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看不到那个纯粹的亭中琴师,看不到那个意气风发出现在南林的司君,看不到卑鄙狠毒将她关在宅子中的小人。
他全身上下都是堪称脆弱的小心翼翼,似乎她是一个刻薄的女主人,不允许来客随意走动,脏了她的地面。
这是他的有一个让她放松警惕的招数吗?
她习惯性地将他往最坏的地方想,可是如果他还是要用那一套奸诈与威逼,何必放她三年呢?
“厉空。”
不知道见了他这副样子的难受从何而来,她答允了他在称呼上的恳求。
“喝口茶吧,外面很冷。”
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眼中重燃的光亮好似又变成了那个少年郎。厉空伸手去碰杯盏,却看见自己手心的脏污,又收回了手。
太过在意对方的眼神,太过担心会让对方不满,他笨拙得让孟可舒生气。
她以为自己主动要见他,会让他有了自己心软了的错觉,会让她面对一个骄傲的厉空,他会得意洋洋地说:
“你看,你离不开我。”
像任何一个放鸟出笼,又嘲笑铩羽而归的金丝雀的主人一样,把今天的会面当成胜利。
她做好了一切应对最糟糕局面的准备,想出一套又一套的措辞,想着要如何让他能够心平气和地和她好好谈一谈,可是他就用这副样子出现在她面前的吗?
她不知道,她对他而言宛如神明,他的魂灵分成两个,一个是曾经叫嚣着把她禁锢在身边的狂热【创建和谐家园】,一个是极尽谦卑只为窥见她的圣光的殉道者。
两股意识争夺着这副躯壳的控制权,各有各的想法来面对她。
所以他神思不属,唯唯诺诺,只以为她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动作在他的耳中眼前都被放大无数倍,让他无法让自己混乱的内心平静。
她握住了他的手。
两瓣魂灵忽然死了一般沉寂,他乖巧如偶人,随着她的动作而动作,只剩一双澄澈的眼睛还有自己的思想,紧紧锁住她的脸庞。
汗、血、土混杂在手中纹路中,这双手弹过琴,执过剑,却又这样难堪。
她默不作声,牵着他洗净双手又擦干,把他按在小榻边坐好,再找出药箱在擦伤上撒上一层药粉,用白布包好。
洗净之后的指节像是雕刻而成的艺术品,她还算满意地点点头,不再托着他的手。
他手腕一转,好似终于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仰头望着她:
“小月亮,你原谅我了,是吗?”
炽热的目光快要将她吞噬,可终于让她找到了和恶鬼对抗的感觉。他怎么可能会改变,刚才的瑟缩果然是欺瞒她放下戒心的假象。
“怎么,厉大人是觉得我终于玩够了,又要把我关起来任你欺辱了吗?”
她没有无谓地尝试抽出自己的手,只讥诮地看着他,毫不留情地嘲讽他,也嘲讽曾经的自己。
厉空被烫到一样放开她,尤嫌不够地把自己的双手背在身后,满眼惊慌地道歉:
“不,不,你怎会如此想我,我说过会给你自由,就再也不会把你关起来……”
“那你真的给我自由了吗!”
终于等到刺破他伪装的这一刻,孟可舒把所有的怨气一并吼了出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明州城里哪里不是你用来监视我的眼线,这三年我哪有一刻不是活在你的眼皮底下!
你说这是给我自由?你放屁!
厉空你就是有病,你根本没有想放过我,我说的是不是!”
厉空把双手死死背在后面,攥紧的拳头隔着白布也抠破了伤口,他却在孟可舒的痛骂中一声不吭,只是紧紧抿着嘴唇,看着她的唇瓣开开合合。
说着在他听来不值一提,可于她而言已经是粗鄙万分的怒骂。
这算是双手反绑的姿势,他接受自己是个罪人。
一桩桩一件件,她需要把他带给她的一切变故辩得清楚明白。
“是,你说的什么我都认。”
等她骂够了,他倾身跪在她身前,在她惊慌失措地后退时,膝行着逼近,直到她跌坐在床上,他靠在她的腿前,把头压在她的膝上。
原来接受自己的卑劣和下流,比强撑着霸道蛮横自如多了。
“我有罪,我从未有一刻不曾后悔过那样对你。
可是小月亮,你要骂我,要打我,甚至要我用命来偿都可以,厉空死不足惜。”
他的双手依旧背在身后,让她知道自己没有冒犯之意,可是却看着她,隔着衣料轻吻了她的膝头。
“可你还是愿意见我了,我承认我在监视你,我承认我的所有恶念。可是就算你知道,你还是愿意见我,为什么,小月亮。
我监视你,是因为就算我不堪,就算你厌我恨我,我也无法不爱你,那你呢?”
他像条毒蛇一样擦着她的双腿向上,把她半压在床上。
“为什么你明知道我是这样的罪人,还是愿意让我来见你呢?”
第46章 章四十五 不必回首
“你……走开!”
