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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心虚地觑了一眼她的神色,出于物伤其类的心思,小声辩护替望楼辩护道:
“他或许只是想不出别的法子来离间端王和端王妃,也或许只是这次能够一箭双雕才在小郡王和您身上动心思呢……”
哪知魏怀恩时隔多日依然没有忘记那日的气愤,闻言敏锐地看向他:
“你是在帮他说话吗?”
她站在地毯上恨铁不成钢地对在窗边小榻上坐立不安的萧齐说:
“他再有理由,再不得已,难道还能比魏安星更弱小吗?非要抱着小娃娃在屋子里和我纠缠,哪怕在门外啊?”
发现魏怀恩的关注点在望楼伤害孩子而不是在望楼不应该对端王妃有心思,萧齐终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立马转变风向:
“主子说的是,给小郡王的礼单水镜已经拟好,您可还要再过目?”
“算啦。”
魏怀恩恹恹地过来坐到萧齐腿上窝进他怀里,自从能下床之后,她俨然把萧齐当成椅子,只要没有其他人在,绝对不会自己坐好。
“水镜做事自然妥当。还有什么事,一道都和我说了吧,明天就是我的生辰,我可不想在这种好日子里面还要处理糟烂的事。”
萧齐扫了一眼小案上的文书,这几天魏怀恩生病,他就坐在这里替她处理,她倒是也放心,完全没觉得把公事交给他有什么不应当。
做副司使三年,他已经能够从容应对这些朝事,只有一些涉及到魏怀恩布局的事需要问她本人来拿主意。
“别的都是些问安折子和无关紧要的小事,江鸿小将军要的粮草冬衣日前已经批下,只有新任的明州府令,我们的人密报过来,说是又有异动。”
室中气氛暖融,他收紧双臂,摸到她因病而瘦得突出的骨头,一心二用地琢磨起来要怎样给她补回来。
“什么异动啊,是不是端王缺钱花了又想起来严维光剩下的那批山匪了?”
魏怀恩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他,不想转头就往背后的小案上伸出一只手胡乱划拉。
萧齐看不下去她这个找法,握住她的手拉回来,抱着她往美人榻里坐了坐,让她能看见小案。
“不看不看,你给我读吧。”
太勤勉于一件事,难免在骤然松弛下来之后,就对那件事产生反感。
“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坚持那么多年的,怪不得现在不上朝之后,连那几个老古板都见不到他。我在养病,在养病呢!我才不看。”
“主子病中也这么大手劲吗,看来奴才在北境茶楼里听说书人讲的嘉柔公主独立城头喝退十万敌军,还挽弓搭箭正中敌将心口的传奇都是真的,主子下手轻些,奴才可没有战甲护身呢。”
魏怀恩其实只是在把手从他手中抽回之后顺带捶了下他的胸口,想让他严肃点,力气不比挠痒痒重多少。
可是萧齐在坐实了她房中人的身份,又在她生病时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好几日之后,和她在一起时就越发没正形,总能让她哭笑不得。
“有完没完了,哪年的老黄历还要拿出来说,赶紧读!”
魏怀恩这下结结实实地给他来了一拳,反正她见过他结实的肌肉,她再大劲也不会真打痛他。
萧齐其实已经把那份密报在魏怀恩身后展开,趁着胡闹的功夫快速审阅过一遍。
把一些打算自己去处理的部分隐去,挑有用却不需要魏怀恩多费心的部分组织了一下语言,再盘腿坐好,让她也坐得舒服之后读给她听。
批阅的权力既然已经下放给他,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她的筛子,先把冗杂的信息理顺,再分出不需要她操心的和需要由她拿主意的两个部分。
这不算是架空魏怀恩,至少在他看来不是。
因为在他发现乐公公压下了不少本应呈给皇帝的密折的时候,立功心切的他曾经很不理解乐公公要把那些事私下里处理干净的原因。
在他重回玄羽司之后,在他扬眉吐气以为可以通过魏怀恩把那些人解决的时候,乐公公却专门和他说了这样一番话:
“咱家知道你家主子今非昔比,你小子也算跟对了人,好日子好在后头。可咱家问你一句话,你当我们奴才是什么?可别忘了你虽然有今日,以前也不过就是个不出头的小内侍。
咱们啊,主子有令就得去办,主子没令也得办。奴才就是搭上这条贱命,也得让主子事事顺心,明白吗?
