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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昉瞥见妻子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心想,果然是要两个人一起吃才更香。
两人都不说话,房内只能听见栗子壳被捏碎的声音,噼噼啪啪的,听来很是雀跃。
“周元诺出狱了。”褚昉忽然说。
他知道妻子关心这件事,却没有主动问,但他想给她个交待。
他答应她的事,办到了。
“嗯。”陆鸢声音更柔软了些,“辛苦你了。”
褚昉得了夸奖,唇角几不可查地翘了翘,又提醒她:“后日我生辰。”
他能有个礼物吧?
陆鸢抿抿唇,目中映着灯烛的亮光,柔和且温暖,却只是“嗯”了声。
她已经备好礼物了。
“明日上元节,你可有安排,我无事,可陪你。”褚昉说道。
上元节自是要去看花灯的,还有各种游戏,图的就是一个热闹,但不知褚昉会不会觉得无聊。
陆鸢正要开口,听褚昉先说了话:“听说城南的奶奶庙很热闹……”
他说话少见地底气不足。
城南奶奶庙是送子奶奶庙,确实很热闹。
陆鸢明白褚昉只说了半截的话,善解人意地说:“也好,我们去拜拜吧。”
忽想到什么,一时为难起来,几次动了动嘴唇,又觉得难以启齿。
褚昉察觉她神色,本来等着她主动说,左等右等见妻子仍是犹犹豫豫不肯开口,只好主动问:“有事跟我说?”
陆鸢这才点头,“等你生辰过了,我想和表哥们去一趟西域,近来百姓仇胡心重,长安的铺子不赚钱,我们想跑一趟远路,可能要半年时间……”
她知道他着急要孩子,却也知道一旦有了孩子,她短期之内不能再跑很远的商路,这次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褚昉没有很快答复,坐在桌案旁,烛火映照着的脸庞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只能看见唇线抿得很直。
陆鸢知道他不情愿,他在忍耐,他很想拒绝。
他们是夫妻,两个人的事本就该有商有量,他是有权拒绝的。
陆鸢忖度着该怎样说服他,想了一堆的理由,她是商队少主,这些事该她操劳,之前表哥们已经替她分担太多,她总要担起应担的责任……
“离开的具体日子,定下了么?”沉静之后,褚昉只是这样问了句。
他想拒绝的,可他承诺过妻子,不会再拘束她的生意。
他的礼物
褚昉甚至没有像以前多问一句“交给别人不行么”, 也没有要陆鸢再费口舌说服他同意。
她是生意人,这样的事,不会只有这一次。
他总要习惯才好。
“让长锐带上一队家兵随你去。”他只有这一个要求。
“商队有护卫……”陆鸢想拒绝。
“我知道, 让长锐护送,要么就别去。”褚昉语气重了些,“或者我随你去,也行。”
他目光定定的,显然不是玩笑话。
陆鸢只好答应了, 可她心里过意不去。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远门了。”陆鸢忽然抬起头, 目光灼灼看着褚昉,认真地像在对他承诺。
褚昉一愣。
烛火轻轻摇曳了几下。
他以为这只是个开端,以后会更频繁,可她却说, 这是最后一次。
“当真?”褚昉看着她的眼睛,问了句,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骗怕了,他心中是欢喜的, 但隐约有些惴惴不安。
陆鸢点头,总不能叫他一味纵容自己, 她也该顾虑他的意愿。
出行的事说定, 褚昉问了西行的具体路线, 怕万一出了差错, 他方便追踪, 后又跟长锐亲自交待了一番护送事宜。
忙罢诸事, 夜色已深, 褚昉躺在帐中久久未眠, 他们夫妻不是没有分离过, 但以前都是他奔波,那些不可预知的危险是他来面对,这次却要陆鸢独自去承担。
他拥着妻子,却没有什么动作,脑子里全是陆鸢西行路上可能遇到的危险,想自己方才与长锐交待时可有漏掉什么。
忽觉腰腹上有只小手在上下移动,时而捏捏,时而按按。
陆鸢喜欢他腹部紧实有致的线条,这他是知道的。她虽没有说过,但每次但凡有机会,她都会盯着看,怕被他发现,还总是遮遮掩掩。
她的手像带着火苗,很快将他点燃了。
陆鸢猝不及防被压住了,有什么东西抵过来。
他驾轻就熟,很快将她带进了温热的潮水中,他像是一个游刃有余的弄潮儿,操控着或大或小的风浪,看着在风浪中不能自控的轻舟,飘飘摇摇。
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的打来,陆鸢已浸在潮水中,眼前都似生了一层水雾,看什么都模模糊糊、摇摇晃晃的。
风浪歇时,陆鸢听耳畔落下一句:“阿鸢,平安回来。”
像一条线,牵着她心动了动。
他用锦被裹着她,叫人换了褥子。
陆鸢心里酸酸的,又觉好笑。褚昉不情愿让她远行,想方设法帮她安排,想要替她规避尽可能的危险,唯独没有想办法留住她。
