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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嫮打开褚暄的手,也不去松鹤院请安了,转身往丹华院去。
褚暄皱眉看看褚昉:“三哥,失道寡助,你也太偏心了!”
忙去追妻子:“九娘,小心些,别动了胎气!”
褚昉看看不断被王嫮打开又不断贴上去的胞弟,转目去看身旁的妻。
她眉眼温顺,除了昨夜被他颠来倒去、未休息好的颓靡外,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本该比王嫮更愤怒、更不甘,此刻却如上冻的潭水一般,看不见一丝或明或暗的波澜。
她心中一定也是怨他的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兰颐院的路上,褚昉在等着陆鸢开口,或质问,或责怨,他都会安然承受,毕竟,他罔顾公义包庇表妹,确实有愧于她。
褚昉甚至想,哪怕她像王嫮那般使性子,他应该,也能接受,帐衾之内,哄哄便罢。
可自始至终,陆鸢不发一言,像忘了昨夜事一般。
褚昉只好主动说起:“昨夜的事,你可怪我?”
陆鸢垂着眼,沉默不语。
褚昉想说若处置郑孟华,会惹母亲伤心,想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想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有一堆借口为自己开脱,却不知为何,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却在这时,听陆鸢柔声说:“我明白国公爷的难处,昨夜事,凭国公爷处置便罢,我无异议。”
明白他的难处,无异议,她纵然受了那般委屈,依旧善解人意,愿意站在他的立场,体谅他,支持他。
她并非看上去那般逆来顺受、毫无锋芒,她尖锐起来可以一招制敌,但为了他,却甘愿收敛锋芒,变得如此柔软。
她心中,是将他这位夫君放在第一位的。
褚昉唇角扬了扬,牵过陆鸢手,说:“我请了宫里的御医来为你会诊,你放心,定能治好你的病。”
陆鸢微微一愣,下意识抿抿唇,柔声道谢,心中隐隐生忧,但仔细一想,褚昉若真察觉异常质问于她,她也能以早发现孙嬷嬷下药为由搪塞过去。
兰颐院内,五位御医联合为陆鸢会诊,加上之前主治的林大夫,六人一番望闻问切后,面面相觑。
其中资历最老的齐御医对褚昉道:“安国公,还请借一步说话。”
褚昉只当陆鸢病情严重,诸位御医怕她心怯,这才要移步说话,遂吩咐青棠好生照顾,领着诸位大夫去了璋和院。
“安国公,尊夫人不似中毒,且从脉象看,除了林大夫之前便已诊出的经脉郁滞,并无其他疑难杂症,按说,尊夫人吃药将近三月,不该毫无症状。”
褚昉微微蹙眉,“何意?”
齐御医看看林大夫,示意他接着说。
林大夫道:“小人前后三次为夫人诊脉,其脉象几无变化,若依夫人所言,一直在喝药,不管是调养还是中毒,脉象绝不会如此。而且,小人看过夫人舌苔……”
林大夫顿了顿,看向其他几位御医,再次确认后才笃定地说:“夫人应该不曾喝过药。”
褚昉神色僵住。
几位大夫亦有些讪讪,他们不知安国公夫妇之间有何矛盾,但显然安国公夫人一直在骗安国公,且看安国公的反应,应该被骗得很惨。
说来终究是家丑,安国公这般人物,面子上如何挂的住?
房内一时寂寂沉沉,众人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良久后,褚昉才问:“确定么?”
众大夫颔首。
褚昉没再说话,只是点点头,命亲随送诸位大夫出门,又交待:“家宅之事,还望诸位……”
齐御医立即接话:“安国公放心,我等有分寸。”
心系之人
褚昉在璋和院站了会儿, 命人去药铺抓了几副补养解燥的药,提着药去了兰颐院。
“国公爷,御医们怎么说?”陆鸢试探地看着褚昉眼睛, 温声问,听来竟有些惴惴。
也不知她到底是在为自己的身体担忧,还是在为骗他一事担忧。
褚昉目色无波,平静道:“御医们说,暂时诊不出异样, 但那毒狡猾, 潜伏体内也未可知,他们开了几副解毒的药,你先喝上一段。”
顿了顿,又道:“御医还说, 一物降一物,新开的药剂微毒, 药性亦有些跋扈,你若察觉不适, 便立即停药,叫他们再来诊脉。”
陆鸢面色沉重, 点头应好, 吩咐青棠拿药去煎。
褚昉借口有事, 并没留在兰颐院用晚饭。
陆鸢用过晚饭, 青棠照旧端了药来, 小声问:“夫人, 这药需要喝吗?会不会体内真的留有残毒?”
陆鸢摇头, 端了药倒进红梅花盆里, “我问过了, 那药虽毒,但我就只喝过三次而已,不会有大碍,御医们诊不出来,说明我确实没有中毒,不须喝什么解药,说不定喝了反而不好。”
褚昉站在窗外,贴墙站着,亲眼目睹,亲耳听闻,才知御医们所言不虚,他的妻从来没有喝过药。
仅仅喝过三次,还是因为当着他的面,逃脱不开。
为何?她为何如此做?
还是因为平妻的事,气不过,报复他吗?
可她该清楚,为他生下嫡长子,为褚家生下嫡长孙,她的位置才更加稳固,就算表妹进门,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
何况,他说过,平妻之事会解决,让她不要胡乱揣测,平添烦忧,她从没有相信过他么?
