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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盆是粉色的。
两条又长又直的腿径直走到发黄的洗手池边，往洗衣盆倒入适量洗衣液，然后放到水龙头下哗啦啦接水，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带半点含糊。打出充足泡沫后，接着他又极其熟练地捞起一件【创建和谐家园】，放在手心用力搓洗。
这极其违和的香艳画面，对人到中年的章校长冲击力实在太大。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二侄儿，是你吗？！”一个没憋住，章致远突兀出声。
沈枫凌稍稍偏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边的章致远，疑惑地喊了声：“姨父？”。
章致远收回凝重的目光，舒了口气，语气总算恢复正常：“沈枫凌，你换好衣服，到楼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一边招手，一边关门从513宿舍出来。
片刻后，沈枫凌穿了件白色T恤和牛仔裤出现在章致远面前。
是的，他没有睡衣穿。
他平常都是裸睡，所以没必要浪费钱买睡衣。
章致远一双手捡在后背，转身背对侄儿，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头已久的那句话：“小祖宗，你......你别住校了，你回家住吧！”
家自然指得是京大花园路999号，八栋八单元808室。
“不行，我要住校。”沈枫凌看向姨父的后脑，神色郑重。
“要不，你自己在外面租个房子，反正学校是不能住了。”章校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在校外租房子，是他不想吗？
“我没钱。”沈枫凌不喜欢撒谎，实话实说。
沈枫凌一开口，章校长就沉默了。
半晌，才痛心疾首地开口：“你？！”
没钱？
章致远难以置信，又觉得有些稀奇，头一回见到这小子置气。
没钱这种气话也说得出口。
他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姨父了！居然还使起小性子来了！
果然，男大不中留，结了婚孩子就变了。
章致远万万没想到，他侄儿是真的囊中非常羞涩，羞涩至极。
“好啊！”章致远咬牙道，“只要你答应从宿舍搬出去，姨父出钱，给你找房子，帮你付房租！”
抢在沈枫凌回答之前，章致远一拍巴掌：“就这么定了，不许拒绝！拒绝就是不给我这个做姨父的面子！”
沈枫凌：......
第二天一大早章校长发动各方人脉，火速给沈枫凌找好了一套房子。
浑身都是心眼子的章校长折了个中，大手一挥，整租下了京大花园路999号八栋八单元808室隔壁的809室。
这样既不会得罪了沈奶奶，又把这小子从学校宿舍弄了出去，一举两得。
*
沈枫凌在姨父的再三催促下，顶着大中午的烈日搬出了513宿舍。
电话里姨父的语气非常急切，连具体住址都没透露，就叫他收拾行李赶紧下楼。
开学时没带多少行李，一收拾才发现余时酒给自己添置了这么多东西。
想到新家可能没有洗衣盆，他犹豫再三，把它也拎上了。
刚下楼，就听到章校长的宝马X9发出一阵愉悦的鸣笛声。
车窗缓缓摇下，章致远从里面探出头来：“小枫，上车，姨父送你。”
不过五百米的距离，其实走也走到了，章致远主要是图个放心，把人安全送到，亲眼看着他住进809室。他也算没白忙一趟。
章致远还挺欣慰，这小子算听话的，好歹答应搬出来了，没有真的赖在学校宿舍不肯走。不然他这个当校长的还真黔驴技穷了。
侄儿拎着行李箱他不意外，可是带洗脚盆这种操作，他怀疑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为了钱币做奴隶！！！
在姨父的殷切护送下, 沈枫凌带着行李搬到了新家，看到久违的洗衣机，他忽然觉得自己带的粉色小盆盆有点多余。
他把门窗打开通风, 接着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
刚打扫完客厅，电话就响起急促的【创建和谐家园】。
看了一眼手机，是乔管家的号码。
刚一按下接通键, 就听到乔管家气喘吁吁地说：“二少爷, 家主她, 她要不行了，现在在医院抢救，想见你最后一面！晚了就来不及了。”
电话哪头传来心电图的“滴滴”声。