其实留下她是很难的事么?今晚不换褥子就好了呀。
他可以说,万一这次怀上了怎么办?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真心诚意给她这份自由,并尽力为这份自由保驾护航。
“说定了,这是最后一次。”
陆鸢额上落下一片温润的热意,又听褚昉道:“以后大周境内,随你奔走,但西域之西,非我所能顾及,我不想你去冒这份险。”
原来他耿耿于怀的不只是两人要分离半年时间,也不是因为子嗣一事需再延后,而是她行的路太远,他鞭长莫及。
“好。”陆鸢柔声答应。
上元节,褚昉陪了她一整日,游戏花灯,节上的热闹一分一毫都没有错过,两人好似都忘了临别在即。
第二日,褚昉一醒来就见枕旁放着一个福囊,福囊下是一个小纸条。
陆鸢还未醒,也不知她何时将这东西放在他枕边的,约是想他一醒来就能看到。
褚昉起身,拿着东西出了帐子。
纸条上是生辰贺词:一岁一礼,且喜且乐。
福囊以蓝色缎面做底,纹绣很简单,就是几个字,封口和封底绣了一周连珠纹,粗粗一看尚好,但若细看,针脚有大有小、有密有疏,实有些稚拙。
是陆鸢亲手所绣无疑,她很聪明,特意避开了繁琐复杂的图案,不致弄巧成拙。
缎面之上金线绣着八个小字,应是陆鸢亲手书写:烟火年年,来日方长。
两行字都是竖排,其中“来日”和“方长”分行错列,“日”与“方”比肩,便是他的名字了。
褚昉没料到她竟想出这份巧思。
这福囊是给他的啊,他的生辰礼物。
褚昉解下腰间配着的旧福囊,将里头的东西悉数倒出来,装进新福囊,想了想,提笔写下几个字,一并装了进去。
那是他的生辰愿文。
褚昉生辰过后便开朝了,集相权的改革也如火如荼进行着,政事堂被取消,褚昉被任命为紫薇令,成为唯一大权在握的真正宰相,之前被搁置的很多政令也逐渐有序地投入实施。
褚昉做紫薇令没几日,陆鸢西行的日子也定下了,褚昉特意跟圣上告假,言要去送妻子远行。
圣上不太乐意,而今诸般事务齐聚紫薇省,紫薇郎一职他给周玘留着,打算等和离事淡下去了,再将他提上来,现下只有褚昉一个可用之人,他竟还为这种不痛不痒的小事请假?
“褚卿,顾家是好事儿,但不可溺于一妇人。”
经此次筹谋改革,君臣之间亲密了许多,圣上说话遂直接了点。
褚昉称是,却又说:“臣之前远行,或征伐或办差,臣的妻子总会替臣收拾行装,送臣出门,这次她有事远行,臣要当差,未能替她筹谋操劳,只是送一程,略尽为人夫君的责任,还请陛下恩准。”
圣上面色不快,陆氏做那些不是天经地义吗,为丈夫收拾行装,替丈夫守好家宅,这不是妻子的本分吗?何足挂齿?竟也值得褚昉愧疚无以为报?
“无可救药!”圣上重重摔了手中的奏折,厉色说道:“褚照卿,朕希望你明白,曾经张必的话虽不中听,却也不是全无道理,你是大周的宰相,总揽国计民生,你夫人行商本该避嫌,你不愿约束她就算了,但若有一日,叫朕知道你无视律法纵容她,朕绝不姑息!”
褚昉神色淡然,“陛下放心,臣果真做下这事,甘愿受罚。”
圣上沉着脸准了褚昉的假。
···
灞桥堤岸上,光秃秃的柳枝在风中摇摆,似与离开长安的人挥手作别。
陆鸢一身绿袍,头戴一顶卷沿浑脱帽,沉静之中透出几分俏皮,她对褚昉微微一揖,“有劳褚相相送,请回吧。”
当着商队诸位表哥和一众护卫家兵的面,陆鸢借着自己这身儿郎装扮,与褚昉行的是儿郎之间的平礼,而非夫妻礼。
褚昉半垂着眼,不说话,他本来还想与她单独说几句,她竟这样就想打发了他?
他望望堤岸,看回陆鸢,“过来,有几句话交待你。”
陆鸢没动,他要交待的话早说尽了,她来来【创建和谐家园】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她贴近褚昉,用仅止于二人之间的声音说:“夫君,你的话我记下了,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大家都等着我,怎好因我一人耽误大家的时间?”
褚昉不甘心,盯着她不回应,好像一定要跟她单独说几句才行。
陆鸢贴他更近了些,两人衣袍相接,借着这份掩护,陆鸢食指轻轻点着他腰带,用更轻的声音说:“夫君,别闹了嘛,我回来给你带好东西,可行?”
像是撒娇,又像是诱哄,落在褚昉心尖上,撩起一片难耐的痒。
“一言为定。”他微微低头,话音落在陆鸢脑顶,很轻也很沉,好似提醒她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他等着她的好东西。
陆鸢嗯了声,才要走,听人唤了声“周少尹”。
周玘和离毕竟伤了天家面子,被圣上贬为京兆府少尹,陆鸢听到这称呼,不由循声望去。
周玘仍穿着一身素色的袍子,与同他打招呼的人见过礼,朝陆鸢这边走来。
陆鸢看着他走近,确定眼前这个枯瘦如柴的郎君就是她曾经熟悉的故人时,默默咬紧了牙。
她只听说他在狱中受辱,没想到被折磨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