你道是咱家宦官弄权,借着玄羽司把持朝政,所以就算你自己也是个没根的东西也瞧不上我们这号人,就算嘴上不说,心里要划清界限。
可你想想,贪官奸臣尚有门生故旧,出了事还能斡旋一二,好歹保条命。我们这帮狗有什么?
风光的时候是条好狗,落魄的时候就是落水狗。我们就是主子手里的刀,压根就没被当过人。
主子惫懒,那是因为我们好用,等到那天不中用了,就被扔进炉子里化得渣都不剩。咱家要是不拉拔着点,帮衬着点,谁还会看得起咱们?
谁不想好好活着?你当这天底下只有你的命是命,后宫和玄羽司里两千两百五十七个内侍就是土吗?
要活着,不仅要做主子的刀,还得事事想在主子前头,让主子离不开咱们才行!
咱家和你小子说句实话,自从那刀割下来,咱们就是这世上的游魂,这辈子都做不成人。可别学着正大光明那一套把脑子学歪了,咱们的道和别人可不一样,警醒着点吧你!”
就算他不喜欢乐公公这个人,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些道理。萧齐的道德标准一向灵活,只要是他觉得在为魏怀恩好,那么什么事都能做得。
明州山匪再度猖獗,一定不只是因为端王的扶持,不然不会在严维光倒台之后已经销声匿迹几年之后再度声势浩大起来。
他已经打算好这几日就派一队人马去暗地调查,再加上之前他就搭上的前明州府令管家的暗线,他会把这一切都梳理清晰之后再细细呈报给魏怀恩。
所以,最后从他口中读出的便是:
“明州新府令似乎又和端王有了往来,看来端王还是没有放弃严维光之前的势力范围,还想着恢复以前的风光呢。”
“呵,我知道那个新府令,本来就是端王那边的门生,还没下委命的时候就没少巴结他那个尚书老师,好像骂我的那篇檄文还是他出钱在京城里印了几千张到处贴的。
这种人,还真以为我拿他没办法了。且看着吧,现在无凭无据的,倒显得我容不下人了。”
魏怀恩的手自然而然地探进了萧齐的衣襟之中,说不上是因为喜欢他的肌理触感,还是喜欢他紧绷的反应和红透的耳垂。
萧齐的呼吸变得急促,匆匆把密报折好胡乱塞进文书堆里,低头隔着衣衫按住她的手:
“主子停手吧,这……奴才得去准备午膳了。”
“你不要去了。”
她的手被按住,却把脸蹭到他的颈窝里,故意在说话间吹出热气惹他躲闪:
“随便吃什么都好,我本来也没什么胃口,就按你想吃的安排下去吧,你在这里陪我嘛。”
魏怀恩要撒娇的时候,萧齐再矜持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但他还是先灵巧地把魏怀恩从自己身上拉下来,抱她到床上盖好被子,牢牢记着太医说的“不可受风”,然后才走到殿门口开了个小缝,吩咐好午膳的菜色再闪身回来。
魏怀恩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坠痛,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萧齐,快帮我叫水镜过来!”
萧齐不明所以,在不远处堪堪站住:
“您有什么事要安排?直接告诉奴才就好。”
难道还有什么事是他还没有从水镜手中接手的吗?他自以为这几天一直致力于把管家权力收回,按理说没有他想不到的事情了,怎么还有只能叫水镜来的事情?
“哎呀,你怎么话这么多,让你叫水镜就快点叫她呀!”
