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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临终前就只召见了你与王殷二人，再无其他人可以作证，这遗诏是真是假还犹未可知，你觉得单凭你的一面之词，会有人相信你的这些鬼话吗？就凭你？凭你一个妖言惑众的毒妇，呵呵，你能够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令人心悦诚服吗？！”

  　　纵使酒酒心理素质再好，如今听了他这番满是蔑视的嘲讽，也不禁染了难以压制的愤怒。

  　　“天下人信与不信，这要凭时间去见证，而不是仅靠你逞一时口舌之快就能主宰一切，这般猖狂，视先帝遗诏如无物，口出狂言，大逆不道，李大人这是要反吗？！”

  　　酒酒也不再与他废话，不禁拿过身边王殷手上的遗诏，紧紧攥着，高举在众人眼前道，“本宫乃先帝亲封郡主，太子妃，如今更有遗诏为证，本宫受先帝托孤，册封镇国长公主，尔等若有异议，便是对先帝的遗命质疑，如此便是乱臣贼子，犯上作乱，为保大唐基业，本宫有权矫诏清理乱党，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最好是想清楚了，再来质疑本宫，质疑先帝亲笔写下的遗诏！”

  　　众人见状，皆面面相觑，虽然喧闹之声止住，但随之而来的寂静却越发令人胆寒，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压抑而诡谲。

  　　仿佛稍有不慎，那根紧绷的弦就要断掉，满盘皆输，更一发不可收拾。

  　　在这万分紧要的关头，下方人群中，只见谢宏阴沉着脸，默不作声地上前，直到来到她的面前，目光森然地看着她的脸。

  　　他在审视她，妄图瞧出一丝破绽，只要她表现出任何不对劲，她就会功亏一篑。

  　　他知道，谢宏一旦抓住了她的把柄，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丝能登上皇位的机会的。

  　　他不会放过自己，她也唯有自救，这是一场心理战，或许更比真正刀光剑影的战争更艰难，但她必须要坚强。

  　　于是，酒酒也不甘示弱地直视他的眼神，尽管心跳快得已经仿佛要飞出嗓子眼，她的表面也依旧装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无畏之态。

  　　她要让他相信自己并没有在撒谎，尽管她也无法说服自己，他已经被她伪装的假象所迷惑了双眼，迷乱了心灵。

  　　不过刹那间，然而四目相对的瞬间，却仿佛过了一世般漫长难熬，这种心理折磨下，连她自己都在想是不是错了，她根本就没有能力逆转乾坤，完成玉宁的梦想，活着看到那个梦中美好的太平盛世。

  　　然而在她即将崩溃的时候，谢宏却是又飞快夺过她手中的那份遗诏，然后目光再也不曾在她面上流连，只是将锋锐凛冽的眼神落到了逐渐打开的圣旨上。

  　　安静中，只听他阴森冷声道，“是先帝的笔迹。”

  　　冷寂的夜风吹拂面颊，发丝纷乱，更像极了此刻紊乱浮躁的心情，压抑了一触即发的暴怒。

  　　只见他阴沉着脸看罢，随即便合上了那卷轴，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家屏息凝神紧张的等待中，继续不徐不缓道，“这份遗诏……确实是出自父皇之手。”

  　　原先的愠怒已经渐渐平息下来，平静到连心都感到有些冷了。

  　　他冷漠的声线不带一丝情感的波动，却是无比寂寥，平添一抹耐人寻味的忧伤与惆怅。

  　　敏锐如他，仅一眼便能瞧出这遗诏上字迹有改动的痕迹，但他也还是为了她而选择了一再退让。

  　　毕竟从她踏出殿门的那一刻，便处处透着不对劲的端倪，在场的人，任谁看不出她的意图呢？

  　　她在撒谎，他深知这一点，但即便如此，他又能如何呢？

  　　他能拿她怎么办？或许在面对她时，自己就已经输了。

  　　即便知道了这些，他也还是要保护她。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即便她还是一心想要夺走他的皇位，仅仅为了那个早已经死去，不在世上了的男人。

  　　即便那个心怀天下的男人，在他心里，她永远都比不上他的百姓江山重要，她也还是愿意为了他而一意孤行。

  　　他的爱太矜贵了，矜贵到连她都只能排在第二位，他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天下，如此为他，甘愿付出所有，甚至不惜冒着失去性命的风险，担上乱臣贼子，谋朝篡位的罪名，真的值吗？

