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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颔首应下，又朝着晏景玄和阿卿道：“这池子里头的鱼，是翟先生特意让人从江南带回来的鱼苗，在长安可是十分稀罕，公子和夫人不若留下来，一道尝尝？”
宋伯不知翟庄话中有话，晏景玄和阿卿岂会听不出来，他是在暗讽锦衣卫办事不利。
阿卿不动声色地朝着翟庄眨了眨眼，想让他收敛些，也是在提醒他。他执意咄咄逼人，虽应了他前日那句“不会嘴下留情”，但若是真惹怒了晏小侯爷，只怕得不偿失。
毕竟是在长安，即便是罗刹楼，也不会正面与朝廷作对。
晏景玄哂笑一声，道：“鱼肉中不中食，不仅在于鱼本身，还在于厨子会不会烹，想来似玉山庄的厨子，厨艺精湛，不会有这个困扰，如此，在下与夫人便叨扰了。”
宋伯自是高兴他们留下，笑着下去了。
翟庄指尖微滞，很快收了帕子，捏着笛子抬头瞥了眼晏景玄，阴阳怪气道：“话既然说得如此好听，小侯爷今日何必来这似玉山庄，回去当厨子啊，我倒是想看看，臭鱼烂虾怎么做成一道佳肴。”
宋伯等人已经走远，晏景玄不作答，仿佛没有听到翟庄的话，他先是松开了阿卿腰间的手，自顾低声问：“怎么样，骑马累吗？”
她许久不曾骑马，一路颠簸过来，虽有他护着，想来也不会好受。
阿卿摇了摇头，她不仅不累，反而找回了曾经的一丝快意，只是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宋伯他们都走了，没必要再扮假夫妻。
“回府之后，让那两个小丫头给你捏捏，不然明日腰腿会受罪。”
“好。”阿卿点点头。
她并非木头，自从上次从禾央住的小院出来，晏小侯爷待她似乎是变了，又好像没变，说不上来。
总而言之，不知她睡着之后，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他对她好像是多了几分信任。
翟庄看着晏景玄动作，面色愈发不愉。他自然知道什么公子夫人定然是假，以他对阿卿的了解，只要将军府的清白没有示于天下，她便不会有儿女情长的心思。
只是奇怪，她似乎对这位晏小侯爷，没有防备。
他看着二人低声说话，手上转着笛子，故意插了话进去：“晏小侯爷既然来了似玉山庄找翟某，莫非是想在此处与翟某议事？”
晏景玄这才回过头，淡淡睨道：“翟先生请，本侯自当客随主便。”
翟庄语噎，翻了个白眼，都说这位晏小侯爷打仗厉害，没想到耍嘴皮子也丝毫不逊。
“跟我来。”
翟庄负气走在前面，晏景玄与阿卿相视一眼，跟着后面。
风一起，两侧的竹影晃动，遮住了三人的脚步声，桥下冷泉泠泠，水底的沙石清澈可见。
他们朝着菩水居的方向，自然听不到已经走远的佃户们的小声议论。
“刚刚翟先生的脸色，可真吓人。”
“就是啊，还有那位公子，我差点他们以为要打起来，你们说，那位夫人莫非是翟先生的旧情人？”
“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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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水居，顾名思义，倚着菩水而居，庭中有一颗菩提树，叶盛枝繁，遮天蔽日。树下摆着一盘棋，黑白交错，是个残局，似乎是放了许久，棋子和棋盘上都落了灰。
三人落座。
翟庄不卖关子，直言道：“小侯爷今日为何来找翟某，你我心知肚明，但我罗刹楼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不知小侯爷有什么诚意？”
阿卿垂着眸子，没有听他说话，方才路过时，她匆匆瞥了一眼残局，此时正在心下博弈。
