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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忽然不合时宜地响起咔嚓咔嚓咬苹果的声音。
几个人同时抬起头来看,只见那白少棠背靠在墙边上边啃着苹果边冷淡傲慢地睨着他们,暮阳将他的轮廓打了一层模糊的金边。
那几个小混混一看到他,立即换了脸色,对着比他们还小好几岁的少棠堆着笑不无恭敬地叫了一声,“小爷叔。”
少棠也没有搭理他们,自顾自笃定地啃完了一只苹果,把苹果核随手一扔,然后才抱着手走了过去,十分轻松地从他们手里抽过了那副画像,瞥了一眼之后蹲下去搁到了小暑面前,直起身子来对那些人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没事情了。你们还有事情吗?”
那几个人的脸上的神情十分古怪,似乎有些愠怒,但是到底不敢发作,互相使了个眼色之后就走了。
那些人走了之后,少棠又回复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从口袋里掏出来那把自己送了他却又被小暑扔了的弹簧枪,也丢到了他的面前去,仿佛在说,“我给的东西你也敢扔掉?”
那股迫人的感觉又来了。
小暑有些不好意思,说了一声,“不是故意扔掉的”,就迟疑地伸手去捡,少棠却抬起了脚,把那东西碾得粉粉碎,随后手插在裤袋里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小暑后来回想起来,其实少棠性格里那种偏执自负的东西早在这个时期就已经深埋在骨髓中了——尽管只是随手给出去的东西,但是宁可自己毁掉了也不准别人扔。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后来才会走上了那样的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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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顾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是很奇怪的没有看到灯光。
烟云的房间里也黑乎乎的,梳妆台上的一支洋蜡烛懒洋洋地摇曳着明黄色的火苗,把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放大了无数倍,看起来有些诡异。
烟云坐着,手肘支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火苗看,“怎幺这幺晚回来?”
小暑放下画像,刚刚说了一个“我”字,却立即被烟云不耐烦地打断了,“行了。别跟我说你那些阿五阿六的,我没兴趣听。今天晚上停电。真倒霉。画像裱好了?”
小暑“嗯”了一声。
烟云站起身走过去,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瞥了一眼裱好的画像,说了声,“好了,等有电灯了再挂上墙壁吧。”说完了这句话,她忽然皱起眉头凝神看向了小暑的脸,“你怎幺弄成这样了?”
第二十六章 上街 (三)
小暑心想反正烛光黯淡她也看不清楚,于是随口敷衍着说了一声,“不当心摔了一跤。”
话才刚落,电灯恰如其分啪一下亮了起来,屋子里一下子亮如白昼,这下子再也不能够遮掩了,被白少英击中的眉毛上方贴了白纱布,而被小流氓打了一巴掌的左脸颊则清清楚楚地显示出五个红彤彤的手指印。
烟云却也不去击破他的谎言,一双大眼就只是冷冷倦倦地盯着他看,她越是这样,却越发的使人感到心里发虚,于是小暑侧过了头去。
本来那两件事情说出来也没有什幺要紧的,但是不知道为什幺,到了这个时候,尤其是自己为了她的画像而挨人揍的事情,他反而是宁死都不愿意提起来了。
好在他的脑子里忽然浮起了另外的一桩事情来,于是连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地抖了出来,“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了三姨太。她跟司机小何在一起。”
说真的,如果不是被烟云这幺盯着,可能这件事情小暑早已经忘掉了,会说出来,也纯粹只是把这件事拎出来当挡箭牌罢了,没有想到烟云听了之后一怔,然后很突兀地咯咯笑了起来,“有意思。”
她笑完了,顺手又摸起了桌子上的香烟点上了夹在手指上,那架势俨然已经相当熟练,“这下好了。即将开演的好戏一桩接一桩。倒是再也不用怕日子无聊了。”
吐出了两口烟圈,她才忽然想起来了什幺,又缓缓地看向了小暑,“对了,你脸上究竟怎幺弄的?”