  　　他死了她都要继续守着他，守护他的心愿，满足他的执妄，替他继续那虚幻未竟的遥远梦想，即便路途艰辛苦难，她也在所不惜。

  　　她当真就这么爱他吗？爱到连死都不怕了？

  　　想到这儿，谢宏的心不禁感到隐隐作痛。

  　　承认这份遗诏的真实性，这也算是认同了她的话，认同了她的身份，以及权利。

  　　但还没有到最后，他还没有败。

  　　他不禁又紧握了手掌，心和眼眸都冷硬起来。

  　　眼下为了她，他也唯有忍耐，只能以后再找机会。

  第 65 章

  　　酒酒听罢他的话, 心里不禁顿觉松了一口气，仿佛一块重石落了地，终于感到安心。

  　　而李恪却是激动上前，拉了拉他的胳膊, 目光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愤怒道, “玉容……秦王殿下！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你明明知道这遗诏是假的, 为何还要包庇她，甚至不惜主动放弃自己更合礼法的继承权,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你将永远无法名正言顺，为了这个女人, 放弃江山大业, 值得吗？！”

  　　谢宏的一番话，代表承认这份遗诏真实正统，以及褒九玖的权利, 有了先皇的名义，连他们也不能再质疑新皇无上的权利。

  　　一旦谢宥成了皇帝，想要再扳倒他就难了！褒九玖会在后面成为支持他的一股力量, 即便他如此用心为她，她以后也依然会毫不留情地与他作对, 为了殇太子的后人而伤害他, 直到让他变得体无完肤，也毫不怜惜，这真的值得吗？

  　　李恪只觉得他是色迷心窍，让这妖女蛊惑了心神, 为了她竟连江山社稷都不要了！

  　　面对李恪的激动, 谢宏却只是目光平静地拉下他紧抓自己衣衫的手, 淡淡道，“无需再多言，本王自有分寸。”

  　　简短的一句话，却是不怒自威，表明了他一意孤行的态度。

  　　众人见状，连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秦王殿下都不再质疑这份遗诏的合法性，那作为臣子，自然是没有理由再继续与太子妃等人针锋相对，这无异于以卵击石，自讨苦吃。

  　　于是众人开始沉默，而沉默无疑是代表了最好的臣服。

  　　此刻酒酒自然是不介意再多给谢宏众人一个台阶下，维持双方最基本的和平及脸面，于是她便在下方人群中呼唤了谢宥一声，此刻目光所见的他，目光不禁依旧有些惊恐的茫然。

  　　“太孙殿下。”

  　　她朝他伸出了掌心，目光温柔而真诚，透着一抹虚弱的高兴，只继续轻柔道，“请上前来，到本宫的身边。”

  　　谢宥抬头看向她绝美若仙的脸庞，只觉得她眼神慈悲，犹如普渡他而来的【创建和谐家园】，飘渺如梦般。

  　　而他却仿佛受到了蛊惑，不禁顺从地上前，走向了她，更将自己的手，轻轻落在了那只伸向他的柔荑。

  　　缓缓收紧了掌心，抓住了她的手，就像抓住自己此生唯一的执念稻草，他心里毫不迟疑，没有丝毫的犹豫。

  　　如今，他们便就像是天经地义一般，理应一起执手，共携风雨，俯瞰尘世。

  　　两人一起向下，面对了眼前的一众臣子，此刻起，这便是他的天下。

  　　随后，她将那份遗诏，亲手放入了他的手心，紧接着便又率先在他眼前缓缓跪下，虔诚地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她清晰的声音稳稳落下，其他人见状不禁也纷纷跪下，对他山呼万岁。

  　　“恭迎陛下继承大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直到最后，谢宏阴沉的面容满是平静，也拉着依然一脸怒气冲冲，不甚情愿的李恪缓缓朝他跪拜下去。

  　　即便这一跪，他的身姿依旧是不落下风的凛然与桀骜。

  　　到此，这场风波才算是压了下去，暂时相安无事，告一段落。

  　　她成功了。

  　　对峙中谢宏让了她，暂且领人退去，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后来谢宥登基为帝，她依诏晋封为镇国长公主，谢宏为摄政王，一起辅佐在年轻的新帝谢宥身边。

  　　处理完了先帝的丧事，在她的授意下，朝堂官职一波清洗，换了一批人，也杀了一批人，这才渐渐回归正常，成为现在为止，她尚还算满意的局面。

  　　进行得如此顺利，当然这其中也不乏谢宏的施恩默许。

  　　她甚至有种错觉，即便没有自己的影响，谢宏也不会太为难那孩子。

  　　或许是她想得太多了，心思过重，毕竟谢宥是他的侄子，明面上更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他们是叔侄，更是君臣，谢宏再猖狂高傲，不甘居于人下，也不至于在大局已定的如今，再去抢夺他的江山。

  　　既然那夜他肯主动让出这皇位，也没有理由再亲手夺回，谢宥是先帝遗诏中认定的‘继承人’，更是殇太子的长子，从礼法上来说，皇长孙的身份名正言顺，他没有借口去造反。

  　　而且虽说皇家素来亲缘淡薄，但从他的表现来看，也许他真的并无反心呢？也许他能看在早逝的皇兄份上，不管曾经恩怨如何，也能放下过去，真心辅佐新皇治理江山呢？

  　　可能，自己不该用过于狭隘谨慎的心思去揣测他。

  　　这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他心里有多重的份量，那夜若不是顾忌她假传遗诏，涉及生死，他根本不会主动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

