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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长风道人真是老得出奇。小时候他还没觉得，近年再看，居然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老人，褶子堆了满脸满身。
长风道人不怎么伤感，笑眯眯地把凉好的茶汤送进嘴里，发出餍足的喟叹。
“子升，你就不好奇我和薛长老最后给出的那筹码，到底是什么吗？”
薛子升眨眨眼睛，从方才故事里抠出来三个字：轮回道。
这东西也能典当？
像是看出来薛子升想问什么，长风道人自觉回答道：“万物皆有轮回。六道生死相续，无有止息，这进入轮回的资格，就是我们给出的筹码。”
听起来很沉重，薛子升想。
谁知道长风道人突然爆发出一阵猖狂的大笑：“别难过，孩子，轮回算什么！喝完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新命新生，全然换了个人，不要也罢。”
“这两块玉，我们用从宗门流水里抽出来的资金置办的，是内置豪华空间的好东西。”长风道人说，“我和薛长老不入轮回，寄身玉中，也算快哉！”
忽而风起。
不知何时辞别沈徽的薛长老也来到偏殿，和长风道人相视而笑，两个人的身形同时消解于空中，像风抓不住形状。
薛子升睁大了眼睛。
人没了？这就没了？
周围很冷。
桌椅的影子里，墙角的阴暗处，有黑色的恶鬼摩擦着牙齿，阴惨惨发出尖啸。那是万相鬼，来收回许诺的筹码。
两个修为不算浅的修士，居然就这样化为烟尘，一丝痕迹都没给别人留下。
薛子升第一个反应也不是难过，而是愣怔。
长风道人和薛长老是长遥宗的砥柱，他们就这么没了，那宗门还有明天吗？
“喂喂，子升。”
大抵是幻听了，居然听见长风道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薛子升，掌门师兄叫你呢，你小子听到了回一声！”
大抵是幻视了，居然看见薛长老在疾言厉色。
等等。
好像不是幻觉。
薛子升揉了揉眼睛，看见案上两块拴在一根绳上的良玉，玉的上方，长风道人和薛长老作为两道虚影，活色生香。
薛子升：“啊？？？”
薛长老哼哼道：“都说了我们打算寄身玉中，快哉一生，你表情怎么像是要永别一样？”
薛子升：“……”
夭寿啊，玉佩老爷爷的情节居然也成真了？！
还买一送一，直接拿俩。
长风道人摸着影子胡须，乐呵呵道：“子升啊，你也知道，我和你爹这些年在外面欠了不少的债。既然我们已经失去躯壳，归于玉中，那宗门的债务，只能交到你身上了。”
“我早已传下掌门手书，以后长遥宗的担子，还得靠你来支撑呐。”
薛子升莫名听见了长风道人的话外音：决定就是你了，继承我们蚂蚁花呗的少年！
……
偏殿门外。
花宵附耳，紧贴着金属和木质的殿门，偷听里面发生的对话。一开始还能捕捉到几个字眼，到后面居然嗡嗡轰轰，什么也听不清了。
江怀玉也附耳，贴在她旁边几寸的位置。
问潮生也附耳，贴在江怀玉旁边几寸的位置。
兰亭月也……
四个人队形整齐划一，姿势高度重合，紧张关注着偏殿里发生的事情。
门忽然开了。
还是朝里开的。
四个人一个没注意，直接栽倒在地上，栽倒的姿势也整齐划一，像四根笔直又笨拙的木头排列在门口。
花宵抬起脸，龇着牙道：“是薛子升啊，你还没死，真好。”说完朝殿内瞧了瞧，“长风道人呢？”
薛子升的表情看不出任何起伏。他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绳，绳上系着两块玉：“在这里。”
花宵：“啊？”
“《懒公子修真记》实在太准了，青青草原生实在太狠了，”薛子升面无表情道，“宗主果然成为了懒公子的随身老爷爷。甚至，一下就得到了两个。”
两个玉佩晃呀晃。
花宵眯着眼睛看去，阳光被剔透的玉折射出几道彩色的线。她居然莫名从两块玉佩上看出表情来——
一个耷拉着嘴角，时时刻刻不高兴的样子，在唱白脸。
一个和和气气，满脸苍老的皱纹里藏着笑，在唱红脸。
他们在阳光下晃呀晃，洋洋得意，似乎在说：看，我们的孩子长大了。
第 49 章
薛子升成为代行掌门的时候, 正是一个大好的晴日。
天高气清，长遥山下云流飘渺去无影踪。飞鸟掠过险峰，啼鸣在谷中漾为波澜。
【创建和谐家园】们如潮水般围了半个山头, 昔日看不上他的、看不惯他的, 全都低着脑袋，把手心里的布料搓成皱巴巴一团。
没有人会羡慕此时的薛子升, 毕竟长遥宗的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代行掌门相当于债务接盘侠，只有薛子升这种财大气粗的能胜任。
花宵挤在人群中间，踮脚眺望远处的桂袍少年。只见薛子升面容依然稚嫩, 神情肃然，嘴角紧紧地绷成一条直线。
他的腰带上，系着两块拴在同一根红绳上的玉佩。玉佩旁边飘出来两道朦胧的人影，一个胖些的是薛长老, 一个皱巴些的是长风道人。
这两位新晋随身老爷爷, 本来只有薛子升能看见, 然而人群里夹着个天生阴眼的江怀玉。