似乎隐隐有热流要流出,魏怀恩的脸色都变了,对着萧齐都着急了起来。
“好,奴才这就去。”
萧齐一头雾水地披上厚披风出门寻水镜,水镜听了他也没头没脑的缘由,掐动了几下手指,恍然大悟地说:
“哦!是我疏忽了,这几日该到主子的月事了。”
她从屋子里翻出一个木箱,见萧齐还要跟着她回去找魏怀恩,直接推了他一把:
“你别去了,这种事你去了也是添乱。去给主子熬点红枣银耳羹吧。”
萧齐只好放弃回魏怀恩寝殿的想法,走到小厨房换了菜色。
第43章 章四十二 长相思兮
明州府城。正月十三。
孟可舒已经离开京城三年整。
上元灯会将近,明州府向来富裕,早早的就已经清出长街,供商人小贩打开铺面,还没到正日子就已经热闹非凡,像是要把从前多年因为山匪猖獗而亏欠的喜气一并放纵出来。
孟可舒怕冷,从腊八之后府学放假,她这位女先生就再没出过家门,整日整日待在家中钻研琴谱,或是备好来年的新课。
君子六艺,原本轮不到她去做琴艺先生,不过京中有嘉柔公主摄政的先例,天下对女子的态度比起以往宽容不少,不只是允许女子自食其力,还一直有风闻要开女学。
不管传言是真是假,她都很感谢那位曾有过几面之缘的殿下,从前羡慕她有父兄疼爱活得潇洒自在,现在羡慕她权势加身,福泽天下。
陪伴她的孤女品言原本扮作男儿身在街上打零工讨生活,还曾经在她初来明州府城的时候骗过她的银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良心发现,专门来到她租下的小院,拜她做东家。
像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发生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杂物间里一个永远都摆满了黄金的匣子,比如从来不会为难她的府学长官,比如从不愿意受她钱的琴行老板。
她不想去问为什么,哪怕这些人或许都在等她去问。
但她只是认认真真地尽到自己的职责,爱护每一个学生,把自己多年所学倾囊相授。除此之外,不问,不听,不看,连每日走的路线都固定。
她这只金丝雀在撞死在金笼之前,被换到了一个大到不可思议的暖房之中,但她偏不想接受这种假惺惺的好意,哪怕要画地为牢,哪怕没有人希望看到她如此自苦。
她只是想在这温室中尽量找到真实,找到自己不需要依靠谁就能得到的东西。
比如这一身的琴艺是自己的,学生的明悟进阶是她教的,除了这些之外,她什么都不愿意相信。
因为那个名字无处不在。
怎么又想起他!
孟可舒擦琴的手一顿,习惯性地握手成拳轻砸眉心,故意打断这段思考。
这个动作做了太多次,以至于人人都以为这是她的习惯,甚至调皮的学童模仿各位先生时,只要点点眉心,就能让同伴心领神会。
可不是的。
她只是不愿意想起那个人,包括他带来的,和带走的一切。
即使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结束,只要还能在这样虚假的广阔天地里游荡一天,她就不想让那个人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东家,后日就是灯会了,街上热闹得很呢,咱们去买两件新衣服到时候逛灯会的时候穿吧?”
品言提着一坛酒进屋,又从冬衣里掏出了几个油纸包放在桌子上,一看就是在集市上逛了个够本。
孟可舒摇摇头。
“你自己去吧,我没兴趣,也不想出门。”
在她看来,品言根本藏不住事,几次三番找理由要她出门,一定是有人指使。
品言见她不为所动,果然撇了撇嘴,干脆拢着袖子坐在地上耍赖:
“东家,好东家,你就和我一起出门吧,那集市上好东西可多了,你眼光好,我又能讲价,到时候一点便宜都不会让那些奸商赚的,走吧……”
“快起来,女孩子总往地上坐像什么话!”
孟可舒挑眉瞪了她一眼,哪怕知道她背后有人,相处之中也难免用了真心。
“说了不去,你再闹也没用,快去烘烘手脚,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好的,把你冻得脸都红了还不回家。”
品言很听她的话,见此计不成只好乖乖听话去暖炉旁边烘手。可是想起更大的那位主子,她就又有点蠢蠢欲动,待身体回暖之后,又往孟可舒旁边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