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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误人误己，陆青崖最终开口：“余姑娘一路相护，恩重如山，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前方就是东海了，我和陆师弟要回师门，在此别过，珍重。”
说完他静静站定，耳听心受余悠悠此刻每一个呼吸，甚至连海风重新正吹乱她左鬓的十二缕青丝也记住。
乱发是有点多。
余悠悠其实不好意思再开口，但为着任务，还是硬起头皮追问：“那你治好了眼睛，还会回来陆上吧？可方便、可方便定再会之期？
陆青崖渊默摇头：“余姑娘，‘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说完果决转身，走向对月，相对颔首作为道别，甚至不曾作揖，而后便乘在辛雨庐的剑上，破浪离去。
余悠悠站在海边，心头有些急也有些怅然，一浪打来，浸湿她的玉足都不察。不知何时，对月已立在她身边，目视东海：“师妹若不放心，我们可暗中再送一程。”
可以吗？
余悠悠带着惊喜抬头。
对月嘴角稍弯，将手中折扇抛向天空，展开的折扇迎风渐长，最终如一只能容两、三人的鹏鸟。
对月纵身飞至折扇上，向下俯视：“上来。”
余悠悠听话地飞上来，站定后却忍不住好奇，左右张望。
对月偷偷拿余光瞟她，嘴角含笑，待到对视时却又一本正经：“这扇包不稳的，下面东海深三千万丈，落下去连尸骨都找不着。”
“真的？”
“当真，坐好了！”对月御扇飞起，余悠悠两颊的肌肉瞬间颤抖起来，在这一刻激发潜能，使出平生所学保持平衡。
飞了一段时间，感觉比前世锻炼还累，她忍不住朝下偷看，已经远离大陆，只余海浪汹涌澎湃，呜呜咽咽。
她以前不恐高的，现下却不知怎地眩晕起来，如盲人帮摸索着坐下。对月忍笑，现在才觉这小师妹有点乐趣。他缓缓翻转右掌，掌心朝上，现出一条叠好的白色毯子，将其抖开，倾身贴近余悠悠。扇子在此时变小，对月将毯子从头举过，如搭帐篷般完全盖住整把折扇，包括余悠悠和自己。
毯子不大，对月不得不和余悠悠挤着，胳膊碰着胳膊，呼吸可闻。
余悠悠伸手想抓毛毯，却被对月呵斥：“别动！”
“这是什么？”余悠悠还是忍不住好奇。
“这是我的法宝云中月，只要被盖住了就能遁形。”
遁形？
这毯子隐身！
余悠悠立刻联系到陆青崖的山上雪，那件是隐身衣，虽然只能一人穿，但比这大盖布精致。说来，山上雪，云中月……“皑皑山上雪，皎皎云中月”？
余悠悠脑内灵光闪过。
不一会儿，陆青崖的背影出现在余悠悠视线中，他前后脚立在飞行的长剑上，双臂抬起，轻轻扶住辛雨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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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在咫尺，对月连她脸上唯几的汗毛都能瞧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回道：“没事，他听不见的。”
余悠悠点头，没想到云中月还能隔音。
“别动。”对月轻呵，余悠悠的乱发挠到他了。
余悠悠不敢动了，也不敢再出声，如一木雕，但视线依旧盯着陆青崖。
对月亦然。
暗中相送。
辛雨庐一如既往毛头毛脑，一群海鸥和一阵海浪同时袭来，他忘了身后还有陆青崖，急转剑头，朝下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翻转避开。
陆青崖垂直下坠。
