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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褚昉心生烦躁,连书也看不下去了,胡乱地往书案上一扔,盯着旁边的位置【创建和谐家园】。
这样的女子,曾是他的妻,虽在他面前只有冷清、娴静和言不由衷的温顺,却已不知不觉,融进了他的骨子里。
她什么模样,他都是接受的,可无论他什么模样,冷也好,暖也罢,她总是敬而远之,连一丝淡薄的回馈都不肯给。
他比周玘差很多么?明明周玘给她的,他也能给,甚至更多,为何总是推开他去?
“主君,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相商。”丫鬟来禀,打断了褚昉的思绪。
松鹤院热闹的很,郑氏坐在主位,满面堆笑,下首两侧坐了几个四旬上下的妇人,戴金缀玉,瞧上去很是富贵,都笑呵呵地与郑氏说着话,见褚昉来,纷纷起身见礼,夸奖的话张嘴就来。
褚昉道过免礼,在母亲旁侧的主位坐下,才问事由。
郑氏将正在看着的一个小册子递给他。
褚昉一看,竟是一个姑娘的画像,旁侧还有家世、年纪、女红等简介。
他一眼没再多看,合上册子还给母亲。
郑氏道:“这个我看着最满意,年纪也不大,将将十六,大方知礼,你瞧着如何?”
来的都是媒人,其中一个见褚昉没有多少兴趣,忙又将那姑娘夸奖了一番。
褚昉不耐,却没有打断媒人,待她说完话,才对郑氏道:“母亲,儿子说了,这事再等等。”
媒人接话道:“哎呀,安国公,可是等不得了,您放眼京城看看,哪个像你这般年纪还没有当爹的?老太太也是心疼你,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妙人儿,这姑娘真真是百里挑一……”
媒人又是一番天花乱坠的说辞,褚昉只觉厌烦,眉头一皱,便吓得那媒人收了声。
郑氏见儿子确实不想谈论此事,命送走媒人,才问褚昉:“你到底是何想法?难道没了那陆氏就不过了?这么大一个家,我越来越老,管不过来了,我接华儿回来帮我,你又不允,让你娶新妇,你又不娶,你到底要如何?”
褚昉看看母亲,觉察她仍想接郑孟华回来,遂直言:“母亲,表妹的事已无转圜余地,你就别再多想了。”
“那你就赶紧娶新妇!”郑氏气道。
褚昉想了会儿,说:“再给儿子两个月时间。”
两个月时间,很多事情都会落定,也足够他做下决定。
郑氏纵不甘愿,心知做不得儿子的主,同意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好在也就两个月,不必无止尽的等待,遂答应下来。
“两个月之后,我可就为你做主了,到时我看着喜欢,就给你定亲了。”郑氏强调。
褚昉没有接话。
“我当你答应了!”郑氏最怕儿子这种态度,不言不语不应不否,却是铁板一块,硬的很。
褚昉仍是没有回应,大步离了松鹤院。
他不想娶新妇。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心中疑虑
京城【创建和谐家园】两个月后, 终于落定一件大事,圣上禅位太子,退居太上皇, 新帝登位,尊号圣武皇帝,周玘领职谏议大夫,品阶虽不高,但侍从赞相, 可谓天子近臣, 越发忙碌起来。
陆鸢怕他过于辛劳,熬坏了身体,常常会送些安神助眠的花茶,有时差家奴去, 有时亲自去。
这日,她如往常一样亲自分剂包好了花茶, 还给周夫人和周家两位嫂嫂也带了饮子,正要差人送去, 被妹妹阻下。
“姐姐,我有件事想请柳伯母帮忙, 你陪我去一趟吧?”
