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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陈将军的妻儿子嗣都安排妥当。”
啪。
半截毛笔滚落在地上,将暗卫的声音堵在了喉间,却因为摄政王不曾开口,对于那半截毛笔亦不敢妄动。
摄政王将断裂的半截毛笔放到一旁,面不改色地又取了支新的,沾了墨水继续写字。
“王爷,皇帝将战场当做是与你的博弈,拖延军饷和援军这本就是儿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陈将军的牺牲不会一文不值。”
“本王知道。”
摄政王制止了客卿们的安慰之词。
“我等退下。”
摄政王将毛笔拿开,目光看向窗外,夏日的阳光总太灼热耀眼,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一片通黄,如同干涸的黄土地,几欲碎裂。
“有消息了吗?”
“禀王爷,不曾。”暗卫单膝跪地,垂眸不敢多言。
预料之中的答案,摄政王没多大意外,思及这些时日姜暮笙久病不愈,转而问道,“暮笙兄他,病情如何?”
“问他们,何不如问我。”门外悠悠传来一道声音,让人如沐春风。
来人身段修长,背光而来,看不清容貌,只觉身形过于清瘦。
“已经好些了,”姜暮笙掩唇轻咳了下,走了进来,弯腰将地上的断笔拾了起来,放回桌案上,轻声,“不过是老毛病罢。”
“令妹之事,是我考虑不周。”摄政王垂眸,低下了高傲的头,他虽考虑周全,却哪有什么万全之策。
“与你有何干系?不必自责。”姜暮笙摇头,唇畔扬起一抹浅淡的笑,眉目舒朗温和平静,声音温柔如同在说一段祝福,“胭胭一直没有消息,想来便是最好的消息。”
“太师那里。”摄政王望着自己的好友,眉中终是划过一抹愧疚。
“父亲虽看似风流洒脱,脾气却倔犟之极,他若是心意已决,任谁是劝不住他的。”姜暮笙依旧摇头,没有任何怨怪,目光从摄政王身上依赖落在一旁置放的残局,“不知崎弟可愿与我手谈一局?”
“却之不恭。”
“我还记得崎弟初次到我家中做客,也是如今这般光景。”
“是。”摄政王落子,“那时我骄矜倨傲,不愿落旁人半分,竟是自不量力妄图与笙兄一较高下。”
姜暮笙摇头失笑,“崎弟妄自菲薄了,彼时我不过仗着年岁稍长,棋高一着罢。”
“如今,倒是我不自量力了。”姜暮笙思索了几息才落子。
“若有朝一日,还望摄政王保胭胭安然无忧。”
“有笙兄在,何须忧虑这无影之事。”
“你知道我时日不多了。”
啪――
摄政王看着那颗徒然落下的黑子,皱了皱眉,又从棋瓮中捻了一颗出来,“庸医之言,如何能信。”
姜暮笙但笑不语,那笑容太过唯美,也太过单薄,一如他本人,几乎要乘风而去。
摄政王抬眸看着他,秀挺的长眉微皱,凤眸微敛,语气低沉,掷地有声,“天下皆知姜府嫡女即将成为我府上的女主人,我自会护她无恙。”
姜暮笙摇头,“胭胭性子纯然,若是王爷有了心爱之人,无需顾念,自可将胭胭休弃。”
闻言摄政王皱眉,将手中棋子放下,认真地看着姜暮笙,一直一句如同誓言,“本王府中只会有一个女主人。”
姜暮笙仍是摇头。
摄政王直直地看着他,姜暮笙与他对视,目光无半分闪躲。
摄政王狠狠地拧了下眉,语气冷硬:“若是她想离去,本王自不会强求。”
“谢谢。”姜暮笙颔首,将手中的白子落下。
“你所问所虑不过是我不会善待她,为何认定我不是她的良人?”
“啊崎可还记得初次见到胭胭?”姜暮笙不答反问。
“她着一声毛绒绒的雪白狐裘,于雪地之中,如一颗暖烘烘的糯米团子。”摄政王回答地不假思索,唇畔上依稀能记起那湿漉漉又甜腻的触感,还有那个小团子一把拽下他命定之人的玉佩,万分娇纵的言论:你就是我的未婚夫了!
唇间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意,似赞似讽,“胆大妄为,灵动狡黠。”
“胭胭的笑容再明媚不过。”姜暮笙在脑海里勾勒着幼时姜幼胭的音容笑貌,不由得莞尔,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柔光。
“我妄想着她能一直快乐。”他说的不是希望,而是妄想。
“你如何知本王不能守着她的欢笑?”摄政王注视着他,整张脸笼在阳光下,看不清神色,声音古朴无波,又仿佛蕴含压抑着无数风暴。
“阿崎。”姜暮笙看着摄政王,目光平静,他的眸中有春风,有湖水,拥有一切温柔平和,只在提及姜幼胭时,才会波澜四起。
姜暮笙摇头,轻叹,“我不知。”
“是我言语轻妄。”
“家中无主母住持中馈,父亲与我带胭胭便较旁人粗枝大叶了些,胭胭年岁尚小,又生得玉雪可爱,府中上下对她都不忍苛求,宠溺无度几乎是予取予求,其中我与父亲尤胜。”
“好在胭胭性子纯善,骄矜难免,却无娇纵跋扈。”
“爱娇爱笑,爱玩爱闹,好奇心大做事又三分热度,女儿家学的琴棋书画、刺绣插花也只学而不精,更遑论主持中馈等事。”
摄政王冷声打断他的话,“本王的王妃无需这些,自有管家帮忙打理。”
“王妃无需这些,可若是皇后呢?”