余悠悠心提到了嗓子眼，惊呼尚未出口，对月已掀毯出手，生起一阵劲风兜住陆青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盖好云中月。
辛雨庐后知后觉，纵剑折返接住陆青崖，还庆幸：“好险好险，还好逆风。”
余悠悠耳中清晰听着辛雨庐的感慨，眼睛却直直盯着对月的侧脸，方才她真的是无意，就那么偏头一瞥，看清出手的对月一脸紧张。
比她坐折扇还紧张。
而且眼波流动，满溢关切。
余悠悠瞬间细细回想起许多事情。
飞跃浔阳江时，辛雨庐也这么翻过一回，陆青崖坠下，余悠悠想救却不知怎么救，还没来得及出口，对月就已御风救人。后来落江州，对月把辛雨庐翻来覆去戏弄。
到龙虎山，大伙被藤妖缠住，对月虽然发病吐血，却仍舍命撕藤断树，脱困后第一个救的是陆青崖。
三清山遇风雷阵，亦是对月救陆青崖。
他们在入会稽的前夜单独出去了……
他俩有出自同一句诗，用途一样的法宝。
疑问回荡在余悠悠的心谷：师姐频频阻拦辛雨庐的分离，送了一路又一路，到底是帮自己，还是她本身放心不下陆青崖？
余悠悠徐徐问对月：“师姐，你同陆道长是不是从前认识？”
对月果断否认，没有一秒迟疑。
余悠悠心道：果然，没有任何犹豫，愈发证明师姐和陆青崖有旧。虽然自己有任务在身，但师姐要真喜欢陆青崖，绝不能夺人所好。
余悠悠凝视对月，默默下定决心。还好，她没有讲出来，不然对月听见，一定会呕得旧伤复发，血溅毯扇，跌下去掉进海里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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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是瀛洲。”对月皱眉道。
??第二十三章
下一秒, 对月掀开云中月，站直身躯。
余悠悠跟着站起来：“怎么了？”
云中月旋即坠在扇面上。
对月纵身转向，悬于空中, 俯瞰扇上, 视线先盯着云中月, 微微眨眼，转为笑意，柔声道：“师妹, 继续遮好。”
余悠悠听话地捡起云中月遮住，甚至还重新蹲下来。她瞅见右脚边的云中月折了一角, 犹豫数秒，伸手理好。
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对月眼睛, 他挑了挑眼皮, 道：“你可要替我好生保管云中月。”说完转身，余悠悠望见, 急急高呼：“师姐要去哪里？”
对月背对着余悠悠，停在空中：“我入瀛洲。”
“我也要去！”
“你去不得，”对月摇头，“瀛洲杵着伏魔碑, 法力威猛，妖魔越界既死。”
“那师姐也是妖魔, 为何能去？”
对月几不可察地颤了下，随后转回身来，神情严肃，一本正经：“我修为比师妹你深, 所以不惧伏魔碑。像你这种修为尙浅的, 越过碑界, 肯定会丢掉性命。”
余悠悠哑了半晌，对月等不及，转身重新要飞，余悠悠急忙叮嘱：“师姐万事小心——”
“师姐，我会在这一直等着你！”
“我以后一定会修炼得跟师姐你一样厉害的！”
声音随着海风吹进对月耳中，对月的嘴角忍不住勾起，眼角眉梢渐渐弯下：她还挺好笑的。
对月没有回应，径直靠近瀛洲，山上青绿松柏，已能棵棵分明望见，对月随手牵拉一朵天上的白云，把自己包裹住，然后这朵“云”大摇大摆飘进瀛洲界地。
“云”直直停在陆青崖头顶上。
陆青崖正无声立在伏魔碑前。
出入瀛洲的路他走了几百年，太过熟稔，哪怕眼睛看不见，也知道眼前是哪里，又刻着什么？
“碑前发尽伏魔愿，要休且待青山烂。”陆青崖喃喃自语，“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辛雨庐歪头：“陆师兄，你吟《伏魔诗》做什么？”
