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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OPO完结文】云烟作者:小小》-第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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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常做这些事时,小暑双眼飘忽地盯着天花板。

      他的意识始终模模糊糊,感觉得到从肩膀蔓延开来的剧痛,却又总觉得不太真切。

      要想仔细体会时,已经包扎完毕了。

      他听见老常哭笑不得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小子,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什么做的。”

      再然后,又是小枝的哭声。

      他感到困乏极了,便没有答,只是笑了笑,在枕上侧了侧头,轻轻闭了眼。

      *

      烧大概是始终没退,意识一半被困在梦里,一半又留在现实里,完全不受控制。

      迷迷糊糊地到后半夜。

      忽然感觉到一只凉凉的手放到了额头上。

      那一个声音轻轻渺渺地传过来,“哟,现在知道哭了。”

      他睁了眼,上方正对着一块黑压压的天花板。

      他有些自嘲地想,这又是哪一年的陈年旧事了。

      偏在这时候没头没脑地记起来了。

      那个时候,他是十岁,还是十一岁?

      忽然,喉咙口毫无预兆地哽咽住了。

      意识到自己是在哭时,却已经停不下来了。

      那么久,总刻意地不去想起她。

      不过是一个闪念,却像蛇被掐住了七寸,人被扣住了命门,眼前一黑,只能朝下堕,连挣扎也是奢侈。

      头脑又像同时在被几千个凿子凿着,这样那样的记忆都歪七扭八地混杂成了一锅粥。

      最后是她迫切的一声,“答应我,以后你决不能弱。”

      世界又重新归于平静。

      他终于是止住了哭,在黑暗里坐起来,肩背的剧痛很快便被扯起来,却仍是执拗地起来了。

      一步步拖着走到门厅,屋里却亮着灯。

      老常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抽着烟。

      看见他起来了,有些惊讶,“你……”

      小暑看向窗外,简短地说了三个字,“该要走……”

      老常叹了一口气,要想说句挽留的话,心里却也清楚他是不得不走,于是到底没有说出口,搁下烟斗,红着眼圈拿了一件外套给他披上,又往那口袋里塞了一封信,“你当心。趁天没亮……”

      他点头,开了门,又一步步走到外面。

      小枝急急忙忙跑了出来时,他已走了一小段路。

      乍暖还寒的天冷得厉害,天地都被一层乳色的寒霜覆盖住了,他伤在了肩膀,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很不平衡。

      大概身体太过虚弱,踩在地上的脚步也有些虚飘,好像随时要倒下来。

      她哆哆嗦嗦地张了嘴,撕心裂肺般喊出第一声“回来”时,滚热的眼泪也控制不住地糊了满脸。

      她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外冲,胳膊却被老常用力地拉扯住。

      他要把她往屋里拉,她费力地挣脱着,一只手死死地扒着门框,仍是哽咽地对着屋外混沌不清地喊,“你回来,给我回来呀!”

      她揪着心,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远,害怕他要跌跤,也盼望他能忽然停下来回头。

      然而他这样子蹒跚地走着,一直到隐在雾中,再也看不见踪影了,他到底没有跌跤,更是没有回头。

      附篇?平安颂(一)望梅

      黄梅天,黄昏已过,天才刚下过一阵雨,地上的积水潭还没来得及被太阳晒干。

      小弄堂里的过道本就逼仄,又被住客堆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张家姨婆有些发福,穿行而过时,不得不微微地缩起身子,又顛着小脚,小心翼翼地避让着水坑。

      像所有底层居住区一样,这里的空气夹杂了干菜味、黄梅天的潮味,以及晒在外面的痰盂的尿味等等复杂的气味。

      张婆抽起鼻翼,皱着眉忍不住嘀咕一声,“这破地方。”

      她忽然瞅见了什么,那一双有些浑浊的老眼忽然像通了电的灯泡般亮了起来。

      女子坐在临街的门前,身前一只大的木盆里堆着高高的脏衣服,她的两只手浸在盆里,头也不抬,只管不停地洗。

      张婆走到她面前立定了,干咳了两下,堆起一个虚假的笑,过分亲热地喊了声,“阿桢。”