孟可舒没有落入这条竹叶青的陷阱,踢开他的肩膀抱着枕头缩在床上,戒备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好,别紧张,小月亮。”
厉空背着手缩回床下,只把头搭在床沿,活像是观望着要如何出击的竹间毒蛇,咝咝吐着信子。
她总是看不透他,只是依照本能觉察到危险所以不愿意让他靠近。他们的阅历差得太远,她无法猜透他的想法,也就无法信任他。
只是越柔弱,越温驯的生物,永远比掠食者拥有更加精确的直觉。
这大概是老天倾斜的天平给予她的唯一一点怜爱,让她总能在每一个让她觉得不安的境地中,最快找到注定要和她纠缠一生的人。
要是想要用理性来解释倒也可以,厉空是疯子,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除非她又要成为另一个人的金丝雀,否则绝不可能逃脱玄羽司司君的手心。
甚至等到他那点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良心被漫长的等待消磨殆尽之后,等待她的或许是更加生不如死的命运。
只是她的妥协出于另一个,或许在局外人听来可笑的理由:她觉得,在他心里,哪怕只有一点,他也是爱着她的。
就像在她的心中,即使是最恨他,最厌恶他,最可怜他的时候,也有那么一点点藏在心尖的爱,只对他。
她就是这种人,就是这种善良到愚蠢,念旧到偏执的人。只要是她认定过的东西,认定过的感情,即使到最后走到怎样面目全非的境地,也不会把那一点点好在心里抹去。
有些人的成长如同不断脱壳,不断改变过去的自己,不断否认,不断长出崭新的自我。
可也有人如同竹子拔节,即使乍看上去已经没有了曾经的影子,若是你把她足下的土壤轻轻分开,依然能够看到她从来不会改变过的执念。
他们其实是如此的相似。只是被他爱上的人,就要被他认作神明,一生崇拜纠缠。而被她爱上的人,只要还有一点旧时模样,那她就会爱他。
她是他的皎月,也是被他拉入凡间,缠绕而上,生死一处的翠竹。
他的魂灵中有只她一人得见的苍苍竹林,也因为不再无欲无求,而拔出了竹根,追随着她的影子,化为了一条见血封喉的竹叶青。
“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她坦坦荡荡地提出她的要求,因为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一定会好好回答。
“在被你禁锢之前,我只见过你一面,就在半山亭。”她的眉目间露出藏不住的向往与回忆,让他看得痴迷。
对他来说,那已经是宛如隔世的时光,现在的他好像怎样提起都显得古怪不合宜。
可在她温温柔柔的声音里,他就像是被抚平了时刻暴怒的情绪而懒散靠在她床边的宠物,眼中戾气不再,再次找回了那时那刻的心境。
“我只知道,你这个人是个疯子,想听你的实话不容易。我可以先把我曾有过的所有想法统统告诉你,然后你再把你的故事告诉我,很公平吧?”
她抱着枕头躺下来,好商好量地同他讲,就像是和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凶兽说:
“你要乖乖的,好吗?”
“为什么要听我的故事呢?我不是生来就如此,所以我的过往,你一定会觉得……肮脏。”
可是这种氛围太美好了,美好到让他不忍心用任何一点点私心戳破她的期待。
“厉空,你的名字很好听。”
她没有直接回答,可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他不敢打断,恨不得字字句句都刻进脑海中。
他曾经期待过的场面就这样发生在他眼前,她不怨不恨,两个人可以平静地说着话,也没有谁会计划着逃离。
“不好听……你的名字才最好听。”
他下意识否认她的称赞,又觉得这样太过不识好歹,紧着补上一句,也是他的真心话。
“好听你还给我乱起名?”
她不知道自己嗔来的这一眼有多生动,这短短的会面让他时刻都能见到最鲜活的小月亮,他不自知地向她的方向蹭了蹭,像冷血生物本能地向热源靠近。
“不是,我不是乱起名……”
他的神情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我只是觉得你的家人不好,他们只想把你嫁给严维光……‘孟’这个姓和‘可’这个字都不是属于你的,只有‘舒’才是。
我打听过,你的名字取自‘望舒’,所以你就是我的小月亮……对不起,我好像从未问过你喜不喜欢,若你不愿,我也不这样叫你了。”
孟可舒又有了刚刚见他唯唯诺诺的样子时的火气,好像两个人达成了某种强弱气场的共生协议,一方展露脆弱时,另一方就要得寸进尺。
地上还是凉的,厉空已经开始轻颤。她忽地坐起,踢掉绣鞋之后缩到床里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地上冷,上来吧。”
“不了。”
他摇摇头,垂眼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脏污:
“我身上脏,会弄脏你的床的。而且这不合适。”
“把外衣脱了不就行了?”
孟可舒在这种事上想得很开:
“没什么不合适,你这人虽然讨厌,但是不会趁人之危。”
再说了,三年前他都不曾真的把她怎么样,现在又有什么好担心?
玄羽司司君的官袍配置除了黑就是白,厉空一身白色盘腿坐在床尾,显然要把距离保持在让她觉得自在的范围里。
“若是……你曾经也能这样君子,或许我们不会走到这地步。”
她仰视着他。
“你想叫我什么都好,只是你了解我那么多,为什么还要强迫我呢?你明知道我最恨那样。”
“我……”他想要解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