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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凡间灯火交相辉映，照亮湖尾村的夏夜。江怀玉坐在私厨里，对着发光的灵简屏幕，眼珠微微移动，将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

  　　半晌，他笑了笑，心领神会。

  　　江怀玉幼年便出走京州，跟着乘虚老道人入世，就算从前不如何，现在也该长出八百个心眼了。他很快意识到花宵发送这条灵简消息的意图，转而看向食舍外的夜幕，听见刃划破晚空的声音。

  　　天际一片混沌，群云之中探出两柄尖锐的御行灵器，一高一低。高的细剑上，花宵远远朝他招了招手，而低的那把宽刀上则挤了两个人。兰亭月不耐烦捂着耳朵，试图忽略问潮生的聒碎声音。

  　　他们临近食舍大门时减了速，花宵将掌心的物事转了转，抛向江怀玉的方向。

  　　江怀玉起身，伸手稳稳接住，发现是她自己的灵简。屏幕亮着，主页面是一长串聊天记录，除去大篇幅的扣一消息，就是几条搜刮来的珑州旧事传闻。

  　　花宵落地收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衣摆，看向沉默的白发修士：“还需要我解释吗？”

  　　江怀玉是个聪明人，她相信对方能推敲出事情缘由。

  　　他果然说：“不必。先进来吧，外面这两位……”说着眯了眯眼，瞟向兰亭月旁边的问潮生，“阁下有些面熟，是姜潮道友？”

  　　问潮生眼神躲闪了下，最终仍是回道：“是我。”

  　　其实问潮生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混到敌方阵营里去的。薛子升事事针对他，他带来的人理应视他为仇雠，可照现在的形势，他已然打入敌方内部了。

  　　……当然也可以换一种说法，是他被敌方挟持。

  　　或许是看出他的窘迫，江怀玉没有继续问什么，站在门口向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耳目之后，关上了食舍的大门。

  　　手一挥，顺带打了二十张隔绝符咒在门上。

  　　四人围坐在冷清的食舍内，桌上的茶壶里只有凉水，气氛诡异又莫名的岁月安稳。

  　　花宵清咳道：“江师兄，我收到了你的消息，看说法，是对当年珑州的旧事有所了解？事关紧要，详细说说，最好写下来。”

  　　江怀玉：“我在珑州待过两年，确实对当年事有所耳闻。但多是些乡里传闻，不辨真假。纸笔找不到，我在灵简发文字给你。”

  　　……

  　　【湖尾村外卖江老板：

  　　珑州是一座灵气极重的城池，天造灵境遍布，就像我们之前去的盘星灵地。来往灵境的修士很多，所以珑州平日看起来热闹，但其实这里根本没有多少固定居民。

  　　旅店很多，但民居极少，都是些来了就走的过客。仅剩的几个小村落靠近珑州中心，我就是在那里向一位老人借宿了两年。

  　　开始的时候，我也好奇这里的情况。问了老人家，他避讳不敢开口，相处时间久了，才在言语中透露当年一二。

  　　老人家说，珑州八年前也曾是风水宝地。宗门三四处，有三元门类似的符修小宗，也有衍心宗这般规模尚可的综合宗门。村落更是许多，在宗门的庇护下安安稳稳。

  　　变故发生在八年前的一个中午。

  　　那天日升得很高，顶在正空中，照不出半点影子，却在一瞬间熄灭。约莫两三个时辰，天光重新亮起，人们发现整座城都不一样了。

  　　首先是衍心山，珑州地势最高的仙山，本来应该有衍心宗的二十四殿错落在山上，却在那之后无影无踪。而三元门，逍遥峰之类的小宗，也同样消失不见。

  　　受这些宗门庇护的村落，结局也是一样。

  　　整座珑州惶惶数日，许多居民搬走了，留下的那些也不愿住得太近，只敢生活在城中心人来人往的地界。京州来了几拨人马，也有钦天监的星官，但都没查出究竟。几年过去，目睹事件的人大多离开原地，这事便慢慢地淡了。

  　　这次琅嬛试炼设在珑州，是我意想不到的。而且还是衍心宗、三元门并立的八年前……如果我没猜错，不久之后，就是事件发生的日子。

  　　要知道那年的事情，根本没人说得清楚。琅嬛收集的既然是史料，也应该是模棱、模糊的，形成不了缜密的历练境。

  　　但你们应该都发现了，这次的历练境非常完善，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行动线。虽说由于记忆屏蔽失效，出现了偏差，但也可以看出琅嬛拥有的信息，远甚于史料记载。