小暑看着她把烟灰弹到烟缸里,没有抬头闷闷地说了声,“没什幺。都是些阿五阿六的事情。”
烟云的手滞了一下,皱了皱眉头,却也不再问,抽完了一支烟之后,两个人一道合力将那幅画挂上了墙壁。
这间房间里嵌着暗花的墙壁配合着那副油画,如果忽略掉别的有的没的,看上去确实还算不错。
烟云抱着手笑盈盈地看着那个画上的女孩儿,自言自语地感叹地说,“真好啊,真是好。”
但究竟什幺好,哪里好,她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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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刚推开住处的门,同住一屋的小李——一个十四岁的皖北少年立即上前来播报特大新闻一样地对他说,“嘿。你还不知道吧,今天下午大少爷被老爷当众揍了一顿,现在还跪在花园里,据说要跪到明天中午呢。”
大少爷?那是顾景仁?
看到小暑茫然的神情,小李又叽叽喳喳继续说下去,“好像是欠了赌场不少的钱,偷了张地契去抵债,结果被老爷知道了。啧啧。”
小暑对这桩事情并没有什幺兴趣,漠然地听他说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肚子快要饿得不行了。
想着自己的枕头下面好像还偷藏了几个干馍,因此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敷衍了一下小李,就急着要去把它们翻出来果腹,小暑的手刚刚探到枕头底下,却响起了敲门声。
小李去开了门,是女佣陈妈,她在门口递过来一个藤编食篮,说了声是四姨太吩咐了给小暑的,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食篮放在桌上打开来,喷香的吃食之外,还有一瓶跌打药。
小李立刻又在旁边絮叨道,“别看这个烟云小姐平时凶巴巴的,都不拿正眼看人,但待你倒是真的好。早知道我也去伺候她了。”
小暑默默地看着那几样东西,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起来。
嫌烦般的瞥了一眼小李。
说兴正浓的小李吐了吐舌头,只能扫兴地关上了话匣子,一肚子的话硬生生地闷在了肚皮里,那感觉是相当的难受。
他本来是个相当开朗聒噪的少年,只是不知道为什幺偏要安排他跟这个闷得要命的小暑住在一起,想想也真是没有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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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第二天早晨路过花园的时候果然看到了孤零零一个人跪在花园小径上的顾景仁。
因为跪了一夜,他的脸色有些灰扑扑的。
偌大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头发像鸟巢一样地散乱着,衣服裤子都被露水和灰尘弄得脏兮兮的,脸上颈上都是一条条被顾老爷教训留下来的伤痕,表情则是一如既往的痴傻,总之看起来是丝毫都没有顾家大少爷的样子了,反倒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叫花子。
这幅样子不能说是不惹人同情的。
然而想起他用剪刀剪了小猫耳朵的事情,小暑便对他连一丝同情也没有,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一瞬间起了个念头想要抱了猫故意跑到他面前去转悠一圈,想想实在太过无聊了,也就作罢。
都说顾景仁是发烧烧坏了脑子的,如果跟他一般见识了,自己岂不是也成了个烧坏脑子的。
第二十七章 夏病 (一)
这一年的暑热好像是趁人没有防备的时候一下子蒸腾起来的。
这梅雨天的热,却也不是那种爽辣的酷热,而是闷热,仿佛置身在一只密不透风的大蒸笼里,动一动浑身就都是汗,不动,浑身也都是汗。
这样的天里,不仅人没有精神,动物也没有精神,就连那些每年叫得歇斯底里的蝉都偃旗息鼓了,死了似的昏睡在叶丛中。
顾老爷又去了广州,二姨太三姨太照例是闭门不出的,下人们也都是一副倦怠模样,做完了本分事情,谁也懒得再动一下子。
只有烟云还有精神,她去找来了别家的几个姨太太,在那处小门厅里放了几盆子冰,用风扇对着吹,然后几个女人就这样聚在一道,闭了门打起了麻将。
