘴唇的仰起头，倪阳刚察觉情况不妙，就见血从他口鼻涌出，她忙按呼叫，医生护士立刻赶来，她被推出ICU，门砰的合上。
……
又一次抢救后，许之意说他因为麻药作用，暂时没有转醒。
倪阳无力靠在ICU外的走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说了什么【创建和谐家园】他的话，彷徨无措的眼泪都流不出了。
走廊传来脚步声，倪阳侧目，见许之意拿着些东西走过来。
“你别多想，刚才是意外，他没有求死，他在努力的求生，”许之意是麻醉科医生，刚和主治医生详细了解过，她把陈彧南的东西交给她，皮夹、手机、警官证和一根红绳：“这是他随身物品，你检查一下，重要证件、银行卡，都还在不在。”
倪阳道谢后接过来，并没急着查看。
“对了，”许之意想到什么，掏出一枚佛卡：“他的衣服在抢救时剪坏了，但我们在衬衫内侧的口袋里看见了这个。”
佛卡的金色沾了血，一角已经严重变形。
“你男朋友信佛？”许之意忽然问。
倪阳一时没答上来。
“我们昨天急着救人，衣服剪得七零八碎，根本没看见他内侧的衣兜里面还有东西，想直接扔了，他抓着不让，这才发现的，”许之意说完，耸耸肩离开：“不管怎么说，失而复得是好兆头，希望它能保佑你们。”
倪阳执拗的重复从昨天一直在说的话：“会的。”
许之意走后，她久久盯着那枚变形的佛卡，忽然想起件事。
之前她和陈彧南来维港，有一天和吴痕一同在街上，曾聊到过这枚佛卡，吴痕知道他放的位置，还非要拿出来看，后来也是一再问她，是什么质地的。
她当时对吴痕的怀疑还不强烈，如实告诉他，不是金的，但是金属质地，虽然薄但有一定的硬度。
现在再回想，昨天陈彧南保护吴念兮时，江克明连续开的那两枪，第一枪击中他的肩部，第二枪其实有一两秒的间隔，江克明在判断，尽可能避开佛卡的位置，想要置陈彧南于死地。
倪阳倒吸了一口冷气。
幸好，那枚子弹虽然离心脏近，但没直接伤到心脏，不然后果她想都不敢想。
倪阳心里空荡荡的，情绪无处安放，他的证件、手机放在空的椅子上，上面被血渍弄脏，她找来湿纸巾，一件件的擦干净。
他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显示一个陌生号码，倪阳犹豫着替他接听。
对方是个彬彬有礼的男人声音：“陈先生，您下周有没有时间来趟售楼处，就只有您还没验房领取钥匙了。”
倪阳不确定是不是骚扰电话，将信将疑问：“验哪儿的房子？你是不是弄错了。”
“这怎么会弄错，”对方小哥笑笑：“我们这里是香江月府二期售楼处，上个月陈先生在我们这全款买的房，说是要和女朋友一起住，前两天我就和他联系，让他来取钥匙，他一直没腾出时间，您应该是陈先生的女朋友吧，您备好证件和合同，您来也是一样。”
倪阳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半天没发出声音。
当时以为他是喝多的酒话，哪知道他一直记得，还当真事去做了。
这个傻子。
……
陈爸和陈妈是当天下午到的，两人都是生性温和、性格内敛的人，出这么大的事，陈妈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反而红着双眼，维持冷静的安慰倪阳，陈爸也只是比平时烟抽得更多了点。
倪爸陪倪阳在医院附近定了酒店，后两天的探视时间，倪阳主动让给陈爸陈妈，让他们去看陈彧南。
那天在ICU和他聊到一半，忽然导致他情绪波动被抢救，她心里的难受劲还没缓过来，怕哪句话说得【创建和谐家园】他，再次出现那种情况。
晚上探视回来后，陈爸陈妈去房间找她，陈妈真诚的拉她手说：“幺妹，明天你去看阿南吧，我跟他爸看过，他的情况我们了解了，目前来说，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每天一次的见面时间，就留给你们两个吧。”
陈爸耳边夹烟，背手补充了句：“看多了也烦，我们不烦他也会烦，你去吧。”
倪阳也想见他，但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句：“他情绪好点没。”
陈妈和陈爸心照不宣的看了一眼，陈妈拿出张字条给她：“他知道惹你心情不好，怕你不敢去看他，特意给你写了这个。”
陈爸点着头：“他写不了几个字，字还丑，你凑合看。”
倪阳展开字条，是歪歪扭扭的三个字——
我爱你。
他没有再说对不起。
她知道，他在努力求生。
她的陈七宝，一直这么棒。