宫内织染署总掌群臣、命妇朝会服饰之制作, 约是响应新帝开源节流之政令, 一改由特定绣庄承办的旧制, 亦开始寻求与商户合作, 价低质优者得之。
虽是如此, 毕竟是朝官命妇的服饰, 不论衣料、纹饰、绣法皆有讲究, 没有经验的绣庄不敢擅自毛遂自荐, 一旦出了差错,亏损不说,很有可能送命。
但若有宫中所藏《舆服录》作参考,这事就会容易很多。
而周夫人近来常常出入宫闱,陪崔太妃说话,她若肯出手相帮,这事应不难。
陆家绣庄一直是妹妹在打理,陆鸢听她有这想法,自不会辞,姐妹二人相伴去了周家。
周夫人一如既往地和善可亲,拉着陆鸢姊妹话家常,听闻陆鹭所请,二话没说便答应了,倒让陆鹭有些难为情。
“柳伯母,要是实在难办,您也不要为难……”
周夫人笑呵呵打断她的话:“崔太妃与我年岁相当,很是聊得来,不用担心。”
又说:“这么多年,你们姊妹对元诺实在多有照顾,我帮这点忙又算什么?阿鹭放心,我一定帮你把东西借出来。”
陆鸢笑道:“伯母客气了,我们也没帮什么。”
周夫人夸句“好孩子”,又寒暄片刻,说到周玘的病,又说到崔太妃赐药,忽想起什么,热络地搬出一个小匣子,拿出一个玉镯,比了比陆鸢手腕,笑道:“看来我没估错,给你戴正合适。”
周夫人便要给陆鸢戴上。
那玉镯成色极好,一看就是上等货,价值不菲,陆鸢忙推辞:“伯母,这怎么行!”
关系再亲近,毕竟还未进门,周夫人的礼也太重了,若给周家两位嫂嫂知道了,难免会诟病周夫人厚此薄彼。
周夫人道:“怎么不行?这是崔太妃赏的,我和你两位嫂嫂都有,我戴不习惯这东西,特意照着你的手腕尺寸挑了一个,没想到我眼光准的很,你戴正合适。”
说着话,不由陆鸢推辞,给她戴上了。
陆鹭却从周夫人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周家两位嫂嫂都有玉镯,这个给了姐姐,明显就是拿姐姐当儿媳。
左右姐姐现在是自由身,和元诺哥哥成亲是早晚的事,陆鹭遂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劝:“姐姐,你就别推辞了,这东西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戴的。”
又看向周夫人,笑嘻嘻说:“是不是伯母?”
周夫人情绪不明地笑了笑,又从匣中寻出一只玉簪,亦是上等成色,直接给陆鹭簪去发间,说:“怎么能少得了你的?”
“哎呀,伯母,这是真使不得!”
姐姐是周家准儿媳,收个玉镯没什么,陆鹭哪里敢收这样重的礼,忙要拔下玉簪还回去,却被周夫人按住手臂阻下。
“你们听我说。”周夫人语重心长道:“你们就别骗我了,你们费在元诺身上的心思,便是受我一拜都受得。”
“我一直以为,妙生堂的药价低是正常的,直到崔太妃要了元诺的药方,命尚药局配药,我才知道,有几味药价格高的出奇,根本不可能以那样的低价售出,这其中,必是你们姊妹在帮忙。”
周夫人握着陆鸢手臂,感激道:“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对元诺的情义,我这辈子都不能忘……”
她说的动情,言辞恳切,几度哽咽,陆鸢姊妹忙劝慰了一番,也都不好再推辞礼物一事。
周夫人接着说:“我让人问了妙生堂的掌柜,大致算了一下这些年你们姐妹贴补的钱,这几日约就能筹出来,你们一定不能推拒。”
不待陆鸢说话,陆鹭嘴快,玩笑说:“不用了伯母,马上就是一家人了,计较那些做什么。”
周夫人仍是笑了下,“亲兄弟明算账,怎好叫你们如此吃亏?以前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知道了,如何还能心安理得?你们要是不收,我怎么过意的去?要是让元诺知道了,他怎么抬得起头来?”
