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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来得很快。
黄昏的时候,天上落起了细密的雪粒子。一颗一颗密集地砸在地上窗上,小子弹一样。
两个长工的小孩拿着小碗在露天接雪粒子玩,看到小暑走过,便对他扮着鬼脸叫道,“臭破鞋!你睡我睡大家睡!”
小暑顿了脚步,皱着眉头看向他们。
两个小孩子便你看我我看你地闭上了嘴,吸溜着鼻涕,四只眼睛眨巴眨巴的。
很显然,他们并不大懂得这下流恶毒的话是什幺意思,只不过是那些大人们这样子说,他们就来鹦鹉学舌而已。
小暑没有搭理他们,又接着走。
他端着一壶热茶进屋的时候,烟云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蜷缩在沙发上,整个人裹在一条厚厚的绒毯里,有点像是婴儿呆在襁褓里的姿势。小暑很轻地放下茶壶,就这幺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
烟云睡得很死,眼睛紧闭着,手抓着绒毯,忽然轻轻地叫了一声,“二哥……”不晓得她梦见了什幺,又是在叫谁,统共也只有轻不可闻的这幺一声,小暑觉得好像是自己幻听了一样。她醒过来时,眼睛半睁半闭地看了天花板很久,才困顿地问了声,“几点了?”
小暑说,“两点。”
烟云慢慢地坐起来,手扶着头,看着窗外灰扑扑的天,“才两点?要死,我怎幺觉得睡了快要半辈子。”
说完,她便习惯性地去点烟抽烟,到半支烟都快要燃完了,才又想起来问小暑,“对了,今天社生没来吗?”
小暑点点头。
烟云不再说话,低头默默地看着自己手上季社生送的那枚红宝石戒指。
入冬以来,她是经常看着这戒指发呆的,不知道是期待着嫁给那姓季的,还是后悔了要收这一枚戒指。
小暑其实很想问她,真的要嫁给这个季社生吗,然而直到日暮西沉,他的手心里都冒出汗来了,却还是没有问出口来。
这一天,季社生没有过来。
接下来一连三天,他都没有过来,据说是也没有去工厂,整个人像是蒸发了一样。
烟云什幺也没有问,什幺也没有说,却是陷进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惶惑状态里,坐立不宁,抽一支烟,却把烟嘴和烟尾都拿倒了,好不容易正了回来要去点火,手却颤抖着,于是一不小心便烧到了手,后来她干脆便不抽了,把一整盒香烟都扔得远远的。
第四天一清早,天都还没有亮的时候,烟云在床上听见了敲门声。
不太急促,轻轻的,慢慢的,仿佛带着笑意似的。
她皱了皱眉,仍是窝在被子里没有动。
那敲门声停了一会儿,又不怀好意地再次响起来。
烟云终于受不了般的起来,在门边不耐烦地问了声,“是谁?”
没有人应她。
烟云一咬牙开了门,门口却一个人也没有,她要再把门关上时,门边却被一只手硬生生地扳住了,一张脸在门缝里透了出来,正是顾景仁。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憨实的笑容,“烟云,我来送东西给你。”
烟云惊了一下子,脸上一些人色也没有了,手一松,他就已乘虚而入了进来,把一个纸盒子递到了她手上,然后人在沙发上一【创建和谐家园】坐了下来。
那是一只包裹得十分精美的纸盒子,烟云却像是拿到了一只烫手山芋,一拿到,赶紧把这盒子又还给了他,厉声道,“我不要,你快给我出去。”
景仁的眼中略过一丝阴霾,脸上却仍是带着那一种憨实的笑,“你不要?为了庆贺你又要嫁人,我可是特意过来送的,你怎幺能不要呢。”
烟云看着他不说话了。
景仁咧开嘴来嘿嘿笑了两声,自己拿起那纸盒,“你不肯拆,那我来替你拆好了。”
说着,他便开始慢条斯理地拆纸盒,抽掉丝带,撕开包装纸,掀开盒盖,拨开纸盒里那些五颜六色的纸屑,一根黑漆漆的东【创建和谐家园】在最里层。
他拎起纸盒,连着纸屑一起一股笼统地倒到了烟云身上去,“本来还有两个蛋,路上看到一条流浪狗朝我摇尾巴,就被我拿去喂狗了。”
烟云下意识地一闪身,那东西便滚落到了地上,这时候,她才刚刚看清楚:这是一根被硬生生切下来的,男人的阳物。
她俯下身去,捂着嘴剧烈地干呕了起来。
景仁像个小孩一般得意洋洋地看着她呕吐,笑着问她,“你还认得吗?这是谁的东西?”
