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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重没施多少力道,手很轻易地被她推开,掌心探灵印闪烁两下归于沉寂。
他眸中弥漫着迷茫的神色,片刻后意识到了什么,方才拘谨开口道:“抱歉,是某唐突,惹姑娘误会了。只是小小灵技以探虚实,并无伤人之心。”
白衣男人在一旁憋笑憋得很辛苦,这时终于破功,从喉咙里发出咕噜的笑音。
六重在原地衡量片刻,肃然道:“姑娘,某有一事不得不问,如有冒犯还望海涵。”
“……”花宵等了几秒,才发现没有后话,“那你问啊,不开口等着我替你问?”
她没耐心等他打完哑迷。
这六重说话文绉绉的,一看就是读过书的谜语人,话说一半必然卡壳以示城府深沉,最让人头大。
白衣男人已经笑得趴在了棋盘边,肩膀耸动。
六重皱着眉睨他一眼,抿了抿唇,复又看向花宵:“敢问姑娘可有师承?”
这话问得突然,不过她没有迟疑太久:“嗯怎么说呢……和你有关系吗?”
“你身上【创建和谐家园】的气息,与一位故人相似。”六重顿了顿,补上一句,“他消失了很多年。”
“哇!那可真是太震撼了!”她故作惊讶,“刚刚是江三与故人相似,现在是我与故人相似。你们的人缘真是好,故人都能遍地走,你看我这把剑像不像你们某位故人转世?”
六重被她的话噎了片刻,明白这是个不好对付的,一时头疼:“姑娘……”
却听“刷”地一声,银光出鞘,正是花宵抽出了剑。
她出剑很快,没有任何征兆,勾起的剑柄在她掌心猛地转了一圈半,剑尖便指在了身前的两个人之间。
这里的光源极亮,而她的剑光即使紧靠着灼眼的烛火,也并不被衬得黯淡,反而更为锐利逼人。
白衣男人脸上的笑凝固了,六重亦不解:“这是何意?”
花宵轻飘飘地落下一句:“烦了呗。”她碧色眼瞳倒映出明烛摇曳,嘴角尚含着盈盈浅笑,似乎脾气很好的模样。
然而下一刻,她掌间银白剑光便当空劈下,直击桌上未完的棋局。黑白棋子被剑气带动着卷向两端,棋盘从中间断裂,上方吊着的烛火不断明灭。
江怀玉瞳中金光一现,阴阳照会,将周围的灵息活动收于视野。只见这洞穴中所有的灵气都向她一人汇去,仿佛霎时四方辐辏,众流归海。
六重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形便被一枚乱飞的棋子击中,瞬间消散。白衣男人面目顿时凝重。
他启唇还没落声,便听得三声悠长的钟磬之音,脸色立时苍白如纸。
明灭的烛火终于定格。风凝固在半途,又在某一瞬间陡然涌动,将周围景色翻转。
天旋地转。
花宵再睁眼的时候,又站在了离后门不远的地方,身边是同样懵然的江怀玉。
他们相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同样的“?”
最终还是江怀玉打破了僵局:“招式不错,就是有些突然,我以为你们聊天还算融洽。”
“……”花宵移开视线,“再过去看看。”
他们迎着颇为耀眼的烛光,又走到那一方棋局前。
六重执着一枚剔透白玉棋子,淡声道:“你这步棋走得太妖,不好。”
“能赢便是。”白衣男子轻嗤一声,却很快敛起笑意,“有人来了。”
六重闻声抬头,看见了神色复杂的江怀玉和花宵。他一时踌躇,不知道该不该跟着他们一起神色复杂。
花宵:“你说话啊江三。”
江怀玉:“说什么。”
花宵:“就你之前说过的,什么冒昧什么前辈,听起来很体面但被这家伙嘲笑的那句。”
“……”
他们这下足以确认,秘境内的时空被重置了。现在他们带着记忆回到原点,而下棋人却不再记得他们。
或许这真的是秘境的最后一道谜面。不然怎会如此磨人,恍若没有终止的死局。
“哎呀,你思考得太久了。要不我先砍他们一刀,你组织好语言再重开吧。”花宵忽然笑了声,混不吝道。
江怀玉:“等……”
“玉流光。”
这回是六重先开了口。
第 6 章
“敢问姑娘可有师承?”
六重问下这句话时,花宵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她看起来满不在乎又极为从容,好似问题与她无关。思绪却不自觉,被引向很久以前。
天启二十四年。
这年是修真界灵气复苏的第二十四年,凡间灵门从无到有,堪称一息万变。
京州位于凡人界中央,百年来花天锦地、丰亨豫大,是无数文人江湖客心中的天都。然而此时此刻,京州城门外却满目疮痍。
血水流淌进黄沙之中,被疾风风干成暗褐色的结块。举目四望,堂堂京州竟如同被浩劫扫荡,堆积着的人尸像一座白花花的小山,将城门与绵延向远方的官道截断。
花宵一睁眼,阴冷潮湿的腐烂气息立刻侵入肺腑,令她几欲作呕。她意识到自己处于一方黑暗拥挤的空间,头顶让人毛骨悚然的滴水声此起彼落。
她记得,自己刚刚还拿着那本《新高考作文全解析》,坐在私家车后座翻阅。
司机回过头对她说:“大小姐,千万不要有什么压力。未来的道路你哥会安排好,你要是为了这次考试坏了身体,你哥可是会拿我们问罪的。”
花宵从作文范例里抬起头,面无表情:“第一,我没觉得压力大。第二,你是司机,司机开车可以不看路,转头和乘客说这么长一段话吗?”