      被来人的阴影覆盖住,她像是要抬起头来,却又没有全抬,眼睛一半看着她,一半却仍是专注地盯着手上的活计,嘴角边牵扯出一个客套而敷衍的笑,“噢,是张姨婆。”

      她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旗袍,一头齐耳的短头发拿个黑卡子随意地别起来,脸上脂粉未施,却是弹眼落睛,越发的衬出脸孔的雪白和眼珠的乌黑来。

      就是连张婆都看得有些呆,一时间又忘记了来意,好容易回了神,忙笑着道,“我恰巧路过,来看看你。夜饭吃过吗?”

      她淡淡嗯了一声,又埋下头去做活。?

      她手头的活,叫缝穷,是一些底层劳工穿过的衣服,破又脏,要把它们一一漂洗干净了,再拿了针,把破的地方缝补好。

      所谓缝穷,越穷越缝,越缝越穷。

      她看她无止尽地搓着那些破衣烂衫,一双白净纤细的手浸在那一池墨汁般的脏水里,心里面又是痛惜,又不免带了几分不屑一顾,摇着头,有些造作地长叹了以口气,“不是我说,像你这样的人儿,本不该做这样的活。”

      她这话一出口,阿桢倒是反笑了起来,盯着她反问,“那你说我该做些什么?皮肉生意?”

      张婆被她这么一问,一时语塞,脸上有些发僵,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打圆场笑道,“哎,你这又是什么话!”

      话刚落,那扇背后的门忽然“吱呀”一下开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立在门背后,一只小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只布缝的兔子,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姆妈!”

      阿桢回过头去,“乖,回屋里玩儿。”?小娃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话地碰上了门,又回了屋里。

      张婆的眼睛又亮了一下,仿佛忽然找到了突破的契机一般,伸了手搁到她的背上,摆出一副长者的架势语重心长地道,“阿桢,我是为了你好。女人嘛,总归需要个臂膀的,即使你不需要,也总该为孩子考虑考虑。你没日没夜的做这些缝穷的活,能挣几个钱?那一回我跟你提起的梁先生,虽是已经有了两房妻妾,但你若是跟了他,他也绝不会亏待你。”

      阿桢坐着,眼睛飘忽着,一声不响地听她说着。

      张婆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了,不由得来了劲,两片嘴唇开开合合,口沫四处飞溅,“要我说,他那两房妻妾也就只是摆设,他相中的是你,你只要把他牢牢抓住,将来登堂入室做太太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你可不要忘记了我……”

      她正说到兴处,阿桢忽然站了起来,湿着手推开门,带着客套的笑有些疲累地说了一声,“劳您操心。”便费力地端起洗衣盆进去,反手碰上了门。

      张婆脸上的笑僵住了。

      她白白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不得不像来时一样缩着身子往回走。

      张婆撇着嘴,一面走,一面可惜自己大热天白跑了这一趟,而那原本能够从姓梁的手里要到的红包也这么飞了。

      一直走出了好远,她的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嘀咕着,“不识好歹……真不识好歹……”

      *?

      天实在是太闷了,没有太阳,也不肯落一滴雨。

      里弄的灶披间总是个最热闹的处所,女人家们在淘米汰菜间隙,聊着聊着,把柴米油盐的闲话都聊尽了,就不免要压低声响,悄悄地谈起一些不能够上台面的私房话。

      例如,那家的女人和邻居偷腥,原是因为那家的男人没有用,看起来个子高高大大,没成想是个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

      她们?对这些是百聊不厌,往往聊得口沫飞溅,说到更私隐的地方,几个人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几个脑袋便不知不觉地凑在了一起,你推我搡的,时不时发出嗤嗤的笑声。