随之而来的是医生的抢救声：“快快快, 病人没有心跳了, 快采用电击疗法！”
“我马上过去！”
“嘟嘟嘟。”沈枫凌的耳边响起一阵忙音。
电击......奶奶都七十岁了，身体能熬得住么？
沈枫凌脑子里用数学公式筑成的世界好像瞬间坍塌了, 这种感觉让他非常难受。他脑子里嗡嗡的，什么都思考不了。
奶奶有一天也会离自己而去，他不敢想象。
他一直以为自己脑海中的数学世界，是有序而冰冷的, 不会因为外界的改变而受到影响。
直到这一刻, 他彻底慌了。
他忘了, 自己此时毕竟只有十八岁。
“奶奶。”他细声呢喃，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乘电梯下楼。
十分钟前, 隔壁808室，余时酒养的英短猫产了两只崽子，她拍了几张猫片发朋友圈。
梁俏薇也很喜欢小动物, 刷到余时酒的朋友圈, 就给她发微信说想看可爱的小猫崽。
余时酒欣然答应, 把住址发给了梁俏薇。
不多时，梁俏薇就出现在808室门口。
按响门铃的那一刻，梁俏薇见隔壁809室门开着，随意瞟了两眼，看到一个身高很高的男生背对着门，身穿白衬衫，弯着腰好像在打扫卫生，简单一个背影就能看出那是个帅炸天际的帅哥。
梁俏薇一进门，就对余时酒说：“姐妹，你知道吗，你隔壁好像住了一个大帅哥诶！”
余时酒一脸狐疑：“你是不是看错了，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没看到隔壁住了人。”
梁俏薇一脸惊悚：“你不要讲得这么恐怖好不好，难道我刚刚看到的是鬼啊？”
“要是鬼的话，那也是个帅气男鬼，长了一副风流相！”
“那你说说，他长什么样？”
“嘻嘻，只看到了个背影，没看到正脸。”
“哈哈哈，笑死我了。说不定他就是传说中的背影杀手，一回头满脸的麻子和青春痘，五官扭曲，面目可憎！吓得你撒腿就跑。”
“哈哈哈，你怎么这么损！人家好心跟你分享帅哥。”梁俏薇被逗得咯咯笑，急不可耐地搓着手，“快快快，让我看看你的小猫崽子。”
梁俏薇给小猫崽顺毛，余时酒到厨房给客人榨果汁喝。
这时，放在厨房案台上的手机铃响了。
是乔管家打来的。
余时酒抽出手去接接电话：“喂。”
“家主病了，少夫人快到医院来看看吧。”乔管家说完医院地址就匆匆挂掉了。
余时酒心里一咯噔，沈奶奶虽然腿脚不方便，可身体还算硬朗，怎么说病就病了。
果汁榨到一半，她红着眼圈从厨房出来。
“俏薇，沈奶奶病了，我得去医院一趟。不能陪你看猫崽子了。”她声音带着哭腔，心里难过极了。
上辈子她的奶奶也是这样，说病就病了，送到医院就查出癌症晚期，死前被病痛折磨地非常痛苦。
她找到车钥匙，准备自己开车赶到医院。
梁俏薇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出言阻止：“你状态不好还是别开车了，我车就在楼下，让我送你过去。”
“嗯。”余时酒点头，煞白一张小脸，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梁俏薇的车停在路边，余时酒像个木头人，被梁俏薇安置在副驾驶。
就在梁俏薇调转车头时，车子忽然踩了刹车。
车窗缓缓摇下来。
“酒酒，那不是沈枫凌吗？你看那是不是你老公？”梁俏薇伸出手指了指车窗外。
京市四大家族偶有生意上的来往，各家的孩子时常在家长的带领下参加同一场聚会。虽说彼此之间不是非常熟悉，但也勉强能混个脸熟。
余时酒顺着梁俏薇手指的方向，讷讷地探出头。
大路车来车往，一个长相惹眼的高瘦少年站在马路边，左顾右盼，似乎在焦急等待什么。
是了，他一定和自己一样，也要赶去医院看奶奶。
“沈枫凌，你在等车吗？”余时酒带着哭腔，扯着嗓子对马路哪头喊到，“快上车，我也要去医院。”
隔着一条马路，周遭车流如织，响起喧闹的鸣笛声。
沈枫凌似乎没有听到，未曾抬头看向马路另一边。
“我去叫他。”余时酒打开车门，下车。
刚好红灯转绿灯，她一路跑过去，抓住沈枫凌的手：“快，跟我上车，我们一起去医院。”
九月末，下午四点的阳光热辣辣的，照在人身上火一样的滚烫。
因为着急，手心在冒汗，她握住他的手更紧了，直到穿过正在等绿灯的静默车流。
直到上车，沈枫凌的脑子里还是嗡嗡的，十八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生离死别的滋味。
原来，他也会难过吗？
轻而易举就解决了数学难题的冷傲少年，从小顺风顺水地长大。此刻，却像换了一个人，变得异常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