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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凌看到那纸契约时，便知道这一切算是彻底结束了。他忽然朗笑一声，挺立身姿，虽比不得晏景玄芝兰玉树，但也是长安城有名有号的翩翩公子，多少姑娘的梦中人。

  　　“阿卿姑娘，这些时日，韩某无礼，叨扰了，日后……”日后若你遇到麻烦，皆可来寻我，想了想这些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只道一句，“罢了，告辞。”

  　　他拱手言罢，带着鸣珂拂袖离去，手中还握着装着步摇的盒子。

  　　待他走出了琼华楼，阿卿像是忽然放弃了忍耐，不过须臾，额间冷汗已经密生，她终于忍不住出声：“小侯爷，能劳烦您送我回屋吗？”

  　　晏景玄了然，腰间的大掌忽然收紧，再腾空一跃，已经带着阿卿稳稳落在了二楼。

  　　阿卿挣脱他的手，踉跄进屋并飞快关上了门。

  　　晏景玄莫名吃了闭门羹，不满地皱了皱眉，往楼下睨了一眼，看到了几双更加疑惑的眼睛，眉眼才舒展了些，徐徐下楼。

  　　云乐向来机灵，又和阿卿最为亲近，对她的事格外上心，也就更为了解。她凑近晏景玄，又因为害怕后退半步，颤颤问：“小，小侯爷，阿卿姐姐是不是又病了？”

  　　“又？”晏景玄敛眉，他倒是见她病过一回，只是听这丫头口气，并不是单单一两回。

  　　仅仅一个字，云乐便缩了缩脑袋，小声回：“阿卿姐姐身子不好，轻易便会受寒，我方才瞧见姐姐……想来是又病了，莫不是昨夜又受风着凉了。”

  　　受风着凉？

  　　夜里生冷，她在两面透风的雅竹阁坐了一夜，若是因此受了风寒，到也说得通。

  　　只是既然病了，该找大夫上门来瞧，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又是做何？

  　　晏景玄不解，目光转向【创建和谐家园】契。

  　　云娘早就接过了明尧手上的【创建和谐家园】契，见他看了过来，有些不想交出去，但已经付过了银子，也按了印信，于情于理，阿卿都已经不是她们琼华楼的人了。

  　　“小侯爷，这是阿卿的【创建和谐家园】契。”云娘最终还是呈了出去。

  　　晏景玄没有接，简行便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云娘心里难受。五年，她看着阿卿从最初的闭口不言，生人勿近，到慢慢能与姑娘们三言两语，后来便成了姑娘们心中不怎么说话，却十分靠得住的姐姐。

  　　尽管难受，但不知为何，她却没有失去的感觉，大概是早就知道阿卿会走，她从来都没有属于过琼华楼。

  　　若说赎金，五年里她的劳筹和打赏，早就足够为她赎身。

  　　她抿了抿唇，还是冒犯叮嘱道：“小侯爷，阿卿这孩子就是看着生冷，但心是热的，谁待她好，她都记着，虽然嘴上不说，却总想着偿还。您……她是个苦命的孩子，您一定要好好待她。”

  　　云娘说着红了眼圈，拿着帕子抹了抹，才示意明尧将托盘端了过来，揭开红绸，整整一盘银锭，她道：“这些是阿卿这几年的积蓄，还望您帮她收着，日后她用得上的时候，您再给她。”

  　　简行看着那些银锭，心下不解，他方才给的赎金尚还不足其中的一成，哪有青楼的姑娘赎了身还陪送嫁妆的？

  　　二楼的房门悄然打开，阿卿换了一身衣裳出来，肩上已经搭着一个包袱，她隔着朱栏，看着楼下场景，微微动容。

  　　云娘知道今日是她想走，而不是什么失了清白须得让人赎身，所以才没有拦她，否则照她的性子，闹上一闹，也能将那张【创建和谐家园】契要回来。

  　　知道给她银子她不会收，才会偷偷让晏小侯爷收着。

  　　她要走不过是临时起意，云娘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五年前她能遇到云娘，便如那老和尚所言，得遇贵人，方能活命。

  　　阿卿垂下眼帘，美目中闪过些东西，又被她藏了起来，提着裙摆，缓缓下楼。

  　　“云娘，”她唤，“这些，我不要，也用不着。”