      阿桢通常是不大参与这些会话的,倒不是她有意要与众不同,只因为没办法,把囡囡一个人放家里,总归不放心,每一天又都是像一个连轴转的陀螺,一桩事情接着一桩事情等着她去做,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只有用最快的速度把米和菜淘完,好尽快的赶回去,把那些该做的事情做完。

      有人和她说话,她便回应几句,若没有人与她交谈,她便埋了头,一门心思地做她自己的事情。

      这一天,不知道怎么的,女人们大约把能嚼的舌根子都嚼完了,忽然把矛头对了阿桢。

      有一个先把脑袋凑了过去,面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笑对她说,“阿桢,你的岁数也不小了,就不想吗?”

      阿桢淘米的手顿了一顿,却只淡淡地笑了笑,“想什么?想吃饱,还是想穿暖?”

      那女人却是嗤一声的笑了出来,“哎呀,装什么蒜,你就不想男人吗?我才不信。”

      阿桢仍自淘着那一些少得可怜的糙米,不却否认,也并不承认,笑着摇摇头。

      这时,另一个女人接了话茬,“对了,那个姓梁的不是对你很殷勤的嘛。都托了张婆来说了好几次。”

      马上就有人笑嘻嘻地打断她,“你懂什么,人阿桢可是念过书的人,看不上那种老粗,也不高兴给人做小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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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也并怪不得她们。

      明明阿桢是所有的女人里最素朴的一个,头发为了图省事而剪成了齐耳,衣服也终年都是一身洗旧的竹布旗袍,然而就是这样子,立在里弄里的这一群女人里,却还是显出一种鹤立鸡群般的出挑。

      她自己并没有什么意识,男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多看她几眼,也不乏直接来献殷勤的,那姓梁的便是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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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几年她刚搬来时,梅芬就是看不惯她的男人整天盯着阿桢看,便总在背后夹枪带棒的挤兑她。

      因她是一个人抱着个襁褓里的小女孩儿过来的,光只说她叫阿桢,却从没提起过自己的来历,梅芬便整天的揪住这一点不放,“年轻轻的,就和野男人不明不白地生了个孩子。真当我们不知道她是什么货色,瞧瞧那狐媚样,我看一准儿是从哪一个窑子里跑出来的。”

      她总这么在背后嚼舌根子,起初还有人应和两句,久了,都不免觉得她的嘴太过于阴损,毕竟阿桢并没有真正的开罪过她。

      久而久之,便没人再去附和她。

      梅芬也不在意,照例的只要一逮到机会便在背后编一些阴损缺德的故事来诋毁她。

      那时候,阿桢的孩子还不会走,又没有人来替她搭把手,她只好整日的背着个孩子忙前忙后的。

      那一日里,她就是背着孩子,无声地把一盆子淘过米的水兜了头朝着正说得起劲梅芬头上浇了下来。

      她的面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我是什么样的货色,我自己倒不知道。你来告诉我?”

      梅芬的身上头上被浇了个透,呆愣着怔了好一会儿,才像只发了疯的母狮一样朝她扑了过去。

      被许多人七手八脚拉扯着,到底是没能够打起来,梅芬最后是散了一头乱发哭着跑走了的。

      阿桢在无数道目光的注射下旁若无人地哄消停了自己哇哇大哭的孩子,轻轻拾起掉在地上的盆,仍是一声不响地继续洗那些她没洗完的菜。

      这以后,即使从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也还是有人瞧不惯她,却再没人敢去明目张胆地挤兑招惹她了。

      *

      黄梅天就是这样,外面闷热,屋子里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晾个好几天都干不了,家什杂物上也都蔓着一层湿气。

      阿桢在床沿边坐着,手里拿了一把蒲扇,对着床轻轻地扇风。

      小娃娃已经沉沉睡着,却不知道梦见了什么,长长的眼睫颤颤地动着,刚长出来的几颗小牙还在咬着嘴唇儿。

      阿桢看着,忽然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地笑笑,“才这么点大,就知道咬嘴唇,和谁学的破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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