摄政王闻言看着姜暮笙,姜暮笙目光不闪不避。
“我原想着,待胭胭及笈,便择一家世清白好性子的男子,能予胭胭一世一双人,守她一世长乐无忧。”
“那方玉佩。”摄政王刚开了个头,姜暮笙便接道,“那方玉佩。”
他垂眸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递了过去,“摄政王厚恩,胭胭福薄。”
摄政王没有伸手,目光从锦盒上移到姜暮笙的面上,“既是她拿的,自当由她而还。”
“姜幼胭是本王即将迎娶的妻子,天下皆知!”
第126章 本王会予她自由
“而今,姜幼胭是本王即将迎娶的妻子,天下皆知!”
话落,摄政王看着他,“到你了。”
“咳咳,”姜暮笙侧首以袖掩唇轻咳了下,才摇头轻道,“胜负既定,无需再落子。”
棋盘之上,白子尽数被黑子包围,无生还可能。
可若说是黑子将白子逼迫,不如说是白子自甘入瓮,安然赴死。
摄政王一向冷漠的眸子徒然暴戾起来,让人可以清晰地瞧见他眸中的熊熊怒火。
世间对摄政王的评价向来统一,不过“阎王”二字足以概括。
城中的那条护城河,自摄政王下令将那三百二十口人悉数仍进护城河后,有人曾在鱼肚中发现一截断指,至今无人敢从中捕捞鱼虾食用。
走近了,依稀可以闻见那股浓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向来不动声色,谈笑间只一个眼神便可下达诛九族的指令,情绪波动很淡,更遑论他怒火中烧的模样。
可偏偏姜暮笙抬眸与他对视着,目光安然,无半分凄惶。
贵极煞极,求而不得。摄政王脑海里又开始回荡起那个老道士的判词,震耳发聩。
姜幼胭于他,并非非她不可。
他向来情缘寡淡,身边鲜有异性,入眼挂心之人更是屈指可数,少时玉佩为尚是稚儿的姜幼胭所夺,他觉得她生得玉雪可爱,霸道的言辞更是与旁人家教出的端庄优雅截然不同,着实有趣,便道了声好。
虽是在旁人看来,只是一时玩笑,他却是当真了的。
待她长大,她会是他的妻。
乖张也好,跋扈也罢,与他正好相配。
无论是少时他纨绔嚣张还是成年后狠辣无情,他都觉得,若是有那个孩子在身边,倒也不错,即便无关情爱,他亦可护她无忧。
原来,这也是不可求的。
摄政王闭上眼,再睁眸时,神情冷漠,“言辞刻薄,咄咄相逼。”他抚掌赞叹,“好一个玉面郎君,惜花君子。”
姜暮笙依旧含笑,仙姿玉容,好似即将乘风而去,只那双春风化雨的眸子带着难得的灼热,目光灼灼,带着乞求却近乎胁迫。
“我以为,你是知音。”
再淡然不过的语气,却将姜暮笙竖起的铜墙铁壁顷刻崩塌,原本气色不佳的脸刷白。
他看着只站在那里便拥有强大气场让人生不起忤逆的身影,那高大的身影在视线中一点点变得纤细起来。
“世间都道本世子嚣张跋扈,无才无德,是上京第一纨绔子弟,第一蛀虫。”
那人一袭花团锦簇,一张雍容宝气相貌,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但细看之下却发现里头毫无温度,带着与年龄不同的深沉,“怎么,堂堂惜花君子愿与本世子结交?”
金色的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映衬得他那双华丽的眉眼愈发妖冶绝伦。
“与你结交的并非惜花君子,我所结交的亦非当朝世子。”彼时的姜暮笙遥遥与他对望,眸中噙着春风,“而是知音。”
那双深沉的眸子骤然升起的亮光璀璨得不可思议,几乎将人灼烧殆尽。
“咳咳,咳咳咳――”姜暮笙猛然咳嗽了起来,仿佛有无形的东西堵在喉腔,压在心上,让他几乎无法喘息,他猛烈地咳嗽着,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般。
心更是如同被一双利爪狠狠揪着,绞痛不已。
“少爷!”门外守着的吟月顾不上礼数慌忙跑了进来,无视守卫的刀剑,直直向着姜暮笙而去,跪伏在地上,扶住姜暮笙,连忙从怀里掏出瓷瓶连忙喂姜暮笙服下药丸,为他抚着背脊,而后才恳求地看向摄政王,“王爷,求求您,我家少爷动不得气的。”
京中谁人不知姜府嫡长子性情最是温和良善,见人三分笑意,一双秋水眸子总是春和景明,敛尽世间最好光景。
从未有人见他动过怒,动过气,一如僧佛。
可他见过的。
是他不顾自己体弱夺了马绳翻身上马前去追他,罔顾尊卑,一巴掌将他打醒,一改往日的温和良善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惊得他无法言语,生生将他从自暴自弃妄图将自己埋进的土里揪了出来。
那日的雨有多大?他又拖着这副单薄的身子淋了多久?
他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日全京城的太医都被请了过来,可他们打量了半晌只会一句节哀。
节什么哀?全是庸医!
那日他高烧不断,几次死里逃生。
他活下来,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