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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子升扒上花宵的袖子，两腿哆哆嗦嗦，小声说：“师姐，这里有问题，这人也有问题！你看能对付得过来吗？”

  　　花宵横看竖看，也没觉得附近有什么问题。而那管家虽然人丑了些，也没有其他异样。反而薛子升扭来扭去，神情畏缩，看起来像被野猴上了身。

  　　她于是说：“没事，我这师弟胆子小，不爱与人打交道，说一两句话就爱逃跑。老毛病了，您别放心上。”

  　　管事拍了拍胸口，了然道：“原来是这样，我还想！两位仙师里边请，我家老爷有事想交待，正在大厅里候着呢。”

  　　……

  　　花宵拉着磨磨蹭蹭的薛子升，来到崔府大堂。不仅是崔老爷，还有一张熟面孔坐着，正是先前在私厨见过的崔芙。

  　　崔芙也认出了花宵，向崔老爷介绍道：“爹，这就是那日为小女解围的仙师。当日情况有目共睹，仙师想必也知道了。”

  　　花宵点点头。

  　　崔府接回流落异乡的真小姐，却是画皮妖伪装，这是湖尾村近来最大的新闻。她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心中有数。

  　　如今崔府请薛子升进门，想要商谈的，也正是这件事。却不知他被什么吓破了胆，一路上不敢抬头，缩在花宵背后。

  　　花宵拿他没办法，谁叫她是清醒人士，而薛子升还被琅嬛控制着，只能多照顾些。

  　　与崔老爷交谈，她才知道那位画皮妖进府的缘由。

  　　“府中本来相安无事，谁知道忽有一日来了位稳婆，说当年的孩子是抱错的。那稳婆确乎是当年为内子接生的，又见崔翠翠与内子样貌八分相似，这才将人接了回来。谁曾想，唉。”

  　　“那稳婆现在何处？”

  　　“这才是最稀奇的地方！稳婆本来住在村南，当时我们也是在村南遇见的她，出事后再去找，却被邻居告知，那稳婆早在六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崔老爷说到这里，神情激动，唾沫横飞，“可是我们见得清清楚楚，还能是闹鬼了不成？”

  　　花宵了解完情况，不疾不徐道：“闹鬼不一定，有妖是真的。实不相瞒，我这次下山正是接了委托，称湖尾村有大妖出没。”

  　　崔老爷与崔芙相视一眼，惶惶问：“那情况呢？”

  　　“还不明朗。不过可以确定，崔翠翠和稳婆都是画皮妖伪装的，他们一族擅长模仿他人相貌，你们看不出真伪，也是正常。”

  　　“嘶——”

  　　崔老爷愁眉苦脸起来。换是谁家里被妖盯上，都不会好过，何况他们当日听说抱错了孩子，愧疚是真的，对待崔翠翠也是真的，这下却是一片真心错付。

  　　花宵安抚道：“我留给你们几张符，收在身上辟邪，寻常妖物不能近身。”

  　　“多谢仙师。”

  　　花宵刚把符纸放下来，就感觉衣摆被谁牵扯了一下，向身边看去，薛子升如临大敌，附在她耳边：“师姐，我看见外面的假山后面，有个人影闪了过去，你说不会是什么脏东西吧？”

  　　花宵被他这模样气笑了：“是又如何，怕成这样。我们学仙门【创建和谐家园】，不就是为降妖除魔吗？”

  第 30 章

  　　薛子升神神叨叨觉得崔府里有异, 花宵拿他没办法，只得绕着那假山转悠了好几圈，确认它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假山, 没有奇怪的人或者鬼躲在后面。

  　　花宵无奈道：“现在可以放心了吗？了解完情况就该走了, 这里没有继续待着的价值。”

  　　薛子升凑到她身边，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可怜又谨慎：“师姐，我和你一起走，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敛起眸子时, 瞳孔里却一片死寂，没有多少惊惧。

  　　花宵没注意到他这微妙的神态，头疼地和崔府众人告别，来到府外的长街上, 继续派发调查问卷。接下来的几十户人家都没什么情况, 唯独村南稳婆的邻居说前一阵崔老爷来过, 非说要拜访那位过世多年的稳婆, 和崔老爷的说辞对上了。

  　　花宵决定傍晚去村南探查, 现在先回江氏私厨。姜潮那家伙突然造访，指不定在谋划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她得回去瞧瞧姜潮到底想做些什么。