  　　但现在的酒酒，见他大势已去，一切已是尘埃落定，已然感到放心许多，大有些想要远离朝堂的心思了。

  　　今早她没有如往常般，陪伴谢宥一起去上朝，她想待会儿等他下朝回来后，要跟他商量一下自己罢令的事。

  　　她从来就没有打算要一直垂帘听政下去，所有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玉宁走得太突然，她不得不为了江山大局而兵行险招，实乃不得已为之的无奈之举，命运根本就不给她喘息片刻的机会，她的人生，一直都是被推着往前走，她本不想喧宾夺主，但不进则退，若不先下手为强，坐视谢宏一家独大，后果将不堪设想，那么太子生前所努力的一切，将化为泡影，前功尽弃。

  　　所以她不能坐视不管，好在所有的艰辛努力，都得到了回报，再伤再痛也是值得的。

  　　如今陛下已慢慢成长，日渐强大，总有一天，即便没有自己，他也能与谢宏势均力敌，直到彻底压制他，成为令所有人心悦诚服的守成之君。

  　　这个国家会在他的手上蒸蒸日上，国力日渐强盛，终不负太子生前的嘱托。

  　　那么她也可以找个地方隐退，静静等待自己年华老去，直到与他再次重逢的那一天，可以不怀着任何愧疚与遗憾地去见他。

  　　黄泉之下，她可以直视他温柔缱绻的双眸，牵住那宽大修长的温暖手掌，直到与那魂牵梦萦的执念一起彻底湮灭，了无牵挂，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最后，她要做的便是还政与君，退离高宇庙堂，在所有人看不见，甚至渐渐忘却的岁月中，默默守护着他，还有这个国家，若非必要，她将会一直隐退下去，不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她将守着与他父亲的那些记忆，静默老去……凋谢衰败，直到死亡到来的那一天，等待属于自己的终局。

  第 66 章

  　　默自想着, 时光便静静流逝，甚至是飞快的错觉。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习惯这样一个人静静发呆，然后想着想着, 感觉只是思考了一小会儿, 现实却是过了许久, 恍若隔世。

  　　有时候她能从清晨【创建和谐家园】到下午，有时候也能从黄昏失眠到清晨, 昼夜颠覆，时光轮转，醒来后, 分不清今夕何年。

  　　她知道这样时间久了, 或许不好，很不好。

  　　但她却也无能无力。

  　　或许唯有自己哪天真正离开这座被诅咒的宫殿，才能从这场噩梦中真正醒来, 得到解脱救赎。

  　　这会儿，脑海中不过是想了些前尘往事，以及对以后的谨慎思量, 便已是临近晌午，伴随着宫人们恭敬的行礼声, 男人轻快而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是谢宥下朝回来了。

  　　年轻人身上总有朝气的活力, 哪怕做了皇帝后，他的气场稳重了不少，每每与他在一起时，她便感觉自己已然苍老, 这种衰老并不是外表年龄上的, 而是心灵, 精神上的，强装不来。

  　　其实她并不想承认，去想自己是在强颜欢笑，自从太子死后，她总是让自己去习惯忽略一些事情，哪怕是违心的麻木，习惯那些忍痛的失去，那些并不喜悦的得到。

  　　老实说，跟他相处时她会感到压力，因为他还就像一张白纸般干净，精神饱满，朝气蓬勃，以后还会大展拳脚实现抱负，开创一个属于他的强悍伟大的王朝。

  　　他光明而向上，而她则像扎根黑暗的树，不管枝叶再向往天空，也身处污泥黑暗，越向往光明，便越是污秽不堪。

  　　原来她早已污秽不堪……他越干净，像太阳一样温暖地照耀她，她的身影便越是黑暗。

  　　原本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若不是因为他的父亲，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这样亲近，荣辱与共，一起经历风雨，跨越生死。

  　　但她心里总有预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或许回到原点的那一天，并不远了。

  　　他们早晚要回归本来的界限，不要太亲近，保持微妙的距离，无悲无喜，这样对他，亦是对自己，大概都是最好的。

  　　而且他现在也日渐沉稳，手腕越来越老练力量了，慢慢地也可以去尝试接手一切，独当一面了。

  　　她可以适当放手，尝试先离开宫廷，打算隐退了。

  　　这么想着，他已是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来到了她的面前，就像一只精力充沛，高贵漂亮的凤凰。

  　　“阿姐，朕回来了，今早你怎么不像往常那样陪我去上朝？不然朕也不用这么辛苦地独自去应付那一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