江怀玉拉了个传音入密群, 给其余人实时转播。
江怀玉字正腔圆：“注意看, 这个男人叫薛长老。他一个左翻滚，一个右翻滚, 对自己灵活的状态十分满意。”
“旁边的男人叫长风道人, 是薛长老的好兄弟。今天是他们共同的儿子——薛子升的入职仪式，两位老父亲满心期待。”
“薛子升开始演讲了！薛子升卡壳了，薛子升忘词了，薛子升涨红着脸, 夹紧尾巴下台了。现在社交达人费满接过他的接力棒, 给大家表演拿手的铁头功。场子热起来了！”
“长风道人听完薛子升磕磕巴巴的演讲, 似乎有些焦灼, 细小的眼睛缝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薛长老一个左勾拳，一个右踢腿，可惜全都没打中。”
“而这两位新晋随身老爷爷不知道的是，他们即将面对的不仅是儿子新官上任，还有未来将加入家庭的另外二十四位随身老爷爷。”
“除此之外，还有十六位风情各异的美人在等待着小薛掌门。而一十四位虎视眈眈的大佬们正摩拳擦掌，准备给小薛掌门成神路上添点堵。”
花宵拍了拍手：“……好专业的解说，江三老师。我已经能幻想出二十六个老爷爷争风吃醋的场面了。”
兰亭月闷闷地笑了声，也在看薛子升失败的演讲。他却是未曾想过，薛子升竟也是东岳兰氏所出——不过这已经不要紧，薛子升现在有了新的名字。
兰亭月从小就知道，他的家族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兰家更像是斗兽场，把新生的孩子们放进围笼里互啃血肉，几乎养蛊般争出几名少年仙才。
薛子升离了那里，对他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宿主！】
兰亭月的刀抖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垂下眼睫。
【宿主，任务不能再拖了，】系统哭唧唧道，【你看人家年纪轻轻都当上一宗之主了，你还在划水，这像话吗！】
谈起这把刀，以及上面附着的叽叽歪歪的“系统”，兰亭月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那年他重生在择刀之前，和钦天监其他修士一同前往刀冢。不知为何，就被这把名为斩月的凶刀缠上了。
斩月非说自己是什么“来自异世界的恋爱系统”“不谈成恋爱世界就会崩塌”，要求兰亭月迅速选定一个攻略对象，通过完成任务获取修为值。
在东玄土生土长的少年哪里见过这种玩意儿，以为是自己生了心魔，当即像沾上了脏东西，四处找破处心魔障的办法。
结果当然是没用。
兰亭月被迫成为【系统0856】的宿主，复仇大计一个极速回旋，变成了恋爱大计。
根据系统的阐述，它本来配对的是一名来自地星第一位面的少女。然而少女降落后失去了坐标，系统实在找不到，只能附在神兵上休养生息。
系统这一休就是好多年，电池实在不够了，正逢兰亭月来刀冢择刀。
系统见这位少年形象好气质佳，是个谈恋爱的好苗苗，当即决定放弃失踪原宿主，投入新宿主的怀抱——虽然这位新宿主冷漠至极，完全没有接纳它的意思。
真是，谈恋爱拯救世界不是基本操作嘛！大家都是这么事业爱情双丰收的。
【宿主，这都好几年了，你的攻略对象还没确定。】系统继续哭唧唧，【再这样下去我的电池耗尽，咱俩会一起被主神漩涡绞成碎片的！】
兰亭月头更疼了。
他在识海里回应系统：“所以你本来应该绑定的人呢？为什么是我？”
系统小声道：【宿主好看，小说里长宿主这样的，肯定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这是优势啊，在恋爱里很重要的！】
兰亭月：“……”
明明是夸他的话，但被这玩意儿说出来怎么那么糟心。
他正打算像往常一样，无视这破烂系统，却听斩月铮鸣一声，激动地颤抖起来。
系统：【报告宿主！主神塔信号恢复了，我找到了原宿主的方位——那位来自地星第一位面的少女，此时此刻就在……咦，就在两米之外？】
兰亭月此时站在人群之中，人群密度极大，方圆两米站了快十个人。然而多是些男【创建和谐家园】，除了……花宵。
花宵他再熟悉不过，一个嚣张的对手，不可一世的宿敌。确实有不得了的剑术，但不知为何，一直在静夜思混迹。
静夜思是什么地方，兰亭月都不怎么愿意多想。虽然他们和钦天监关系近，但归根究底是一群末路之徒。
花宵在里面显得格格不入。
正这么想着，系统又说话了：【原宿主本来是富家千金，降落东玄后被另外一个气运之子捡到，掐断了她与天道的联系。我说怎么一直定位不到……她就在你左手边第二个，宿主，你好像认识她。我看到你和他们走了一路呢！】
左手边第二个。
兰亭月闻言看过去，眼珠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怎么还真是花宵那家伙！
她是什么来着……地星第一位面的富家千金？恋爱系统本该绑定的奇迹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