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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想来,这个地方——大抵是杜南雁的魇。
她的父亲威严沉闷,对她的课业总是不够满意,开口便是铺天盖地的训诫;她的继母年轻,给不了她多少慈祥关爱,甚至因为对老爷并非真心爱慕,将这份怨怼转嫁到她身上。
从踏进那庄严而陈旧的大门时,幻象就开始破土发芽,营造出生机勃勃的假象。
所以真正的杜府……
花宵回过头,看见那些人没完全跟上来,只是站在不远的地方,口中念念有词。他们的皮肉胶体般融化了,露出下面漆黑的、不可言说的存在。
她暗骂一声。
她昨天辗转未眠时才想到,静夜思开课时讲到过的案例——似乎就在青州的某个世家。邻里与之相处数载,最后才知道,竟是满满一户套着皮囊的非人生物。
这里是非人的主场。
这群家伙就算站在数十米外的地方,也足够掐住他们的生机。除非找到出口,才能回到境的背面。
她目光在院落中急切扫过,看见一方小塘,以及塘边老柳。或许是继承了江怀玉的阴眼,而柳又属阴,她居然与之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
再一回头,随着许多张漆黑的口唇开合,她觉得被什么粘腻的东西缠住了腰身,将要向另一端牵扯,力道也越来越大。
不能再等下去了。
花宵努力回想去年课堂上的讲学,可恨她不是个好学之徒,对这桩案例的印象十分浅薄——
只能试一下。
不成功便骨折。
“江怀玉,你相信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魔法吗?”她抵住他的肩膀,“相信我吗?”
“……”
花宵总是这样,嘴里时常蹦出几个只有她明白含义的词汇,仿佛独属于某个时空的信号。前一句他不懂含义,至于后一句倒是听了个完全。
“你准备如何。”
这是信她的意思。
“那就……”
“冲过去!”
少女扑着他的肩膀,将手臂护在他背后,一起撞向那棵柳树。出乎意料,他们没有碰到粗粝的树皮,而是向后仰去,堕入一片不见天日的虚无。
风雨声听不见,在漫长坠落中,他与她抱了个满怀。
***
这似乎是一条冗长的隧道,四处都是腐朽的气息,阴寒喇过皮肉,留下看不见但隐约作痛的细小创口。
不多时,两个人落进了一处浅浅的坑中。
花宵翻了个身,发现这里是杜府老柳树下的小方塘,此时干涸成脏乱的泥坑。不远处,甚至有几尾鱼骨孤零零躺着。
“……”
果然,之前的一切都是假象,柳树的对面才是真正的杜府。落败的、久无人踪的,从前鲜妍的假象逐片剥落,化为齑粉。
花宵打算上去看看。
塘泥实在太久没人打理了,这时被雨水一冲,泛上来许多腥臭的暗褐色的不明液体,攀上她裙衫和鞋底。
很不自在。
更不自在的是背后那声音。
“你怎么知道?”
江怀玉站在她身后,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瞳孔中似乎流转着一线金,语气并无被她解救的动容,只是问,“你好像对这里很了解,为什么?”
花宵:“……”
如果说这是信息差效应,他会相信吗?
第 19 章
树影横斜,雾锁烟迷。
这里是脏污的洼地,汇聚着腥腐的尸水和血垢,仅仅是站在中间,便有令人不适的腥气上涌。
江怀玉静静看着她。
他的目光并不急切,反而温和平淡,眼睫的弧度很美,见她不回答,又加了一句:“为什么?”
花宵张了张唇,可是能够解释的答案被幻境意志堵在喉口,没办法发出声音。她注定不能直接向他解释,这里的所有疑惑和遗憾,都需要他自己去挣脱。
她只能干巴巴:“你方才说,愿意相信我。”
江怀玉:“……”是吗。
其实他明若观火,眼前的少女出现得太突兀了,她身上的目的性简直昭然欲揭。他一向不愿意将后背交给他人。
只不过,现在他似乎也找不到别的选择。
看白发少年低垂着眼睫,浑身气息更加冷了些,仿佛山中雪意,带来沁入心脾的凉。花宵突然意识到,这里的江怀玉不是她之前从悬崖边捞回的那个,事实上哪怕是外面那个,也从未完全信任过她。
他们认识不过几天,现在谈信任,确实为时过早。
她摸了摸鼻子,进退两难道:“那……晚一些再告诉你,我们先上去。这里不能久待。”
晚一些,等他自己恢复记忆,也就用不着她来解释了。
看见江怀玉点头,她如释重负。
从洼坑爬到平地,再回头看,坑中积起来的水已经足够漫上脚踝。雨水翻卷着土壤里藏着的污浊,将它们带到日光下,照亮那些朽败的从前。
这里的院落,起码荒废了五年。五年前,也就是魇境外的八年乃至十年前……
联想到之前蓦然变色的杜府众人,鲜妍却虚伪的堂皇表象,花宵逐渐能将现在的情况,与静夜思课堂上的案例对应。
原来如此,她想。
花宵如今和江怀玉一样,都有阴眼加持,可以看见鬼魂的存在。然而这里干净得诡异,就连稀薄的小鬼,都不见踪迹。
江怀玉显然也发现了。他习惯与小鬼相伴相生,如今看不见,自然觉得反常。
他与花宵保持着一段合适的距离,既不显得过于防备,又给自己留出足够退路。就好像他们方才为了脱离险境的那一拥,只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玩笑。
花宵用余光觑他,想,他现在倒是比外面还要谨慎。
也是合理。
绕着杜府走了一圈,四处都是空荡荡的,显然多年没有人经过与打理。几具尸骸——姑且算作尸骸,因为它们被腐蚀得像一团白花花的碎屑,根本瞧不出生前模样,零落在土地上。
这时候,就算江怀玉没有掌握信息差,也猜出不对劲了:“……是因为当年魔乱?”
