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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球竟是我自己！
如此说来，远方那四个光球，恐怕就是她的冤种队友们了。
她凑近，果然听到几个光球在说话。
“这是哪儿哪儿哪儿啊？我身子呢，怎么被断头了？！”这一听就是问潮生。
“别吵，你是傻的吗？”
“公仪秋身体里的那位让我们进了她的记忆境。境外的人无法拥有实体，所以变成了光球。”江怀玉冷静解释。
花宵在一旁看着几个光球飘来飘去，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忽然有些想笑。
下面传来几道谈话声，一男一女，声线有些相近。
她看过去。
男人一袭绣银广袖，墨发如瀑，川渟岳峙风骨卓卓。看容貌，正是蓬莱掌门容成西。
而他身边的女人矮他半个头，长相与容成西七分相似，可以看出血脉相近。此刻正用柔冷的声线，与容成西交谈。
“阿兄。”
啊，原来是容成西的妹妹。
花宵想。
还不等她再多想什么，一道巨力拍在她的识海，将她拍进了下面人的身上。昏昏沉沉间，记忆刺入她的脑海，被输入琅嬛中的往事，朝她一股脑涌去。
“阿兄？”
女人发觉兄长突然痛苦地捂着头，感到奇怪，“你怎么了？”
女人过了一会又道：“都说不用担心了，我已经找到长生的办法。在上界埋着的酒应是熟了，等天梯重开，我们……”
花宵没有工夫与女人搭话，因为大段大段不属于她的回忆，正在脑海中窜动。
这份记忆属于容成西。
……
容成西仍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千年前，上界三大仙洲经过商议，决定切断天梯通道，凡人界与上界从此不相往来。
这是充满争议的决策。切断天梯可以保证上界灵脉充裕，培养飞升真神座的天骄；然而下界则将陷入荒芜，几百年下去，“修真”二字恐将成为一纸空言。
容成西不忍离开蓬莱，选择留在了下界。
和他同样选择的修士不在少数，然而千年来，下界的灵气日渐衰微，他们的修为不得寸进，逐渐与上界不能敌。
这要除去国师萧圣玉。
但萧圣玉在离开上界前，已是最顶端的修者，就算因灵气失衡无法进境，也令他人拍马难及。
大多数选择留在下界的修士本是人中佼佼，却被岁月消磨着埋没下去。要知道，修士的寿数与境界挂钩，而七境修士的寿数总共不过一千岁。
下界灵气枯竭了整整一千年。
有人生出心魔、境界不进反退，有人死于天人五衰，无处埋骨。这样的情况直到天启元年灵气复苏，才有所好转。
容成西是八境修士，寿数两千年，受到的影响并不大。然而他的胞妹容成遥就要危险得多，她仅仅七境，很容易就在这场对峙中衰竭死去。
容成西问过容成遥怎么解决，她只说自己有方法，而这个方法确实靠谱，支撑着她走到了天启年后。
容成遥是衍心宗的掌门。
花宵方才试探的那一句“容成掌门”，倒也没说错。
容成西在登州，容成遥在珑州。兄妹二人虽有来往，但仅仅流连于表面，容成西很久都不知道她说的“方法”是什么。
直到八年前，珑州沦陷。
容成西才知道，容成遥与万相鬼做了交易，换取“长生”。
万相鬼的交易有规则，杜南雁想留下残魂，付出了她的“自由”；而“长生”的代价太大，容成遥身上的东西不足以支撑太久。
容成遥透支了她的一切，可这依然不够；此时她的“理智”已经被典当，竟然将目光放在了她的宗门身上。
万相作为神祇，冷漠而狡诈。他将爪牙分散到东玄的每一个角落，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当他降临珑州，亲手收走容成遥承诺的筹码之时，万物变色。
容成遥问，长生在哪里。
神说，在上界之上。
万相的居所在上界更上的真虚界，除他之外无人能抵达。他收走了衍心宗以及辖地内所有生灵，吞吃入腹，他们的领袖容成遥早已出卖了他们。
为了“长生”。
凡人修仙，皆为长生。
没有人知道容成遥的结局，万相神带走了她的魂丹。或许将她的魂丹置于真虚界，也算是一种意义上的长生了。
容成西听到风声，赶到珑州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剩。
他在原地站了三天三夜，等到一只落队的万相小鬼，从它的口中打听到了始末。
但小鬼阴惨惨地笑起来，说这也是交易，它告诉容成西真相，而他不能说出去。万相神是东玄的神祇，没有人能议论他。
容成西到最后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上界切断天梯的时候，难道没想过吗？