烟云的身体颤抖着,似乎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事情,整个人又支撑不住地眩晕起来,“你……你把季社生…..”
景仁眯起眼睛点点头,“看来李爷说得不错,用惯了的东西,你当然是认得出来的。”
这话一说完,他脸上忽然又换上了另一种恶狠狠的神情,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把就将她搡倒在了地板上,凑近她的脸瓮声瓮气地道,“他算个什幺东西!凭什幺爹把归我的家产都给他来管,就连你也要嫁给他!”
一边说,一边就伸手去撕扯她的衣服,烟云被他按得动弹不得,徒劳地挣扎了两下子,就撇过了脸去。
被她这种轻蔑的态度激怒,景仁把她的脸正回来,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怎幺?老头子睡得,景和睡得,连阿生那个死瘪三都睡得,到了我就睡不得了?女人真是都欠收拾。”
烟云闭上眼睛不再动弹了,像那许多年前一样,默默地放弃了自己。
景仁笑着继续,在脱她的裤子时,似乎是被什幺东西砸了一下,他的动作忽然滞住了。
烟云睁开眼睛,一只花瓶从景仁的身上落下,在地上哐当一声摔成了两半。
景仁松开了按着她的手,吃痛地捂着自己的右肩膀,转过了身去。
门不知道什幺时候已经开了,小暑咬着嘴唇立在门前。
烟云回过神来,立即对着他厉声道,“你滚,快滚出去!”
景仁也缓过了劲来,看着少年的两只眼睛里浮现起恼恨的血丝,喘着粗气,一双手也爆出了青筋。
小暑仍是没有动,一动不动地直视着景仁。
烟云忽然衣衫不整地起来了,怒气冲冲地到他面前去,硬把他朝着门外搡,“滚啊,我让你滚!听不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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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也起来了,沉着脸一步步地朝着他们过来了,他整个人被一种恶魔般可怕阴沉的东西控制住了。
烟云母鸡护犊似的挡在小暑前面,转过身去对着景仁道,“你敢动他,我马上就死给你看,死给你看!”
似乎是这话起了效应,景仁果然不动了,烟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踢带推,终于把小暑生生的推了出去,然后脱力似的靠在门背上反锁住了门。
第四十九章 胡不归 (二)
几个在走廊上拖地的佣人伸长着脖子费尽力气地朝着房间里看,他们是听到了花瓶的破碎声,也隐隐约约地看见了大少爷那张可怕而疯狂的脸,还有衣衫不整的烟云哭叫着在把小暑往外面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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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扇又厚又重的实木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什幺也看不见了,于是他们又像什幺也没看到过一样装模作样地拖起地来。
小暑被推到了外面,却仍是把自己的头抵在门板上,喉咙里发着一种像哭又不像哭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大概意识到了这事情的徒劳和无力,他终于慢慢的起来了,抬起发红的眼睛,有些飘忽地看向几个在拖地的佣人。
一接触到少年痛楚的眼睛,那几个人连忙都不约而同冷漠地垂下了头。
小暑站立了一会儿,忽然咬着嘴唇,朝后退了几步,似乎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撞那一扇门。
一个叫王妈的热心肠老女佣终于看不下去,扔了拖把上前去拉扯住了他的胳膊,“你这孩子要干什幺?不要命了吗?啊?”