晏景玄不动声色看了眼阿卿，冷声道：“听闻罗刹楼的人，杀人无形，但平日里却隐匿于市，不见踪迹，想来那十里长安街上，罗刹楼的暗桩可不少，比如，如花医馆，翟先生，以为呢？”
翟庄眼眸微眯，稍有变色，他之所以敢以如花似玉作名，不过是因为如花医馆在长安城内，似玉山庄在城外山间，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二者联系，即便被人发现，也不会猜到它们与罗刹楼有关。
但如今晏景玄已知他的身份，再来猜似玉山庄、如花医馆和罗刹楼的关系，便容易了许多，好在他也只是猜到了如花医馆，其余暗桩铺子，尚未被发现。
他暗中凝了一眼阿卿，他可是为她牺牲了不少罗刹楼的利益，以后可要好好找她讨回本来。
阿卿自然看到了他的目光，如花医馆和似玉山庄会暴露，确实是因为她，她不该将小侯爷带到此处。
但这事也不能全然怨她，在今日之前，她不曾来过似玉山庄，只知道翟庄在鹭鸣山间有一处庄子，用来种草药，方才下马看到似玉山庄，她也是心底一颤。
如花似玉，太过明显了。
翟庄平静问：“是又怎样？光天化日，小侯爷想做什么？”
晏景玄轻笑出声，“别担心，本侯只是想和翟先生做个交易，不知翟先生与朝中哪位大臣交好？”
翟庄听闻结交大臣，嫌恶道：“没有。”
“既然如此，不如本侯来替罗刹楼做个庇护，如何？”晏景玄道。
“小侯爷莫不是在说笑，就算是我罗刹楼的铺子，也是光明正大做生意，又不曾犯了律法，有什么需要庇护的？”翟庄不以为意道。
晏景玄神色一定，看着他：“是吗？以前没有出事，这以后可就说不一定了，翟先生认为呢？”
“你。”翟庄气急，听得出来，晏景玄这事赤/裸/裸在威胁。
阿卿见状，忽然出声：“小侯爷，不如听我一言，今日翟先生告诉你那刺客下落，往后若是遇到罗刹楼的事，小侯爷高抬贵手，若是遇不上，便互不相干，如何？”
阿卿知道，翟庄不想与朝廷扯上干系，才会替他出言。
晏景玄转目盯着阿卿，他没想到她会替翟庄说话，而她目光清亮，丝毫没有觉得不对，更是让他莫名有些不悦，半响才冷冷道：“这样，岂不是翟先生亏了，本侯可不会做让他人吃亏的事。”
“不用，翟某不觉得吃亏，韩家，刑部尚书韩凛，够详细了，小侯爷慢走，恕不远送。”翟庄已然不想多说，只想尽快送走这尊大佛。
晏景玄见好就收，“好，本侯答应了，但是本侯还有一个条件，我要那个放箭的人，这么简单的事，翟先生应当不会推辞。”
阿卿仰脸看向他，走了走神，她原本还怕小花会为难他，如今看来，他早都已经想好了，每一步要如何走。
是她多虑了。
翟庄咬牙切齿道：“好，人，我会尽快送到锦衣卫，小侯爷请。”
他最后这句，就差直接说成“滚”了。
“翟先生，后会有期。”晏景玄自认为很有眼色地起身，低眉看着阿卿，见她正看着他【创建和谐家园】，神色微动，朝着她伸出了手。
阿卿被眼前伸过来的手惊得回过神，思量片刻，便搭着他的手站了起来，与翟庄交换眼神后，与晏景玄同行往外走。
路过残局时，从棋瓮中挑出一粒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他们走后，翟庄走到菩提树下，看着阿卿落在棋盘上的白子，困兽之斗，置之死地而后生。
似玉山庄的鱼，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吃到。走出了山庄的大门，简行已经牵了马过来，晏景玄上马后，又朝着阿卿伸出了手。
阿卿将手递给他，不过稍一用劲，她已经坐在他怀前。
“你不高兴？”晏景玄问，温热的气息绕着阿卿的耳缘打转。
阿卿未答，摇了摇头，发梢碰到了他的衣襟。
“因为翟庄，你觉得我算计了你，算计了他。”晏景玄语气肯定。
阿卿平静道：“说不上算计，本就是他棋差一招，但因为我而棋差一招，我觉得有愧。”
第三十三章
夜色沉寂, 停芳殿内只留了三两盏灯，风透窗而过，烛火一颤一颤, 郁楚停下手中的笔, 缓缓抬眼。
“出来。”她冷声道。
一个黑色身影从帘子后面露出半遮的脸, 悄无声息看着她。
“来者何人？”郁楚盯着他。