见陆鸢仍有推拒的心思,周夫人接着说:“元诺如今也做官了,有俸禄,有职分田,加上圣上看重,隔三差五就给些赏赐,虽不能与你们相比,但这药钱还能筹的出来,你们就收下吧。”
话至此处,陆鸢也觉再推拒便有居高临下施恩于人的意味了,遂答允还钱一事。
陆鹭问道:“那元诺哥哥现在的药都是宫里配的么?”
周夫人点头:“圣恩浩荡,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
陆鹭欢喜:“莫惊莫惊,元诺哥哥那么厉害,这些都是应得的!”
周夫人亦很欣慰:“元诺确实争气,比他两位哥哥强的多。”
话里话外满是自豪。
···
没过几日,周夫人就差人送来了《舆服录》和陆家姐妹贴补进去的药钱。
陆鹭兴奋不已,捧着《舆服录》往绣庄筹谋生意去了。
陆鸢却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周夫人哪里怪怪的。
圣上赐药为近臣治病并无不妥,可崔太妃何故与周夫人如此交好?只是因为年岁相近,聊得来?
崔太妃于当今圣上有救护养育之恩,据传先帝在位时,圣上生母因巫蛊之祸坐罪死,当时只有七岁的圣上也被接进宫内教养,是崔太妃一路从王府跟进皇宫,在波谲云诡的宫城内护佑圣上平安,又伺机将他带离皇宫,可谓劳苦功高。圣上登位后,崔太妃最受敬重,起居用度皆如太后制。
圣上看重周玘,多方厚赏笼络,乃是朝堂事,崔太妃何苦多番赏赐周夫人?难道还是出于替圣上笼络臣子的考虑么?
可是,并不合理。这兼及周家嫂嫂的厚赏,未免过于隆重了些。
倒像,儿女亲家之间的你来我往。
想到这里,陆鸢心下一沉,再联系还钱一事,她心中猜测越来越重。
她一向敬重周夫人,与她亲厚的很,不愿朝这方面想,可种种迹象又让她不得不疑。
这日周玘下值来看她时,她本想问问情况的,但见周玘眉心不展,似很忧虑,便忍下想问的事,关心道:“怎么了,说话太直,得罪人了?”
谏议大夫那位子,很容易得罪人,加上周玘的性子,更容易得罪人。
此时已是七月流火,暑气渐消,二人并肩走在沙堤上,绿柳斜垂,夕阳晚照,将并行的影子拉得斜长,却并无交集。
周玘摇摇头,道句:“没什么。”
说罢这句,他便只是沉默不语,连脚步都沉重了些许。
陆鸢觉得周玘定有心事,不愿再给他多添烦闷,遂绝口不提之前想问的事,陪他走了会儿,宽慰:“朝堂的事,我帮不到你,但你量力而为便可,不要忧思过重,伤了身体。”
听来竟有些爱莫能助的无奈和自责。
周玘停下脚步,看向陆鸢,神情很是认真,甚至有些严肃,严肃得让陆鸢有些陌生。
“凌儿,别这样说。”
别用这样的语气,朝堂事本就是他的事,陆鸢帮不上很正常,根本无须自责。
“凌儿,你已经帮我太多、给我太多了,以后的路,陪我走就可。”
不要总想着替他遮风挡雨,那不是她必须承担的责任。
陆鸢笑了笑,“你那么严肃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惹你了。”
周玘面色这才缓和了些,低头忖了片刻,忽郑重开口:“凌儿,我们成亲吧,我不想等了。”
陆鸢愣住。
抬头望他,时光好像刹那回到了四年前,好像他们之间从无任何阻隔,只要她点头,这姻缘即刻便能成。
但只是一瞬,时光好像倏忽翻过四年,陆鸢神思一醒。
这四年里,她嫁过人,且和离才两个多月,坊间的流言蜚语尚未完全过去。
实不宜在此时再论婚嫁。
“元诺,我想等一年之后再说。”陆鸢认真道。
周玘看她半晌,没再坚持,点点头:“都依你。”
陆鸢心生愧疚,“是我不好,让你等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