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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埂十丈之下，是地三仙的一处妖府，现下冬薯、茄子、大椒都在，他仨已在府里待了整整一日——不是不喜人间热闹，而是晓得犯了丞相“暗中相护少主，切不可引起其余五界注意”的政令，自罚禁闭。
冬薯忍不住去听城里的爆竹声——往年苏家守岁可热闹了，想去看看啊。
如坐针毡：“关也关了一日了，可以出去了吧？”
大椒之前一直低头，听到这话，抬首蹙眉：“才一日你就又要去惹祸，要是被丞相知道了，罪上加罪，只怕会罚你自戕。”
冬薯脖子骤缩，这么吓人吗？转念想想不对劲，什么叫“又”？刘猎户家的主意不是你大椒出的吗？
冬薯瞪大椒，继续嘀咕：“叮嘱了家里的鱼妹妹，少主有异速报洞府，怎么一回消息也没传？”
茄子白眼：“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江陵众妖里有只猫头鹰，就在这时破朝天的府门而入：“唉、唉，正好我这也带回一个好消息。”
他前日回了趟妖廷，因为三妖私交极好，特来相告，
“什么消息？”
猫头鹰在桌上落下，喝了口水，才徐徐道：“丞相最近指定了新的老大，来江陵坐枯梦【创建和谐家园】的位置，说会绝对保证少主安全。我们终于不用群龙无首了！”
“首先我们中间没有一条龙，其次你这是好消息？”
猫头鹰点头：“我这个消息好就好在只有一点。”
群龙有首那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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茄子则阴恻恻追问：“是哪一位要来？”
猫头鹰摇头：“秘密，不知，但我打探到，他已经在路上了。正月初一，寅正四刻到任。”
于是，三妖等到四刻。
还非要拉着猫头鹰一起等。
“早睡早起，保重身体——”城里打更人的声音传至妖府，已气若游丝，但附近农户家鸡的打鸣却格外响亮。
“呵，四刻了，还没到。”冬薯不屑，头回上任就迟到，是个孬种。
夜雾散去，晓色映山头，妖府内闪了两道红光，继而橙光、黄光、绿光、青光、蓝光、紫光，极为耀眼，地三仙都忍不住用手去挡，连习惯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猫头鹰都紧闭双眼。
杀气的筝与高亢的唢呐交错，彻响片刻，接着，骤地发出另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一只紫靴径直从顶下踏入妖府，妖府的天花板破了十人环绕那么大的窟窿，粉尘不住往下掉。
接着，又是另一只红靴。
冬薯仰面痴呆了很久，才喃喃自语：“他怎么穿不一样颜色的鞋？”
“笨蛋，两只都是左脚，来了两位。”茄子抿唇，新来的首领不仅有两位，且皆高过五丈，这一抬一落脚的意思，是给他仨下马威？
茄子不禁与大椒对视一眼。大椒清了清嗓子，仰头高呼：“二位大人，还请府内说话，切莫因大动静引起它界注意。不然丞相怪罪下来，下官可担待不起呐！”
这招有效，新来的首领们麻利缩身，很快与三仙一般大小，立定府内。冬薯定睛细看，两位大人皆仰着面，傲慢得很，双双皆是朝天鼻，一位头上有角，另一位则长着两个蒲扇耳朵。
原来是牛侍郎牛安和豕将军朱全。
哼，果然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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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冬薯心里嘀咕时，牛安抬起右手，朱全抬起左手，徐徐拉开，中间渐起一道幽蓝平铺的光，好似一道流动的卷轴。
牛安朱全异口同声，照着卷轴念：“涂窦、阙紫、卿焦，地三仙听令！尔等镇守江陵一十六年，相护少主，兢兢业业，劳苦功高，今擢升回庭，拟任诏狱廷尉和左右监。切记面不改色念完上面两句，稳住三仙，待顺利押解回招狱，本相再来治他们的罪。对了，这句和上面那句就不要念了，心里明白即可。”
*
清晨的天空泛着淡淡的幽蓝色，医馆比往常提前一个时辰开门。余悠悠、对月和二位道长今天要走，苏家众人包括胡婶，一个不落送出门来。
“过了十五再走吧！”玉大夫依旧挽留，年里何必匆匆。
昨夜下过雨，青石板仍是湿的，屋檐上积的水滴零星落下来，啪嗒——啪嗒——打在青苔上，愈发湿滑。鸟鸣清脆，路过一位打伞的行人，偏头望来。
玉大夫识得路人，同其问好。路人回声好，说自己今日着急赶路，先走了，然而视线却忍不住划过众人，最后，落在陆青崖的眼睛上。
路人目露惋惜，脚步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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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雨庐楞了数秒，亦附和道：“是啊是啊！”虽然师兄撒了谎，但不为过，谁叫凡人总把年节看重。
良久，玉大夫叹了口气：“以后有机会，道长们要常回江陵城看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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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几日与对月观察商议，决定先不管城内众妖，但妖精们只要一日还在江陵，自己心里就始终存着一份挂虑。日后眼伤治愈，重能降妖伏魔，肯定会再来江陵。