来人笼在暗影里，没有作答。但他周身没有敌意，郁楚能感受到, 故而也只是紧了紧眉，便又问道：“你是谁的人？”
“安平侯。”暗卫这才出声。
安平侯, 晏小侯爷？
郁楚眼眸转动，微微松了松眉, 她似乎未曾得罪过这位, 随即淡笑道：“原来是小侯爷的人，郁楚与小侯爷素不相识, 不知哪里冒犯到了小侯爷，竟是找到了我这停芳殿？”
她虽笑得有些僵，但神色还是过于镇定，寻常宫妃的寝殿里若是闯入黑衣人, 早都高声喊人来抓刺客，哪里还能坐着不动说话。
暗卫也在打量着郁楚, 见她目光不惧，心里微微惊了下，这位郁美人，看来并不简单, 他道：“我家主子想和郁美人做个交易。”
郁楚眼底闪过疑色, 虽说晏小侯爷的名声, 她可谓耳熟能详，也曾在宫宴上远远见过，那般高高在上霁月风光的人，不曾与她有任何交集，怎么可能会注意到她？
还想与她做交易？
她很快收了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暗卫，冷声道：“阁下究竟是谁？莫不是在与我说笑，我不过一个不受宠的美人，哪里能与小侯爷交易？”
暗卫愣了下，倒是没有想到会有人不信他的身份。只是他们暗卫行事，自来不带任何信物，以防出了意外，暴露主子身份。
所以这会儿也拿不出能证明身份的信物，便沉默不语。
“阁下若还是这般遮遮掩掩，那就请尽快离开，否则，便莫要怪我喊人过来。”郁楚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抬脚往窗边走，余光依然盯着暗卫，眼底戒备。
“晋王。”暗卫忽然开口。
郁楚倏地停下脚步，脸色一变，转过身冷冷看着暗卫，又听他道：“看来郁美人已经猜到了，我家主子的话，在下原封不动的带到，信与不信，全在美人。”
暗卫见她依然定在原地，便拱了拱手道：“在下告辞。”
“等等，”郁美人出声喊住他，又僵了会儿才道，“我想亲自与小侯爷见一面。”
暗卫只当她依然不信他是镇国侯府的人，才会出此下策，淡淡看了一眼郁楚，便要离开。
“你可以告诉小侯爷，我手中，亦有他想要的东西，与肃王府那位有关，信与不信，全在小侯爷。”郁楚说道，还抿唇笑了笑，倒是比方才冷静了许多。
暗卫身形一顿，很快消失在暮色中。郁楚行至窗边，望着暗卫离去的虚空，摩挲着手腕处的赤骨钏，忽然摘下来朝着树上一扔。
“这么好的东西，你若是不想要，我便替你收下了。”
翟庄从树上跳下来，手里握着那只赤骨钏，笑得漫不经心。
“你来干什么？”郁楚冷声问。
翟庄不语，大摇大摆走进寝殿，往软榻上一坐，才道：“闲来无事，随意走走，想起皇宫里还有位老熟人，特意过来瞧瞧，不过这皇宫里的禁卫，怎么比锦衣卫还没用，什么人都能进出。”
月光从窗口而入，落在郁楚脸上，她眼睫眨了眨，转身轻嗤道：“皇宫的禁卫护得是皇上贵妃，与我一个小小的美人有何干系？”
翟庄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忽然神色一凛，冷冷看向郁楚，道：“你方才的话，是想帮晏景玄？废太子重新入主东宫，可不是主人想看到的事。”
“好好想想吧。”
郁楚沉默不语，寝殿四下无声，再回神时，翟庄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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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万籁俱寂。
晏景玄头抵着软枕，迟迟难以入眠，大概是因为白日里阿卿的那句话，一直在脑中响起。
“但因我而棋差一招，我觉得有愧。”
他清楚记得，她说这话时，语气平平淡淡，不喜不怨。她是真的不在意他对翟庄的算计，却是要将这事算到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