司机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她不服管教,还想再补充,却见花宵的瞳孔猛然缩起,表情带上了几分扭曲。
“你他爹的看路啊!”
这是花宵留给二十一世纪的最后一句话。
随着发动机的啸叫与金属摩擦产生的铮鸣,她看见火舌翻卷。巨大的作用力撞断了她的脊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突然勘破了真理:坐车一定要戴好安全带。
花宵努力将手臂挪动一寸,换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她以为自己被掩埋在事故废墟里,此刻心绪百转,不能安息。
自己或许撞上了一辆大货车,货物倾倒埋住了人,所以周围才这么拥挤黑暗。也不知道货车运的什么货物,都发烂发臭了,像九八年的鲱鱼罐头。
她缓慢地闭上眼,怀着对有关部门办事效率的信任,耐心等待救援。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猛地睁开了眼睛。
爹的,要窒息了。
救援队到底能不能行啊?不行她就自己刨出去了。
事实证明,她还是得自己刨出去。
花宵掀起最后一截埋住她的残肢时,已是日落黄昏。她一手拎着有肌肉横截面的断肢,一脚踩身下支离破碎的颅骸,竭力按耐自己呕吐的冲动。
她说怎么这么难闻,原来是臭了三天的尸山。
……啊。
啊???
这是法治社会可以出现的场面吗?此情此景的离谱程度,已经可以与《新高考作文全解析》范文里出现“犯罪后毁尸灭迹的一百零一式”相提并论。
她呆滞片刻,回神后猛地甩开断肢,整个人因此失去平衡滚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没有想象之中那么疼。她的身体似乎轻盈了些,就连砸到地上的动静,也十分微弱。
她在地上转了圈,仰面朝天,脑内一片混沌。
这是哪?
她怎么会到了这儿?
显然,这个经典的问题不会得到回答。
花宵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耗费太久时间,因为一但平静,便有剧痛从下腹部传来。她支起身,看见自己身上有一个血淋淋的豁口,几可见肠。
与此同时,她明白了身体变得轻盈的根本原因——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孩。
当事情足够离谱时,花宵甚至忘记了恐惧。她坐在地上,用手抵住腹部的伤口,开始思考自己穿越到了什么朝代。
看装束,似乎是宋明时期;看远方的建筑,又隐隐有清王朝的影子;再看路过的那个酒徒,竟有几分唐代风韵。
她回顾高中历史,发现自己学习的知识太过粗浅,不足以作出任何有建设性的判断。
真是吃了应试教育的亏。
不管怎么样,既然从车祸中死里逃生,那就是她命不该绝。她决定秉承穿越者的优良传统,三年中举五年拜相,十年步步为营操控政局,在第二十年登临王座,大赦天下。
嗯哼,当然只是想想。
二十年称帝计划暂时搁置,她把当前目标设定为活到第二天。
凭她这副幼童孱弱的躯壳,以及不断冒血的伤口,不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恐怕便会成为路边的一具干尸。
花宵坐在原地缓了片刻,决定起身找个郎中。离开尸山时,不忘从邻居兜里顺走几枚荷包,权当做诊金。
不知道为什么,好几个邻居口袋都空空如也,好像已经被人洗劫过一回。她费劲地翻了半天,才凑足几两碎钱。
拖着沉重的身躯走了段路,她听见背后遥遥一声唤:“喂,小孩儿,你都不怕的吗?”那人声音清冽却含糊,带着恣肆的酒气,正是方才路过的白衣酒徒。
他披衣散发,气质颠倒放达。凌乱的青丝下,隐约可见面容——或许是太朦胧,竟感觉是个极漂亮的美人。
花宵停住脚步回首。
那酒徒又道:“头一回见这么胆大的。倒是有几分修行的资质,可惜活不长了。”
花宵觉得有被冒犯到,但她不准备和酒鬼论短长,转身向城门行去。
“城门关了,你进不去。”
花宵闻声驻足,缓慢转身问:“你想干什么?”
他闷笑几声,提壶晃了晃:“不干什么啊,就到处走走看看,因为我也进不去。小孩儿你倒挺有意思,发生这些事,为什么不怕?”
花宵的心情说不上完全淡定,毕竟换谁突然穿越,都不至于逼格高至如此。她只是觉得恍惚不真切,痛感如隔云端,况且她现在没时间花在重复“我在哪你是谁”上。
于是她道:“哦。”
酒徒:“……没了?”
“那我给佛祖扣个1,求他保佑我?”她语气淡淡。
酒徒哈哈大笑。他抬手一捻,灵光从他的指尖飞出,落在花宵腹上伤口。温热的暖流抚平了疼痛,潮湿血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
“止血了。你还能多活几个时辰。”他说,“小孩儿来,和我说会话,就当是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