*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多，医生欣慰的说，他脱离危险，身体各项体征也都在恢复，在ICU再观察48小时，就能转到普通病房。
倪阳和陈爸陈妈都松了口气，给他安排了清净的单人病房，两天后，他顺利转到病房，精神状态比之前恢复了很多，早上刚刮了胡子，人也清爽。
陈爸陈妈体谅，等一系列检查做完后，就离开病房，把时间留给他们两人。
可能是这样没有束缚的见面太难得，倪阳一时有点缓不过神，分不清虚实，和他相望良久，居然好几分钟都一直在沉默。
张了张嘴，她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从哪说起。
陈彧南已经能说话，头靠在身后枕头上，轻轻拉她手腕：“我想你了，倪幺妹，我想抱抱你。”
他气力还很虚弱，连带的语速缓，而且声音低哑。却是久违的，她对着神明日以继夜祈求，想要听到的声音。
倪阳眼眶一热，伸手搂住他。
胸口滚烫，是活生生的，心跳很有力量的陈彧南。
难熬的日子，咬咬牙就过来了。
她抽了抽鼻子，恍然想到什么，仰起脸：“我一直很好奇，我第一次去ICU看你，你为什么要给我道歉？”
陈彧南被她问住。
倪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既透彻又干净，他被看得不太自在，不敢有半分隐瞒：“当时烦。”
烦？
刚升温的气氛被冻住。
“烦我，不想我去看你？”倪阳满脸被辜负的从他怀里起身，悠悠叹气：“终究还是错付了。”
“别闹，”他伸手拉她，把她往怀里带，牵扯到身上的伤，极轻的“嘶”了声，求饶：“我没说清楚，我当然想让你去看我。”
“你别动，”倪阳心软，坐在他床边，给他再次为自己辩护的机会：“说说看，你烦什么，怕自己的伤好不了？”
陈彧南堂而皇之的咳了声，眼神往一旁飘了下，装模作样的摸了【创建和谐家园】口：“疼，你先亲亲我。”
倪阳将信将疑的瞥他，刚倾身凑近，察觉不对，保持良好微笑眯了眯眼：“我还能给你举高高，要不要啊？”
陈彧南被呛，举手投降道：“你别逗我笑。”
倪阳连唬带吓：“再不从实招来，我就真走了啊。”
“我吧，”陈彧南认命的扯了扯嘴角，说得相当含蓄：“当时有点，衣冠不整。”
倪阳出乎意料的一愣，心说这是理由？
“你不是衣冠不整，”她坦荡的替他揭开羞涩的面纱：“是根本没穿。”
“……”陈彧南生无可恋：“聊不下去了”。
“这有什么啊，”倪阳哭笑不得：“晦不忌医，你这么大人，这点道理还用我告诉你。”
陈彧南重点不在这，不想说了。
但倪阳好奇心被吊足，说什么非要把这个道理掰扯清楚：“还有其他原因吗？别扭扭捏捏，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又不会笑话你。”
陈彧南冷淡的闭眼：“我没反应。”
倪阳茫茫然：“什么？”
说都说了，话也收不回去，陈彧南喉结滚动，语气寡淡的一气呵成：“当时你就在我面前，拉我的手，还摸我，我又没穿什么，我没反应，以前这种情况，早有了。”
倪阳愣了三秒，心倏地凉了。
烈焰吻鲸歌
这个理由虽然有点清奇, 但对倪阳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毕竟往事历历在目，斗志昂扬她又不是没见识过, 要真落个师老兵疲的结局，多少有点难以接受。
她谨慎的问：“现在呢？”
陈彧南语气无波无澜：“现在也没做什么。”
倪阳一想也是，希望仅存的试探：“要不, 试试？”
陈彧南满脸无福消受：“有伤呢怎么试, 会死啊。”
“走一步看一步，”倪阳想想也是, 悲壮的叹了口气：“等伤好以后再说吧。”
陈彧南听出她无精打采, 眼尾一吊：“听这意思，不抱希望了？”
倪阳不好在他面前表现出太大落差, 怕他想不开, 挤出一个坚贞不渝的微笑：“咱俩好歹也算过命的交情，我不是那种不讲义气, 兔死狗烹的人, 再说人生的意义也不仅仅在于脑子里那个惊叹号, 对吧。”
陈彧南耐人寻味的睨她，低笑出声：“你是不是还想说，真不行了, 以后当姐妹过，不离不弃就对了？”
倪阳还真有这个想法：“不离不弃还不好？你不该夸我仗义吗？”
陈彧南抬手掐了掐她的脸：“我交女朋友, 就是为了跟她义薄云天的？”
倪阳都没想到, 一个刚从ICU滚出来的枪伤病人，手劲还挺大, 这她就放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