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陆青崖在心中又默念一遍尾句，三更，怎么可能见日头啊？
此番出山门再入山门，重立在伏魔碑前，忽然生出许多从前没有的感慨，想到挥剑题下此诗的祖师爷。相传在创派之前曾有过一位爱侣，但后来却与之和离，永不相见。再后来，祖师爷创立了瀛洲派，终于可以一心伏魔卫道，再也没有任何外物可以干扰到他。
陆青崖耳畔恍然响起刀剑金石，鲲鹏扬风之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他在入道七百九十九年后，真正理解了祖师爷。
“熟读并背诵全文，时刻践行。”陆青崖沉声回应辛雨庐。
这是祖师爷的原话，辛雨庐不由点头：“对、对。”然后大声朗诵了一遍《伏魔碑》。
陆青崖没有等他诵完，就抬腿迈步，走了四、五步，渐渐放缓刹住。陆青崖抬头望天。辛雨庐此时读完了，跟过来，也仰头：“咦，今天的浮云怎么没扫干净？”
瀛洲外面被众云萦绕，山门里头却是不允有浮云的，因为浮云代表着杂念和纷乱。辛雨庐呼唤负责打扫山门小师弟：“梧月师弟，邱梧月——这么多云，你在哪里？怎不应声？”
最后揪出来，小师弟躲在山后洞里睡懒觉。
辛雨庐好一顿耳提面命。
邱梧月羞愧得要死，操起扫帚忙不迭开扫，仿若凡间寺庙里扫落叶的小沙弥。
唉，这里还有一朵。这里还有三朵。邱梧月在心里嘀咕，浮云跟落叶一样，天天都扫不完，因为怕辛雨庐，他一直耷拉着脑袋，没发现其中一朵未扫的“白云”偷偷开溜。
那云落到松间，对月从中跳下来，举臂扯下白云其中一片，在身上绕了绕，就成了素白里衣。又摘松针一洒，眨眼间多了件青色罩袍。他再摸摸发髻，从上到下完全改做瀛洲派的打扮。
几名刚入门【创建和谐家园】迎面走来，他们尚眷恋人间吃食，一边走一边火热议论饭堂的花馍。对月见状，面不改色，站定等待。【创建和谐家园】们以为他是高阶师兄或师叔，皆噤声行礼，对月逐一受了，言笑自如。【创建和谐家园】们走后，对月转身，继续朝瀛洲深处走去，比之前做云还光明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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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月侧身，隐在青松后面，他最外层的道袍本就是松针幻化，瞬间融为一色，瞧不出身形。
对月窥见陆青崖和辛雨庐走到石阶最顶上，在一扇石门前被拦住：“陆师弟辛师弟，师傅正在闭关。”
辛雨庐闻言皱眉，看向陆青崖，陆青崖亦微蹙眉头：自己出瀛洲时师傅尚未闭关，也未曾交待过要闭关。
陆青崖先舒展眉头，而后恭敬朝师兄们作揖：“请问两位师兄，师傅已经闭关多久了？何时会出来？”
“师傅七日前才进去，少则七七四十九日，多则五百年会出来。”其实守门【创建和谐家园】们并不知晓出关日期，但范围越广阔，越不容易说错。
“五百年？你怎么不说一万年呢？”辛雨庐忍不住斥道。
两守门【创建和谐家园】点点头：“一万年也有可能。”
范围还是说小了，下次改正。
“你们怎么能这样！”辛雨庐忿然，脚步不自觉前迈，几乎要贴上左边那名【创建和谐家园】的胸脯。
陆青崖听声辨位，担心起冲突，上身前倾想要拦住辛雨庐。
守门【创建和谐家园】齐刷刷拔剑：“瀛洲戒律，掌门闭关，不得硬闯！”
其中一中年样貌的【创建和谐家园】淡漠看向陆青崖：“陆师弟，你也算年轻一辈里领悟机缘的，怎还这般冲动不定？”
“师兄见谅，青崖一时鲁莽，绝无冒犯之意。”陆青崖躬身，并把辛雨庐拉至身后，缓了片刻，才温声再问：“师兄们，师傅闭关前可有什么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