  　　按照琅嬛的机制, 不同的队伍在剧情里的阵营也各不相同。花宵一队是衍心宗门人，负责守护宗内秘宝浮屠卷轴，先前杀进公仪秋大殿，逼她交出秘宝的, 正是另一队历练者。

  　　姜潮和薛子升虽然都是长遥宗出身, 但分裂成两队还针锋相对, 琅嬛自然不会让他们阵营相类。姜潮扮演的偃师接近衍心宗, 必然是有所图谋，多半和浮屠卷轴脱不开联系。

  　　花宵想不通姜潮出现在江氏私厨的原因。提前在对手面前暴露自己，莫非只是为了吃一顿霸王餐？

  　　应该不会有人这么闲吧。

  　　她一路边走边想，没发觉薛子升缓缓避开目光，带上了黑色皮面罩，眼神像被掐灭的烛火，动荡起深沉的波澜。

  　　薛子升从未向周围人透露过，他其实并没有受到琅嬛机制的影响：从前的记忆还在，但他不愿将自己暴露给其他人，哪怕是他的几位队友。

  　　薛子升邀请花宵共入琅嬛，本就是连哄带骗。他根骨极差，脑子却出人意料的好使，不仅擅于在商海敛财，也擅于藏拙。

  　　可恨琅嬛故意针对他，强行安上一个【完全读心者】的剧毒buff，害他不得不花费更多的心力，以免将内心盘算脱口而出。

  　　方才为了维持自己“废物师弟”的人设，薛子升一通好演，事后总感觉有些用力过猛。不过花宵倒是无所察觉，看来他的人设立得还不错。

  　　薛子升暗中抬目，看向面前少女。她把御行的剑挂回腰间，手里捧着收好的调查问卷，边走边翻阅。一副全心全意为了衍心宗的敬业模样，想来是记忆还未恢复。

  　　不论如何，她都是自己的队友。薛子升作为唯一拥有记忆的人，多少要帮扶些。至于帮扶的形式，他还在思考。

  　　……

  　　江氏私厨内，问潮生在向新来的食客们介绍地狱魔尊的丰功伟绩，江怀玉听得耳朵生茧，恹恹地趴在一旁。

  　　拨弄茶盏间，江怀玉的衣袖顺着胳膊落下一小截，露出下面【单向通讯者】的字样。红褐色的文字缀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妖异而古怪，他余光瞥见了，立刻将衣袖缩了回去。

  　　没错，江怀玉其实是一个大隐隐于市的超能力者。他从小就不一般，这个不一般不仅仅体现在他异于常人的白发白睫上，还体现在他能与物件沟通。

  　　这个物件不一定是活的，曾经活着也可以。比如说他手臂下倚着的桌子，曾是一棵参天树木，于是他能听见桌子说话。

  　　江怀玉将茶盏搁在桌上，手腕不当心用多了力，便听得桌子“哎呦”惨叫一声，骂骂咧咧指责他没有公德心。

  　　江怀玉：“……”

  　　太诡异了，他时常对这个世界感到迷惑。

  　　他安抚地拍了拍嚎叫的桌子，偏头看向不远处的姜潮。青年偃师口才不错，已经和几位食客混成了知交，相约几日后再出来听他的地狱魔尊创业史。

  　　江怀玉半眯起瞳孔，眸心金光流转，又在姜潮注意之前熄灭下去。他友好地朝对方笑笑，仿佛他只是个普通食舍老板，闲来无事围观客人们的交谈。

  　　有件事情，江怀玉一直没有和别人说起过——他并没有失去记忆。或许是因为他特殊的命格，琅嬛的机制无法生效，他不得不带着从前的记忆伪装自己，扮演私厨老板的角色。

  　　他命途多舛，见识过世间百态，这小小的角色扮演当然奈何不了他。私厨老板，珑州名探，虽然胡扯推理过程的确比较离谱，但好歹是糊弄过去了。

  　　作为唯一还拥有记忆的历练者，江怀玉不能过早透露这个消息。毕竟队友们情况不同，万一对方身边有敌人耳目，情况就糟糕了。等他得到唤醒队友记忆的方法，就是揭开迷雾的时机，在此之前还是谨慎为好。

  　　江怀玉暗中观察姜潮的行为，对方不太聪明的模样，与薛子升情报里那个阴鸷的家伙相去甚远。想是对方失去了记忆，所以行径有所差别。

  　　他可以等姜潮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再决定下一步动作。

  　　正如此想着，私厨的门被推开，花宵与薛子升并肩行来。他们在湖尾村游走一趟，收获不多不少，刚好够他们讨论半天，江怀玉便给他们沏了壶茶，亲自到后厨准备晚上的吃食。

  　　一切都很平静。

  　　衍心宗的师姐师弟在讨论画皮妖的动机，开私厨的符修安静做饭，而别有用心的偃师则唾沫横飞，洋洋洒洒复述了一整部魔尊创业史。

  　　傍晚的霞光在门扉外卷舒，落在年轻人们的身上。蝉鸣声声，压低了树梢，村里的青壮劳力踏着一地的昏黄，回到了家中。

  　　花宵和薛子升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何，对方的眼神有些奇怪。她一忽想起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内门【创建和谐家园】，不能显得太有城府，平淡笑了下，收回视线。

  　　江怀玉不会做饭，幸好琅嬛向他传输了人物记忆，相当于在脑子里植入一本详尽的菜谱。他将洗好的菜倒进锅里，油与水噼里啪啦地炸开，白发修士漫不经心地扭过头，观察外面的众人。

  　　问潮生讲得累了，灌了一口凉茶坐下来。他在这里与食客们高谈阔论，主要是憋得太狠，一千年没人和他说话，他自己都险些记不清从前的事情。趁着琅嬛里没人与他计较，既是宣传他的飒爽英姿，也是追忆回不去的从前。