  　　因此我猜测，有人想借这次琅嬛洞天，将当年的事情重新展开。他或许是知情者、谋划者，或者更深层次的身份，至少对珑州旧事，比南梁了解得彻底得多。

  　　大概就是这些。】

  　　江怀玉打完这段长长的文字，给花宵发了过去，屏幕瞬间被填满。他看着少女慢慢读下去，眉心蹙起，最后给他回了个【收到】。

  　　他便又发：【现在有多少消息？】

  　　花宵回：【不是很多，我用官方的语气下了饵，发现参与琅嬛的修士全都保存着记忆。情况复杂，这饵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说不定明天就会被戳破。我们得快些。】

  　　江怀玉发：【好。】

  　　又是长久的静默。

  　　问潮生和他的傀儡一起呆立不动，见二人终于放下灵简，才道：“请允许我问一句……你们两个不就面对着面吗，为什么交流还要在灵简上啊！”

  　　花宵：“咳，一时顺手。”

  　　江怀玉道：“我下了隔绝符，在这里说话，应该不会为水镜外的人所察。虽说此事极大可能是容成掌门的旨意，但小心为上。”

  　　他回头看了看大门上贴着的符，确认没问题后，又在四壁、吊梁和地面上各甩了几枚，整个食舍如今刀枪不入。

  　　江怀玉：“下一步如何走，再给其他人发消息，探听情报吗？”

  　　“这招用过一回，短时间再用效果减半，还有可能引发怀疑。”花宵摇头，“我们不能拘于剧情设置，至少要出去看看。”

  　　根据剧情，花宵的活动范围仅仅在衍心宗和湖尾村，任务是找到所谓大妖，回师门复命。而江怀玉则是食舍老板兼通灵神探，因为公仪秋金光阵破损，命格作祟，身边发生了好几起案件。

  　　兰亭月是三元门派来关照公仪秋的友宗使者，两点一线，没离开过宗门范围。问潮生虽然是野路子，但也一心取得胜利，根本没关心过衍心宗外的世界。

  　　掌握的情报过少，与他们沉迷互演，拘于剧情设置脱不了干系。

  　　花宵：“天亮出发。”

  　　短短四个字的决议，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兰亭月眯起眼睛：“等等，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公仪秋被一群黑衣人围着，出不来就算了，那薛子升人呢？”

  　　江怀玉：“这倒是提醒我了。他被打嗝妖……”说着向兰亭月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难以继续，“吓走了，好像没回宗门。”

  　　花宵的表情凝滞了。

  　　薛子升在剧情里的行动线和她是类似的，衍心宗与湖尾村，再之外就是一片空白。如今他没有回宗门，又不在湖尾村借宿，又能去哪里？

  　　还是说，这位看似内外皆废的少年，已经先他们一步独自行动，正在寻找真相了？

  　　再想下去，花宵惊讶地发现，薛子升对姜潮的怀疑十分精准。长遥宗许多比他境界高的修士，都被姜潮的幻术欺骗，他却能辟开重重虚伪，坚持自己的想法。

  　　哪怕许多人不理解他，认为他可笑，也没有因此改变。

  　　花宵说：“不得不承认，薛子升还是有点东西的。”

  第 35 章

  　　黑风呼啸着笼罩大地, 树影在月下张开狰狞的爪牙。有隐约的呜咽声在阴影处断断续续传来，仿佛尖锐的指甲挠过头皮。

  　　这里不正常，薛子升想。

  　　自从意识到自己持有记忆, 薛子升一直在观察周围的环境。直觉告诉他, 答案不在那片熟悉的地界，他应该走出去。

  　　离开其他人的视线后, 他便提着自己的剑，走出了湖尾村大门。开始时没什么异样，但越远离衍心山, 周围的变化就越明显。

  　　他看见背后的山慢慢融化，熔岩般陷落在地；远方的城镇上，舞动着人形的幡旗，风姿摇曳, 似乎在勾引行人向前去。

  　　粘腻的声音又来了。重重地落在地面, 动静却不大, 仿佛一团模糊的血肉缓慢爬行, 在身后留下长长的血痕。

  　　薛子升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不能示弱, 不论对面是什么生物。琅嬛既然给他恢复记忆的机会，那他必须牢牢抓住, 至少为自己的队伍争一分先机。