  　　“阿卿……”云娘自看到她的身影下楼，便知道今日这银子是送不出去了，便不再强求，因为她深谙阿卿的性子，强求无用，“你要好好的，记得常来琼华楼看看姑娘们。”

  　　“好。”阿卿颔首。

  　　“姐姐，你不要云乐了？我会好好学着照顾姐姐，你带着我好不好？。”云乐哭着说，满脸泪花。

  　　哭得极为让人心疼，阿卿有一瞬间想要带着她。

  　　她微微走近，指尖擦掉了云乐脸上的泪珠，轻道：“你在琼华楼好好待着，姐姐会来看你的，好好听云娘话，知道了吗？”

  　　这是她第一次自称是姐姐。

  　　云乐哭着点头。

  　　阿卿退回到晏景玄身边，低低说了一句：“小侯爷，我们走吧。”

  　　晏景玄瞥了她一眼，率先动身，朝着琼华楼大门而去，阿卿和简行紧跟在后，他们身后传来云乐的喊声。

  　　“姐姐，你要照顾好自己啊，云乐长大了，就来找你。”

  　　阿卿脚下微顿，终是没有应她。

  　　三人出了琼华楼，晏景玄稍稍慢了半步，与阿卿同行，他道：“你可以带着那个小姑娘，镇国侯府还是养得起一个小丫头的。”

  　　阿卿回身望了一眼琼华楼，缓缓摇头，“我走的路，浴血逢生，她不该跟着我。”

  　　晏景玄低低打量着她，半响不语。

  第十三章

  　　“小侯爷方才说什么？”阿卿回过头后，顿了一下，忽然抬头问。

  　　晏景玄尚未收回打量她的眼神，深邃的眸子微微怔住。他淡淡别过眼，又重复了一遍：“你若是放心不下那个小姑娘，可以带着她，镇国侯府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小丫头。”

  　　“那便多谢小侯爷收留了。”阿卿拱手施礼，眉眼瞧着平静如水，面纱之下却是抿唇含笑。

  　　晏景玄这才反应过来，他被人当面摆了一道，还是他亲自递出的话柄。最让他诧异的是，他在知道被戏弄后，并未觉得哪里不好，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方才让简行替她赎身，本就只是权宜之计，做戏给韩凌，但后来发现她是真心要走，才陪她将这出戏唱了下去。

  　　戏已唱罢，曲终人散，他没有收取回报，已是仁至义尽，自然无须再替她考虑往后。

  　　只是，不过短短几次相处，他对她尚未完全信任，却已经将她纳入自己羽翼之下。

  　　她对他来说，麻烦远大于益处，他最是不喜招惹麻烦的人。

  　　“你还有别处可去吗？”他问。

  　　阿卿回道：“客行伶仃之人，居无定所，哪里都是去处。”

  　　晏景玄愈发拧眉，几番思量，有了定论。

  　　或许便是她所作所为透露出的真诚，以及想为裴府【创建和谐家园】的决心，还有就是，她对那裴府小公子的真心，都潜移默化地感染着他。

  　　既已想了明白，便不再纠结，他示意简行将【创建和谐家园】契给她。

  　　简行闻言，找出【创建和谐家园】契，递给阿卿。阿卿伸手接过，垂眸瞥了一眼，指尖稍稍用力便要从中撕开。

  　　“阿卿姑娘！”简行出声阻止，这可不是能胡乱损毁的东西。

  　　晏景玄瞧见，道：“撕它无用，你若是想脱离奴籍，我派人去京兆尹府改了你的户籍文书。”

  　　阿卿停下手上动作，抬头坦言道：“多谢侯爷，只是我并非奴籍，当初随着流民逃窜来到长安，云娘让人做的假籍罢了，京兆尹的户籍册上，只怕不会有我的名字。”

  　　简行被她的话惊得睁大眼睛往四周看了看，不见人影才放下心来。这阿卿姑娘看着聪慧灵秀，怎么什么都往外说，还好他家侯爷不是歹人。

  　　否则让人听到报了官，怕是要将她抓到刑部大牢。

  　　晏景玄倒是不甚在意，思酌几瞬后话锋一转问她：“你有银子吗？”

  　　阿卿摇头：“没有。”

  　　“既然如此，本侯替你付了赎金，你便【创建和谐家园】抵债吧。”

  　　阿卿微愣，缓缓开口：“我只卖艺，不【创建和谐家园】。”