  　　几人神态各异，行为各异，但他们心里都在想：

  　　果然，我才是那个唯一清醒的天选之子。

  　　带领队伍走向胜利的艰巨任务，还是得靠我啊。

  　　***

  　　云巅之上，蓬莱掌门容成西与贺再仙君交谈片刻，仰靠在座椅上，继续笑眯眯观察水镜中众人的表现。

  　　片晌，他发觉了不对劲。

  　　水镜里的剧情在平稳发展，可是下方的数值却显示，记忆屏蔽出现了重大的失误。

  　　“来人！阵法负责人在哪里，这是怎么回事？”容成西倾下身子，指着下方一个硕大的“零”，怒火攻心道，“为什么记忆屏蔽的人数是零？！”

  　　在以往的琅嬛历练中，并不是没有与这次相似的制度。他们会使用特殊的阵法，洗去历练者们的记忆，这样能替他们决定的，就是根植在灵魂深处的本能，而并非不均衡的力量。

  　　问道先问心，琅嬛是登州仙会的预选赛，首先就得剔除那些道心有异的人。失去记忆之后，本心便能一览无余了。

  　　“回禀掌门，好像是……阵法使用时间太久，有一部分灵纹失效了，”负责人擦去额头冷汗，“琅嬛境已经开始，恐怕是没办法恢复了。”

  　　容成西：“岂有此理！”

  　　贺再仙君还在旁边，他哪里丢得起这个人，正打算呵责负责人，却被贺再伸手制止。

  　　贺再眼睛里带笑，缓声道：“我从水镜里看，一切有条不紊，并没有人出现恢复记忆的征兆。或是水镜出了问题，而阵法没有失效呢？就先这样吧。”

  　　上界仙君一发话，容成西再大的脾气也得往里收收。他一个眼刀示意负责人退下，再回头时已经春风满面：“贺仙君说得是，那我们再看看，再看看。”

  　　负责人临走前一头雾水：历练开始前分明检查过，阵法没问题，怎的这会儿就失效了？幸好掌门看在贺仙君的面子上，没有继续追责他，否则他这个月的绩效奖金又得泡汤了。

  　　贺再笑容散漫，将视线复又投向水镜。手指在衣袖下不经意地敲了敲，食指缠绕的线上，覆了浅浅一层朱砂——正是破坏阵法留下的痕迹。

  　　贺再作为苍琅洲少主，平素是个无法无天的脾性。这次申裁判位下凡，一通好求才使苍琅君同意，就怕他兴风作浪。

  　　而此时他确实由于个人喜好，对琅嬛历练做了些手脚——打破阵法，让历练者们恢复记忆，走向又会发生什么变化？他最喜欢的，便是看事情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令他失望的是，几乎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修士们看惯生杀，对于意料之外的变化，在确定真实情况前，都不会愿意提前透露自己的情况，哪怕面对的是曾经相熟的队友。

  　　有必要这么谨慎吗？

  　　下界的人，真搞不懂。

  　　就算他们现在坐得住，等剧情继续推进，又有几人能真正瞒下来呢。

  　　贺再有的是时间，他相信自己总能等到趣事发生。而这琅嬛境中，出现的熟人可不少。

  　　一个白发修士，长相与玉流光如出一辙。他记得玉流光因为心魔闭关数十年，现在还没有消息。十境道君的传奇遍布九州，谁能想到他沦落到如今田地？贺再觉得有趣，可以再看看。

  　　一个奉南周曾经提到过的姑娘，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那眉上莲纹着实漂亮。

  　　还有一个青年偃师，样貌没见过，但使用【创建和谐家园】时习惯性的动作，隐约可见的熟悉魔气……很拙劣的隐藏，或许长遥宗会被幻术蒙蔽双眼，但贺再不会。他对这位一千年没见的老熟人，可是十足的想念。

  　　也不知道今年是什么年，一个下界小小的琅嬛历练，居然能让他碰见这些人。

  　　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贺再屈起手指，悠哉地刮蹭着眉毛，浅笑道：“容成掌门，你看这些孩子，每个都安安分分的，怎么可能恢复了记忆？倒是你这水镜出了毛病，该换了。”

  　　容成西连忙附和：“依仙君所言，结束就换。”

  第 31 章

  　　这厢风和日丽, 江氏私厨里的众人各怀城府，“师兄”“师姐”叫得亲热又不走心，而那厢被两次污蔑成打嗝妖的兰亭月终于收回隐身术, 走进湖尾村的地界。

  　　他在琅嬛之中, 扮演的是衍心宗友宗派来的外援。公仪掌门陷入沉睡前掐碎玉符求助，友宗便让兰亭月前来查明情况, 帮助衍心宗守护浮屠卷轴。

  　　值得一提的是，公仪秋虽然靠绝对永生技能逃过了其他历练者的追杀，但她陷入植物人状态后, 是无法主动醒来的。

  　　现在，公仪掌门躺在大殿的罗汉塌上不省人事，只能靠队友们清醒后帮她脱离植物人状态——然而她的队友们沉迷互演，不可能分神过来帮扶她。

  　　于是衍心宗顶大殿里, 多了一个伤心的空巢植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