  　　“滴！您有新的消息～”

  　　清晰响亮的灵简提示音骤然炸响, 蛰伏在暗处、不可名状的生物似乎感到忌惮，那粘腻的感觉潮水般褪去了些。

  　　薛子升神经紧绷，打开灵简页面，发现是一个临时消息框。不同于其他人, 他之前与花宵对话过, 消息记录还保存着, 于是理所当然看穿了对面的身份。

  　　【未知用户：……请记住任务代号, 众人皆醉我独醒。】

  　　这条消息接收有些许延迟，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走出湖尾村地界。没过多久，下一条消息也窜了出来，用极其官方的语气，招揽关于珑州旧事的传闻。

  　　薛子升眨了眨眼，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将灵简掐灭收回腰间。

  　　果然如此，他想。

  　　这么特殊的机会，果然落不到他头上。

  　　他从小就是最容易被埋没在人群中的那类人——根骨资质平平，连进长遥宗外门都要托关系；修途又格外不顺，磕了上万灵石的丹药，还是二境的水平。

  　　长遥宗长老不止一次告诉他，没必要再继续了。世上天才那么少，有些人一辈子都突破不了境界，死磕只是浪费时间。

  　　薛子升深以为然。

  　　他甘心地做草包废物，无论何时都站在天骄们的背后，用平庸去衬托他们的不凡。虽说他并非一无是处，但善于经商放在仙门之中，又怎么能搬得上台面。

  　　早该想到的，像他这样平平的人，根本不可能获得独一无二的眷顾。

  　　花宵用这种方式招揽情报，他还能猜不到背后原因吗？

  　　薛子升低着头，不动声色地抽出腰间剑，暗中运行灵力。琅嬛里众人的实力与境外成正比，他现在的实力仅二境初，若真碰上什么难缠的东西，只怕会被吃干抹净，直接踢出琅嬛洞天。

  　　不过，他向来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就像在长遥宗独自与姜潮作对，现在他也可以一个人接近真相，万一就成了呢？

  　　长夜漫漫。

  　　被灵简提示音惊走的怪物很快返回，潮湿蠕动的声音一步步接近，薛子升几乎能从那夜雾背后看见它们的形状。细长的，黢黑的，不可名状的怪物。

  　　离开了剧情掌控的地域，四处都是这样的怪物。

  　　薛子升深呼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越近，那些怪物的模样便越清晰，他可以看见它们纤细的四肢，像是爬行动物的足，以及高大躯干上窄窄的头颅。

  　　是妖吗？

  　　不论如何，他该走近看看。正这么想着，身后却传来渺远的呼喊声，破开重重迷雾，一下扎进他的耳膜中：

  　　“薛子升——”

  　　他浑身一悚，回头看去，只见花宵乘着她那把安全系数不高的细剑飞来，虽然表情隐没在雾后，但他莫名能补全她神采飞扬的面容。一如他当日看见她破开盘星秘境的石门，剑光洒落，兀地照亮了周围的暗影。

  　　可是怪物们就在身后，他无法分心给她，还是扭回头，准备提剑一战。

  　　它们的模样，正如他心中怪物的范本——光是一个影子就令人作呕。竹竿似的四肢，光溜溜的皮肤，以及移动时笨重粘腻的声音，他只觉头皮发麻。

  　　“薛子升！”花宵眼看他还在往前走，有些恼火了，“站住，你仔细看看前面是什么！”

  　　花宵意识到薛子升消失之后，自主请缨出湖尾村寻人，果然御剑没飞多远，就看见薛子升在夜雾里，像傀儡般被牵引着，一步一挪往远处行走。

  　　她暗骂一声，也顾不得自己还在半空中，并指趋剑挡住了薛子升的去路，翻身一跃，稳稳落在他身前。

  　　薛子升像是才回过神似的，疑惑地看向她：“花师姐，你怎么来了？”

  　　花宵好笑地瞟了他一眼，道：“还叫花师姐呢？收到灵简消息了吧，就没看出点什么？”

  　　自从见到薛子升独自出村，她心里就有了数，这位看似窝囊的少年绝不是表面那么单纯。联想到之前让他派发调查问卷，用过灵简联系，留了消息记录，衡量之下必然能看出她的意图。

  　　他敛了敛眸，似乎想把话咽回去，却不知为何继续道：“我知道大家都恢复了记忆，但我们没必要一起行动。”

  　　他神色一变：糟了，是该死的【完全读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