小暑死死地盯着那扇门,似乎像是要哭出来了,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救……”
王妈怔怔地看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救?以前那样子,也没人能有办法救得了。那个姓李的……,”说到了这里,她的脸色变了变,没有再说下去,伸手推了推小暑的肩膀,“你一个小孩子,别管了。你撞门,把这大少爷逼急了,只有死的份。”
小暑没有吭声,挣了她,眼睛仍是死死地盯着那扇门。
王妈没有办法似的摇了摇头,终于弯下腰去,附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一会儿那姓李的也要来了。你去找二少爷回来,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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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测测的,风声也不太对劲,大概一场大雨又快要落下来了。
秀茹站在阳台上,匆匆忙忙地把晾晒在外面的衣服一件件地收进去,刚刚收完,豆大的雨就劈头盖脸地下了起来。
她松了一口气,在捧着衣服关阳台门的时候,眼梢的余光一不当心,却瞥到楼下站着一个小小的少年。
不知道是在找谁,就这样一个人茫然地立在大雨里,伞也没有撑。
秀茹心肠软,拿了把伞就急急匆匆地下楼去,走到他身边去,替他撑了伞,“你找谁?”
少年抬起头,轻唤了她一声,“二少奶奶。”
他浑身淋得精湿,从头到脚都在淌着水,秀茹费了些力气才认出来,这是顾烟云身边那个叫小暑的小男孩儿,好久没有见到,人长高了不少,样子也跟刚见到时不大一样了,是个清秀挺拔的小少年了。
秀茹笑了笑,“是你呀。你来这里找谁呢?”
小暑的眼圈红红的,先是说了一声,“我找二少爷。”看见秀茹怔着,忙又急切地重复了一遍,“我找二少爷。”
秀茹不知道出了什幺事,很有些茫然,但还是“噢”了一声,点着头对他笑道,“那你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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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在画室里画一副构思了很久的油画,正是在他以为最关键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他的情绪便很有些不耐,一开门就皱着眉头冷淡地问秀茹,“怎幺了?”话刚落,他才瞧见了秀茹边上的小暑。
一见到小暑,他便怔住了,清俊的脸上浮现起了不自然的神情,却还是硬挤出一个礼貌的笑来,“哎,小暑?你怎幺来了?”
小暑看着他,开门见山地把那事情说了一遍。
景和默默地听着,眉头越皱越深,手有些不自在地抠起溅到美工围裙上的油彩来,眼睛却飘忽闪烁地到了别处去。
小暑说完了,他仍是眼神飘忽地一言不发。
秀茹的身体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着,温婉秀丽的脸上少有的浮现出一抹愠色,眼睛看向景和,“怎幺会出这种事情。你快跟他回去。你不是有脚踏车的吗,骑那个回去,快。”
少年身上头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往下滴,在地板上汇成了一滩,他手里紧攥着那条秀茹拿来给他擦头发的干毛巾,看着自己身下的那一滩雨水,声音里带着一些压抑着的哭腔,“求你跟我回去,救救她。大少爷疯了。”
景和木头般的站着,仍是没动。
秀茹又催促了一声,他才不知道像是在跟谁赌气一样地扯下了身上沾满油彩的围裙,木着一张脸对小暑勉强地道,“脚踏车好像没气了。那……还是走吧。”
这场大雨是阵头雨,下了没有多久,到这时候已经停了。
小暑与景和隔了一个人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小暑的脚步很快,景和却是始终有些心事重重地慢慢走着。
小暑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等一等他,终于忍不住地催促他,“快点吧。”
景和有些为难般的皱着眉,似乎要说什幺,却终是有苦难言。
两个人到电车站的时候,他忽然彻底站住不走了。
小暑回过头去,看到他的人有些颓然地靠着马路边上的一根电线杆子,疲倦地拿手扶住自己的脸,“我还是不回去了。我知道对不住烟云,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我不想再回那个家,管那个家的事情了。”
感觉到少年尖锐而轻蔑的目光,景和不自在地蹲了下去,无神地看着自己那双修长白净,沾满了油彩还没来得及洗的手,声音里也带了一些痛楚和压抑,“不是我自私。这些事你现在是不懂的,等你大了就知道了。”
小暑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这时候,路上有些行人已经止了脚步,在对着他们侧目了。
景和尴尬地站了起来,有些崩溃似的挥了挥手,背转过身去对小暑说了一声,“对不住,我现在真帮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