她不曾喝药调养,又一次次以此为借口自请休弃,到底是何意?
难道果真想离开褚家么?那她为何又如此千依百顺,事事以他这个夫君为先?
褚昉百思无解,想冲进去质问陆鸢为何这样做,却隐约有些惴惴。
不说别的,单表妹下毒害她却全身而退一事,已经足够堵他的嘴。
褚昉没有进去,回了璋和院,望着铺进来的月光一夜无眠。
第二日,年初七,陆鸢找了过来。
她气色很好,容光焕发,显是昨夜没有他相扰,睡的很好。
“国公爷,今日阿鹭约我去文庙拜文曲星,所以我想,今晚就宿在娘家了,到上元节前再回来。”
初七拜文曲星,祈愿儿郎增慧开智,金榜题名,一路高升。
褚昉莫名想到那只猴子布偶。
又是去文庙啊。
褚昉怔忪片刻,淡漠地说:“去吧。”
陆鸢察觉褚昉心不在焉,却也无意深究他因何事烦忧,道过恩谢便走了。
褚昉看着她背影,不知何故竟生出一种形单影只的落寞来。
她这个人,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做什么,去哪里,只会来跟他说一声,从不多问一句他是否同去。
他们是夫妻,却似只是帐·衾之内的夫妻,更多时候,他们只是同一屋檐下两个独立的人而已。
她从不依靠他,从不开口邀他相伴,甚至,她骗他,骗得如此理所应当,没有半点愧疚不安。
为何要骗他?为何明明善解人意、愿意体谅他支持他、却又不愿替他生儿育女?
褚昉心如乱麻,想不通理不顺,在家中坐不住,打马出府,找贺震喝酒去了。
贺震自从知道福满楼的东家是陆鸢后,但凡喝酒都要来福满楼,就当间接讨好长姐了。
今次带褚昉同来,他竟没推拒,倒让贺震摸不着头脑。
“将军,你是不是做错事了?”二人在雅厢一坐下,贺震就笑嘻嘻地试探问。
概因心中有愧,褚昉竟脱口而出:“你怎知道?”
贺震兴致顿起,“你真做错事了?难怪呢,以前我请你来福满楼,你说什么都不肯,好像来这喝顿酒割你肉似的,今儿倒没说什么,痛痛快快就来了,是不是也想讨好长姐?”
原来说的是这事,褚昉扫他一眼,“胡言乱语。”
“那你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家国太平,又不用当值,有什么好烦的。”
贺震想不通像褚昉这种修身、齐家、治国样样皆精的人有什么好烦恼的,不像他,准媳妇儿对他忽冷忽热的,让人摸不透。
褚昉难以启齿,拎着酒坛子与贺震相碰,朗声道:“喝酒!”
贺震问不出褚昉的心事,只能捧个人场,陪他尽兴,酒过数巡,褚昉话渐渐多了起来。
“子云,你说,要是有个女人,对你百依百顺,你说什么,她做什么,从不忤逆,从不反驳,从不质疑,从不抱怨,是不是说明,她心里是有你的?”褚昉按着酒坛,望着窗外,眼神有些空茫。
贺震哈哈大笑:“从不忤逆,从不反驳,从不质疑,从不抱怨,将军,你说的是人吗?还是女人?怎么可能?你说的是个提线木偶吧?”
“你想想,这世上只有四种女人,生你养你的母亲,手足姊妹,白头到老的妻子,还有就是你的女儿,四种女人,哪个能做到你说的四个‘从不’?”
褚昉沉思不语,不能吗?为什么印象里,他的妻子就可以做到?
提线木偶?他的妻子是提线木偶吗?
不,不是,他的妻子会忤逆,在平妻一事上不就拒绝了他么?
不知为何,褚昉松了一口气。
贺震问:“将军,你缘何有这样的烦恼?你和长姐不是一直都相敬如宾吗?”
褚昉皱皱眉,总觉得相敬如宾四字有些刺耳。
贺震突然脸色一变,郑重问:“将军,你不会真的要娶带回来的那个表妹吧?”
“不娶。”褚昉随口说道。
贺震松口气,说:“那就好,不然长姐肯定要跟你和离,阿鹭说他们陆家女儿的夫君都不能纳妾,问我能不能做到,我自然能啊,可她不信,非要我证明,这种事怎么证明啊,真是刁钻。”
褚昉心神一醒,是这个缘故?所以说到底,陆鸢不肯为他生儿育女,还是在计较平妻的事?
原来他没有猜错。
可又觉得哪里不顺。
见贺震如此烦恼,褚昉暂且按下自己的事,问他:“陆二又为难你了吗?”
贺震点头:“可不是嘛,要我证明以后不纳妾,我问她怎么证明,她让我自己看着办,我写保证书,她说一纸废文,无用,我说我请圣旨,她说圣上不管家事,也没用,我说你想我怎么证明,她说我没诚意,都不愿意动脑子。”
说着,委屈地抱怨句:“我都三天没见着人了,她把身边的家仆管得死死的,不准给我传递消息。”
褚昉笑了下,颇为得意地说:“我知道,她们今天去文庙了。”
贺震一听,当即便站起来:“你怎不早点说,走吧,咱们也去凑热闹!”
不知是不是喝酒的缘故,褚昉半点没有推辞,痛快打马去了巍山文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