容成遥决定典当“理智”的时候，难道没有预料到吗？
可他找不到答案了。
容成西为万相鬼交易的规则所挟，不能将真相说给任何人。他也确实没力气说了，这件事几乎撕裂了他原本的观念——所谓真神，所谓长生。
作为蓬莱的掌门，容成西看见【创建和谐家园】们汲汲求长生，不由想到上界更上的真相。于是下令推去与灵盟的一切往来，彻底避世，并放宽【创建和谐家园】们的课业要求。
凡界复灵，以容成西的资质继续修炼，绝对不限于八境。
可他再也没有进境。
这件事本该作为容成氏的耻辱，从此蒙羞下去，而容成西也自当缄口，做一个哑巴。
但当容成西听说薛子升不顾师门的阻挠，一定要报名琅嬛洞天的时候，他开始动摇。
因为他想起长遥宗掌门长风道人，和容成遥一样是七境，而长风道人活到了今天。
“这就是我想传达的事情。”
“发现问题的时候，不要质疑，因为问题一定存在；当身边人出现反常的时候，不能姑息，因为你已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趁着还没有酿成更大的灾难，去解决它。”
……
薛子升从记忆境中挣脱的时候，冷汗已经湿了衣袍。他眼睁睁看着万相吞去人间生机，数以千计的生灵因为一句“长生”，成为无可挽回的筹码。
长生。
东玄大陆数不清的修士，就算修到足以睥睨的十境，也不过拥有一万年寿数。真正的长生要多久？几万年，还是数亿年？
修士在天道下，不过是轮回中一粒沙，怎么可能拥有置换长生的筹码。
容成遥想得太简单了。
薛子升很快意识到，想得太简单的人不止容成遥一个。
凡界灵门里的大多数修士，都是从天启年后开始修炼的，至高不过五六境，还不足成为上界一个外门【创建和谐家园】；而其他更高境的，多是一千年前没选择登天梯，所以被留在了凡人界。
七境修士寿数一千年。
长风道人已经一千三百岁。
薛子升联想到问潮生曾说过的话。长遥宗众人对幻术的抵御力低得出奇，竟然没一个能看出问潮生身上的破绽。
是看不出来，还是已经……
那他呢，为什么他没有受到影响？
薛子升蓦地手脚冰凉。
光球逐渐落地，其他几人也接收到了容成西的记忆，面色都不大好看。有人没有意识到用意，而有人也猜中了实情。
剧情中止，天簿碎片从空中下沉，落在薛子升的面前。他们这一队最早触及内核，琅嬛便判定他们是最终的胜利者。
薛子升作为队伍领头人，理所当然得到了天簿碎片。
问潮生对着可以改变他命运的碎片，咽了口唾沫。他觉得此时自己应当狠戾些，暗算完周围四个人就走，毕竟他们本就是敌手。
他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只是收回了视线。
然而没过多久，这张天簿碎片被递到了他面前，问潮生几乎是震惊地看过去。
薛子升，这个在长遥宗处处与他作对，甚至为了阻挠他特意赶往琅嬛的人，居然最后将天簿碎片拱手相让。
让给一个魔族。
虽然问潮生说过自己不愿与众生为敌，但他没想过有人会相信。毕竟这些年不夜天当道，魔族的声望已经到了谷底。
薛子升说：“与我回一趟长遥宗，它就是你的了。”
第 41 章
坐上归京的飞鸢时, 花宵回头看向琅嬛。
蓬莱山下的洞天缓慢没于云岚之后，愈来愈模糊，而高座上那位蓬莱仙君, 向他们递来一个淡淡的目光。
容成西到底觉得愧疚。这些年, 他每年都会去珑州，从湖尾村一路跪到衍心宗, 磕成千上万个头，也赎不清容成遥犯下的错。
他曾以为自己很了解胞妹，其实并非如此。
凡人修仙本就是向长生而行, 何况被困在灵气枯竭的下界一千年，如同游鱼离水，无边绝望。
如若不是三十四年前剑仙一剑劈开天梯，令灵气再度播撒, 就算他有八境修为、两千年寿数, 也不敢说自己能熬过去。
容成西眺望远去的飞鸢, 只觉得心里有什么落了地。
他用这隐蔽的法子揭露旧事, 只是求一个心安。如果京州重蹈珑州的覆辙, 凡人界这三十四年所建的灵门，恐怕再难崛起。
容成西仰面望天, 阳光隐在云后, 依然刺眼。他不禁想，那上界再上的神祇，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只在万相鬼口中听过只言片语。这位古老的神祇与东玄同寿，无人见过其真身, 又或者说见过的都活不到明天。
或许神很快就会察觉他冒昧的揭露, 降下罪罚。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很轻, 容成西回头, 是贺再。这位苍琅洲少主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好像没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