魔乱在东玄大陆,是无人不知的过往。就算是魔乱后降生的孩子,也难免在长辈和朋友口中窥得当年一角。
花宵和江怀玉,对此更是心如明镜:百闻不如一见,何况他们都是亲历者。
青州曾在魔乱中陷落,因为人皇仁慈,拨金重建恢复商道,只用了一载有余。而那些废墟和骸骨,都被投入熔炉中,化作飞往百里外北海的余烬。
当然,在新青州生活的百姓不会想到,有这么一户人家,他们在人皇军队来之前,就自己重建起当年朱楼,每个人鲜活一如往日。
花宵托了托鼻梁,觉得这里的土灰实在呛人。她没忍住打了个委婉的喷嚏,结果江怀玉一挪步,离她更远了些。
花宵:“……”
不是,有必要这么明显吗。
她抿了抿唇,开口道:“按照现在形势看来,是万相阵。聚残魂生万相,之前我们待的杜府,不过是万相阵的表象。”
万相阵在静夜思里的案例很少,因为它极少现世。最近的案例,就是课堂上青州案——算起来,或许真是杜府的案子。
她这也算间接见证历史了?
江怀玉淡淡:“是什么?”此时的他确实不知。
“一种记载很少的术阵。”她依据课堂上零星的那几耳,补充道,“游离于世的魂魄若是过于破碎,一般聚灵阵是无法捕捉的。万相阵通世间万相,可以依据生人印象,重现往日浮光。”
说到这里,花宵原本舒展的眉头突然皱紧。
是,万相阵需要生人印象为引。既然阵中杜府众人的形象如此有指向性,那也就是说,现实里杜南雁并没有死去。
或者说,她才是唯一的生还者。
这个念头甫一浮现,让花宵头皮发麻。事态转变太过迅速,实令人始料未及。
之前被错误的线索指引着,她和江怀玉曾去过一趟西青山狐仙庙。那里已许多年没有人踪,先前被传颂灵验的仙庙,从此成为落灰的鬼坟。
若是近来的事情,怎么可能几月就落败成那样——如此想来,其实线索早就被送到眼前。
花宵下意识看了眼江户川……不是,江怀玉,他正一手抵着下巴思索,许是敏锐的侦探直觉,他发现了她的偷窥,抬起眼皮传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有头绪?”
“哦不,我只是在想……”看着少年的模样,她没把话说完。
她只是在想,既然青州万相阵出现在静夜思的课堂上,就说明杜府阵法在现实里,已经被破解过一回,而且极有可能是面前少年一手解决。
花宵是掌握信息差的未来来客,她的一切推理一切作为,都是建立在魇境外所知的基础上;而在这里解决万相阵的人,则完全是从一片空白开始,逐步深入,最后破开真相的樊笼。
如果真是江怀玉,倒也无愧他侦探主角的剧本。
***
杜南雁合上眼,鼻腔里闻到花草清甜,槐柳芬芳。再缓慢睁开小扇般的眼睫,凝视面前繁荣景象。
这是她的故园。
七年前的魔乱,如同黢黑涌溢的恶水漫过她的家乡,酒旗倾颓,整座城池一度荒无人烟。
如果不是胡不归割下自己的狐皮护住她,她恐怕也不能幸免于难。这位假仙人本是为利用她而来,但在肆虐的魔潮之前,人与妖也能站在同一战线。
杜南雁年少时,最想做的事就是离开家门,一问天地,为此在狐仙庙许下心愿。可是当故园颓唐,与她相伴的人音容消逝,她渴盼离开故乡的脚步突然止住。
她不能。
胡不归说她的家人对她并不好,杜南雁自己也明了。可是如果她走出家门,难道还会有比家人待她更好的人吗?
她不再想念山水了,她开始想念从前。
从前很好,她可以在小园里由早坐到晚,听姨娘们骨牌声清脆,看刘夫子对着油盐不进的二少爷发脾气,这里的时光这么长,她又怎会感到厌烦。那些来打搅的不速之客、好事邻里,自然有办法应付过去。
万相阵是本真的颠倒,他们都活过来了,杜南雁只能在阵中做个死人。
没什么不好的,她想。
杜南雁坐在石凳上,面前是画案和砚台笔墨。她拿不起笔,但就这么坐着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