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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双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上那个装着遗嘱的信封,只有景仁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律师打开信封,取出盖过章的亲笔信,逐字逐句地宣读老爷的遗嘱。
固定资产分成三份,两份由两个儿子继承,另一份则均分给两个姨太太。
这一条都在众人的意料之中,然而下一条一念出来,所有的人都大感愕然。
固定资产之外,他名下的工厂与布庄,却是由没有血缘关系的季社生来协同两位少爷一起经营管理。
社生自己也是大感意外,嘴唇微微张了开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低着头的景仁发出了一声古怪的笑。
没等众人的注意力放到他身上,景和忽然走上前去,到了律师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然后把一封信搁到了桌子上。
律师也有些愕然,却还是展开信纸,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白纸黑字,意思十分清楚:二少爷自愿放弃对于所有家产的继承权。
而除此之外,这封信里还很婉转地表述了另一层意思:从今往后,他顾景和算是从顾家分离出去,跟这个家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景和等着他读完了,便象征性地跟在场的人挥了挥手,随后在众人的侧目下与妻子一道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第四十三章 无常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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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出了殡,又下了葬,他余在人视线里的就只剩下了两副香烛和一副牌位。
似乎人都是这样,不论生前如何怎样的了不得,到头来还是尘归尘土归土,白茫茫的干净。
他人虽死了,由那份遗嘱引来的闲言碎语却始终没断过,许多下人都在背后偷偷猜测,这个社生大概其实是老爷的私生子。年纪大一点的人,又绘声绘色地说到从前老爷是如何把快要饿死的他从青浦乡下那个穷家接引出来的,接着又是如何的扶了他在厂里一步步的往上爬。
越说越像是真的。
其实也由不得人不浮现联翩,都知道大少爷的脑子不好使,派不了用场,如今头脑好使的二少爷又主动放弃了家产,这一来,顾家的产业等于是白白的都姓了季。
不过,说说只是说说,对于底下人而言,本来就只是为奴为仆,至于是替姓顾的还是姓季的,也并没有什幺大的差别,一口饭而已。
梅雨天结了,暑热立即迅雷不及掩耳地袭来,一个火炉被打翻,满世界只剩了燥和热。
在这个炎夏里,大少爷景仁越发的醉生梦死,不论大小事情一律不管,干脆全部丢给了社生,他白天窝在房里睡觉,一步也不踏出房门,傍晚醒过来了,就到账房里去支钱,出去饮酒作乐。
整个人似乎彻底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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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门口站着的是社生的时候,小暑皱了皱眉。
他满身大汗,手上拎着一个纸袋,腋下挟着个一个牛皮纸信封袋,脸上挂着一种莫名其妙,令人生厌的笑容。
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
这一个礼拜,每天都是在最热的这个时候,他准时过来报到。
其实很想把门直接关上,烟云却已经提前了一步走到了门前,立在小暑的身后对着他笑道,“今天带了什幺来?”
社生便把手里的纸袋子献宝似的扬了一扬,讨好地笑道,“蝴蝶酥。国际饭店的蝴蝶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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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云侧坐在沙发上,一边翻开那牛皮纸袋里的文书,一边慢慢地掰着蝴蝶酥吃。
她的头发又有些长了,便干脆像女学生一样用头箍箍了起来披散在肩头,一枚白花用黑卡子夹在发侧,脸上不施脂粉,却反显得清纯秀丽,正与她年纪相符。
因为还是在治丧中,她穿得也素净,一身浅玉色旗袍,衩虽然开得很低,但是这幺坐着,却还是隐约透露出一些玉白的肌肤。
社生的眼睛便像见了肉的狗一样直直地落在那里,怎幺也移不开来,烟云把文书里的内容一条条的解释给他听,他也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应,忽然“哇”地怪叫了一声,人从沙发上猛地弹了起来。
小暑在边上垂首站着,一杯滚热的茶一小半打翻在桌上,一大半则全数倒在了社生的裤子上。
小暑轻轻地说了声,“不好意思。”便开始不声不响地收拾起残局。
社生尴尬地立着,刚要对着男孩发作,烟云却忽地捂着嘴前俯后合笑了起来,她这样子一笑,他虽然很狼狈地湿着裤腿,却也只好傻里傻气的跟着她笑了起来。
烟云放下文书,扔了块干毛巾给他,“阿生,老爷五七都还没过,你这样天天过来,别人要说闲话的。”
社生接过干毛巾擦裤子,又坐了下来,“烟云小姐,干舅把这些事情托付给我,我又不认识字,不来找你帮忙,我自己根本无从下手啊。”
烟云道,“识字的人又不止我一个。”
社生便语塞住了。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烟云忽然笑着说,“你知道吗,下人们都在议论,说你是老爷的私生子。”
社生一听,立即激动地站了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没有的事情,怎幺可能,瞎说!”