  　　晏景玄淡淡睨了她一眼，“【创建和谐家园】抵债，在侯府做个丫鬟，你的【创建和谐家园】契，本侯先替你收着，哪日你攒够了赎金，便来与我银货两讫。”

  　　阿卿这才听懂了，他是给她一个名正言顺进入镇国侯府的身份。

  　　“多谢小侯爷。”她将【创建和谐家园】契又交还给了简行。

  　　三人走出巷子。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长安街上已是人攒影动。阿卿走着走着，停下脚步，侧目望着一家医馆。

  　　如花医馆。

  　　听说这家医馆的大夫是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故而得名。

  　　晏景玄也停了下来，看到如花医馆。许是觉得这名字不像是正经的医馆，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头。

  　　阿卿：“还请小侯爷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抓些药。”

  　　晏景玄微颔首。

  　　几人停在医馆门外，里头的药童往外瞧时，认出了阿卿，闪身走进帘子后。三人刚踏进医馆，帘子掀开，从里头走出一位姑娘，衣裙【创建和谐家园】，妆容明艳，身材也十分高挑，竟是比阿卿高出一个头。

  　　她摇着团扇，半遮面容，脚下步子摇曳，一股子脂粉气息扑面而来，晏景玄下意识后退半步，皱了皱鼻，但还是没有躲过去。

  　　“哟，这是哪家的公子，长得可真精致。”她一双眼珠子像是黏在了晏景玄身上，晃着腰肢靠近，还想伸手用团扇触他。

  　　看到晏景玄寒如刀刃的眼神，仿佛她只要敢碰到他，她的手便不想要了，只好撇撇嘴放弃了，不满说道：“躲什么，让姑娘我摸摸，你又不会少块肉。”

  　　声音听着娇柔造作，但明显是故意而为，又丝毫不加掩饰，摆明了想让人听出来。

  　　“小花。”阿卿喊住她。

  　　“小花”转过身，盯着阿卿，阴阳怪气地说：“这不是我们裴姑娘，大忙人啊，多日不见，奴家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打算过些时日，去给你收尸，没曾想，你这倒活得有滋有味。”

  　　她说着，还百转千回地给晏景玄抛了一个媚眼，后者嫌恶地别过眼。

  　　这话真是毫不客气，简行初还觉得她长得好看，多看了她几眼，没想到说话如此狠毒，顿时好看就变了味。

  　　但阿卿似乎并不计较，只静静说道：“我来取药。”

  　　“随我进来吧。”“小花”掀了帘子，待阿卿进去后，她用团扇指了指晏景玄和简行，又道，“你们这些臭男人不许进，不许偷听，好生在外头等着吧。”

  　　晏景玄冷冷瞥了一眼她，转过身看着医馆外的长安街。待帘子放下来，药童上前，颇为羞愧道：“我家主人就是这样，还望公子莫要见怪，不知公子可要坐下用些茶水？”

  　　**

  　　两人进了里屋，阿卿关上门，转过身便看到这样的场景。

  　　“小花”豪迈地往椅上一坐，双脚搭在旁边的案桌边沿，顺手从桌上捏了几粒核桃仁，喂到嘴边，嘟囔道：“这些臭男人真是不懂我们女儿家，不知道我们打扮起来多费事，却是半点都不懂欣赏。”

  　　声音已经发生了极大变化，虽还是有些故作娇柔，但任谁闭着眼睛听，都能听出是男子。

  　　阿卿静静看着他，虽未出声，却是在告诉他，他也是他口中的臭男人。

  　　“药呢？”她问。

  　　“小花”嗤笑一声，道：“急什么？上回不过拿了四颗药，你却撑了整整半年，与我说说，剩下两月，怎么熬过来的？疼吗？”

  　　阿卿垂眸，指尖微屈，不语。

  　　“你不想说便算了，那总可以告诉我，你是如何钓到晏小侯爷这条大鱼的，嗯？小鱼儿？”

  　　阿卿依旧缄默不言。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小花”见得多了，自然也不会感到意外和无趣，从袖口拿出一个白玉瓷瓶，递给她。

  　　“这里面有六颗药，按时服用，可保你半年平安，奉劝你一句，不要再以身犯险，否则你会疼死的，届时还要麻烦我替你收尸。”

  　　他嘴上说得凶狠，但心里也是怕阿卿真的出事，刀子嘴豆腐心，藏着的关心阿卿听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