江陵无妖后，后会无期。
陆青崖逐一向苏家人道谢道别，辛雨庐跟着学样，瀛洲【创建和谐家园】，礼数不可缺。对月却迥然不同，站得离苏家大门远远的，有一搭没一搭摇着扇子，苏家人望他，他就同他们笑一笑。陆青崖道完别，朝巷子外头走，辛雨庐即刻紧跟，对月却要慢上片刻，朝苏家众人又笑了笑算作道别，而后才不紧不慢转身，跟上。
四位里余悠悠是最依依不舍，牵着苏玉鸾的手，说着一定要再见面，突然，玉关插话进来：“余姑娘。”
苏玉鸾见状，捂袖笑着后退。玉关反而不好意思了，本能低头，余悠悠只能瞧见他乌黑的发丝和那条荼白发带。
“余姑娘，这一别——”
这一别，你这条攻略线就又断了。余悠悠心里不自觉接上玉关的话，重开进度不知几时？
她不禁眉头深蹙，玉关便在这时抬起头来，刹那间余悠悠对上他漂亮的眼睛。
她真是爱看这双眼睛，谁不喜欢好颜色？
尤其此刻，因为分别，更多一分贪念。余悠悠一直盯着看，不知不觉中眉头重新舒展，玉关后面支吾说了什么，并没听进耳中去。直到隔壁刘猎户出门，失修的门连着发生“嘎啦”巨响，才把余悠悠的凝视和神游打断。
余悠悠朝刘家望去。
刘猎户亦眺见这边送别，赶紧跑来参与：差点错过了热闹！
他更期盼同陆青崖说话，余悠悠就是一句道别，一带而过。
余悠悠的视线随着刘猎户转身收回来，又越过刘猎户往远处投，瞟见他家门口那棵歪栽的常绿树。
仍然不知它是何品种。
上回人太多不好意思问，现在身边只剩下玉关，余悠悠笃定玉关不会笑她，便指向绿树：“苏公子，那棵到底是什么树啊？”
玉关先怔，继而笑答：“是桂花树。”
原来是桂花啊，可惜来得不是时候，余悠悠的记忆里，八月十五，满城花香，地上全是金黄色的小碎落花。再早点小时候，外公会捡了桂花洗干净，加上白糖熬成酱，装在罐头里。之后数月，蒸糕放桂花酱，包汤圆放桂花酱，做糯米藕也要放，连吃馒头都可以夹。
“小时候我家经常捡桂花做桂花酱，很香的。”余悠悠同玉关分享美食记忆，“还有桂花糕，桂花汤圆和桂花糖藕。”
玉关旋即追问：“你家在哪？”
余悠悠眨眼，讳莫如深。
好在玉关多数时候心大，没起深究的心思：“说来我们差不多，这的桂花吃食也这几样，当中我最喜欢桂花糕了！”
本地桂花糕做得最好当属城西【创建和谐家园】子，同样一笼蒸起来，就是比别家方正、紧实。刚出炉烫得手都接不了，明明知道要放凉，却一刻也等不了，想立马咬一口。
玉关突然生出特别强烈的愿望：今年八月，带余悠悠去吃【创建和谐家园】子家的桂花糕。
不，八月太远了。虽然桂花糕肯定要带她吃，但想更早一点再见她。
“其实，我们家这棵树也、也产吃的。”玉关吞吞吐吐。
哪呢？哪有树？
余悠悠放眼，医馆门口为了方便进出，没有装饰任何摆件，毫无遮拦。
她顺着玉关手指找了半天，才发现是苏家院子里一棵大树高过院墙，远远也能瞧见半簇枝叶。
余悠悠默道：没想到玉关也有“一生要强”的时候，连棵树都不想输给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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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了香椿芽，烫一烫，再打个鸡蛋，加上盐和黄酒，锅里兜一圈成蛋糊，再浇上热油。鲜美不腻，一盘子香椿能下三碗饭。而且吃的时候正是春天，天气也不冷了，人从里到外都是神仙。”
“最早三月末就能吃到了，到时候你来江陵吧。”
余悠悠还没吃过香椿，肚里的馋虫被勾得不行，一口答应，正要多问，却听见不远处辛雨庐高唤：“余姑娘，上路了！”
虽然“上路”的寓意不太好，但见辛雨庐疯狂挥臂，语气和表情也不大好，余悠悠还是赶紧追上队伍，插到辛雨庐和陆青崖中间：“对不起，对不起。”
辛雨庐挑眉，似乎想责备，却不便开口，陆青崖始终一言不发。陆青崖右侧是对月，四位里属他脚步最轻快，摇着扇子，优哉游哉。余悠悠隔着眺了一眼，师姐那双桃花眼一如既往似笑非笑，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担心师姐走火入魔了。
余悠悠又扭头回望，苏家众人虽然小得只剩黑点，但仍站在原地。
直到过了巷子又过了街，再也瞧不着。
……
望不见人后，苏家人仍在门口站了会，玉大夫道：“回去吧。”
慢慢转身。
大家随着陆续跨过门槛。苏玉鸾一回家就去瞧她的狸猫，推开闺房门，猫窝里空空，床上桌上乃至柜子底下全是空的，狸猫溜到哪去了？
“花花，花花？”苏玉鸾满院子找。
远处，两条街外某屋顶上的梼杌，清楚听到呼唤。他抬起的前爪停在空中，有一秒迟滞。
落下，继续向前。
他得跟着那女妖，还有那俩臭道士，还有新来的那个疯子，一闲下来就想逮他斗法，导致他现在不得不隐藏气息，还不能紧跟，需保持一段距离——余悠悠他们都要到城门口了，他却只敢跟至承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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梼杌狠狠伸爪去扇。
……
半个时辰后，梼杌发现自己可能做猫做久了，真的有了隐疾，一路上遇耗抓耗，看到狗就想上去打一架。等他好不容易赶到城门外，余悠悠们早没了踪迹。
雨水冲刷加乱刮风，连气味都被掩盖了。
梼杌，跟丢了。
听道士们说过要回瀛洲，梼杌决定往东海寻去。
然后就紧走慢走寻了十来天。
这天夜里，梼杌正在钱塘城里嗅着，蓦地浑身颤抖，脸色煞白：“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