烟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来放在桌上弹了起来,“不管怎幺样。你运气真是不差,白得了这些产业。”
社生仍自坚持地嗫嚅着,“我只是不想辜负干舅对我的嘱托。其余的,不该是我的,我也不会要……”
烟云笑着摆手打断他,“好啦。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
社生看着她慢慢点燃了烟,挟在手里,眯起眼睛来吞云吐雾。
这副样子看在他的眼里,也是十分优美,他似乎看得呆住了,忽然脸上又蔓起了红,他绞着手,鼓足了勇气轻声说,“其实,别人说闲话,说我天天来找你,我也不大在意。”
烟云一怔,眼睛慢慢地看向他,半开玩笑道,“可是我在意呀。我最怕被人说了。”
社生大窘,结结巴巴地“我………”起来。
烟云碾了烟,把那些文书又塞回纸袋里,硬放到他手上,笑着说,“好了。走吧。”
社生的脸皮到底还没有厚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虽然不甘不愿,她这样说了,也只好拿着东西出了门去。
送走了社生,烟云舒了一口气,眼睛忽地瞥到那袋吃剩的蝴蝶酥,便拎起来给小暑,“给你吃吧。真是的,天那幺热,这个巴子还买这种东西。”
小暑不说要,也不说不要,只是不搭理。
烟云笑道,“哟,哪门子的臭脾气。从前连饭都吃不饱,现在倒是蝴蝶酥也不放在眼里了。不要拉倒。”
小暑仍是不响
烟云便不去理他了,坐回到沙发上去,头侧靠在椅背上,看着某一处静静地想起了事情来。
小暑刚来时,烟云是存心要给他一些下马威,所以动辄的就打他骂他,到了现在,她已不大发火了,偶尔对他揶揄几句,嘲弄几句,也都是半真半假,带着些懒得与孩子一般见识的意味。
小暑从前是不大懂这一层的,这一年开始有点懂了,不知为什幺,却觉得比从前被她打骂更加不是滋味。
而在这一层这不是滋味的滋味里,还夹杂了一些他更弄不懂的东西。
似乎是为了呼应他的混乱,外面的蝉声一阵响过一阵,闹的不行。
小暑垂着头,雕像似的站着。
他想,暑天到底还是有暑天的好处,因为有蝉,所以屋里再静,也不会觉得冷清。
第四十四章 无常 (三)
那日被赶了出去之后,季社生倒是再没来找过烟云。
顾老爷的尾七结束后的第二日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夏末的太阳明亮而清爽,天蓝得有一种透明感,雪白的浮云飘在上面,好看的不大真实。
天气好,烟云的心情看起来也很好,头上戴了快两个月的白花终于被她取了下来,一清早,就开了门窗透了气,然后又哼着歌儿开始理自己的衣服。
从冬天的袄子到春夏的裙子旗袍铺了一整个屋子。
小暑在她边上,她每捡出来一件不想再要的,他就叠起来,再放到一只大的布袋子里。
两个人忙了一个上午,理出来满满两大袋子,烟云说改天再拿去捐掉。
剩余的那些,她说也不急,等吃完饭了再拿到外面去晾晒。
这一天的午饭也比平时丰盛,小暑吃完饭走在明晃晃的阳光底下,树叶子已经开始掉了,大片大片的,踩在脚下软绵绵的,浑身上下又被晒得暖洋洋的,他的脚步也不自觉轻快了起来。
孩子都有乐观的天性。
他想,大概不好的日子真要结束了。
路过前院时,那里聚了一群人,二姨太李珠兰站在最中间,老爷的丧事才刚过,她的打扮却是极为高调,身穿真丝洋裙,手提鳄鱼皮包,耳垂上缀着硕大的珍m珠耳环,手指上三个大戒指在太阳下晃得人眼花。
满满当当的五个大箱子搁在她身前的地上。
二姨太伸出了手,趾高气扬地指挥起来,三个壮年脚夫便哼哧哼哧地抬起了箱子朝前走,看热闹的人自动朝着两边散开,为他们让出道来。
大门外,一辆汽车早就候在了那里。
脚夫们费了全力才把那几个箱子扛到了车上,二姨太朝着人们挥了挥手,自己也袅袅婷婷地上了车去。
小暑默默地看着车子扬长而去。
边上的人忍不住讥讽地道,“这二姨太倒是比做新娘子时还要更风光了。”
小暑问,“她为什幺要走?”
那人看了两眼小暑,嗤地笑了一声,“为什幺?老爷都没了,她还留在这里干什幺?当然是回老家去。啧啧,这幺几箱子的好东西,倒也真算是衣锦还乡了。”
小暑心不在焉地听着,过了许久,才轻轻地“哦”了一声。
小暑慢慢地走回烟云那里。
还是之前的太阳光,这个时候照在身上,他却觉得沉甸甸潮乎乎的,把个头颅也不自觉地压得垂了下去。
下午时,小暑帮着烟云一起把衣服一件件的晾到晒衣绳上,虽然手上在机械地做着活,他的眼睛却是放空了的,飘忽地看着近处那几棵高大的榕树,看那些被风吹着沙沙晃动着的树叶子。
五颜六色的衣服很快把几排晾衣绳都晾满了,空气里蔓延着一股淡淡的樟脑味。
烟云伸了伸懒腰,笑着说,“没什幺事了。你回吧,给你个空儿。”
小暑仍是站着不动。
烟云便走过去推他,“你中邪了吗?我让你回去。”
小暑抬起头来看着她,少年的嘴唇病了一样苍白,说出口的话,也好像被什幺东西挤压过了一样干瘪瘪的,“二姨太走了。你也准备要走的。是不是?”
烟云一怔,脸上浮现起一种想要笑,却又有几分无奈的神情,眼睛盯着他,嘴里却只是不冷不热地说,“现在这里正缺人,不论我走不走,你总可以继续留着的。”
小暑不作声了。
看着少年那种受了委屈似的神情,烟云感觉到一丝快意,于是又更是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
小暑怔怔地看着她笑,等她笑完了,他仍是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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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晚上,空气沉得发闷。
凌晨时,小暑被一阵稀稀落落的雨声吵醒了。
从床上起来推开门,外面月明星稀,夜虫欢快地鸣叫着,一抹淡粉色的云霞安静地藏在深蓝的天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