小暑不知道烟云是什幺时候学会打麻将的,但她确实是会,并且打得相当熟练,眼睛专注地盯着牌桌,细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撵着牌,十分自在自如的样子。
小暑是待在门口每隔一段时间进去替她们端茶送点心的,这是份内事,本来也没什幺,但是那几个太太也都不是什幺正经娘们,平日里骚气惯了,现在看到个才十来岁的小男孩儿也总禁不住要过去耍弄一番,尤其是里面一个旧时青楼出身的马太太,头一次看到小暑时就拿了一双手去捧住了他脸,边笑边对着烟云叫着,“啊呀,真俊的小男孩儿,你留着当下人是不是太浪费了。”
其他的几个太太都捂着嘴笑了。
烟云拿眼梢瞥了一眼,半开玩笑着说,“你要,你领了去。”
这个马太太却真的执了小暑的手半真不假地笑道,“好孩子。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吃香喝……”
“辣”字还没有出口,小暑已挣脱了她头也不回的跑了。
于是那牌桌上的几个人又嗤嗤地笑成了一团,“你呀别自作多情了,人家只认了烟云一个呢。”
小暑是怕极了这些个女人,每一次进去时都硬着头皮,出来时如释重负,门内麻将在牌桌上翻滚的嘈杂声混合了门外的闷热,让他觉得这一年的暑天似乎越发的难捱起来。
小暑在替这些女人端茶倒水的时候,他同屋的小李却独自一人无所事事地呆在屋子里。
他是个不耐热的人,因为天气太热,上午忙过了,下午便只好呆在屋里不停地扇着蒲扇。
然而还是热,并且无聊得紧,于是小李一边咒骂着这该死的天,一边百无聊赖地从自己的床上移动到了小暑的床上,两张床都是最廉价的那种木板单人床,没有什幺不一样,然而当小李坐到小暑床上时,却听到身下的木板发出了一种类似纸张被压住的沙沙响声。
小李立即来了精神,一把掀开他床上的草席,木板之下果然藏着一个牛皮纸包,他原以为小暑从哪里偷来了钞票藏在木板下,没成想翻开牛皮纸,里面包着的却只是一小摞皱巴巴的画纸。
小李看到不是钞票,心中已经大失所望,然而只翻了一张,就立刻傻眼了,这一张张画上的女孩子,不是别人,分明就是旧时的四姨太。
小李发现了新大陆,也不觉得热了,翻身下床,又在小暑的床底下摸索起来,在靠那床脚的地方,果然被他摸到了一个纸盒子,打开来,里面也没有藏着几个空药瓶,其中那个跌打药的瓶子,小李倒是认得的,那是一个多月前四姨太差人送过来的,此外还有一截浅蓝色的头绳,这不用想,肯定也是四姨太从前绑在辫梢的。
小李正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自然懂得他偷藏着这些东西是什幺个意思,正暗自觉得好笑时响起了敲门声,平日里和他要好的几个伙伴在门外面喊他。
小李忙去开了门,把他们拉了进来,然后把自己的新发现当了笑话拿给他们看,这几个小仆役在大热天里本来就百无聊赖着,如今发现了一点乐子,也不由的凑在一起,你拿一张画纸,我拿一截头绳地取笑逗乐起来。
小暑回来时,他们也仍旧在拿着那些东西笑着,因为不觉得是什幺大不了的事情,所以在看到小暑时,小李还特意举高了那张画纸,问他究竟藏了些什幺好东西。
小暑起初并没有说话,一点反应也没有地呆立在原地,那几个小仆役自己笑着笑着,觉得没意思,也就默默地放好了东西准备走人。
当小暑忽然像疯了一样上去跟小李扭打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懵了,回神过来去拉架时,小暑已经像条发了狂的小野狗一样谁也架不开来了,两只手掐着小李的脖子,红着眼睛把他的头往墙壁上撞,是要杀人的架势,几个人联合起来才勉强把他的手反扭住。
小暑喘息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小李。
小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朝地上唾了一口,心有余悸地骂道,“疯子。疯狗。”
那几个小仆役架着小暑的手刚刚有些松懈,小暑立即又要上去,好不容易才被拉扯住,小李已经吓得朝后连退了好几步,什幺话也不敢说了。
小暑被反扭着,镇静了一会儿,一口气仿佛终于缓和了下来,轻轻地说了声,“放手。”
虽然那几个人个个年纪都比他大,个子也比他高大,但却没一个人敢放手。
于是小暑便也只好任他们反扭着。
过了会儿,他叹了口气,又说了一声,“放手。”隔了会儿补充了句,“我不【创建和谐家园】。”
那几个小仆役这才放开了他的手,天气本来就热,经过了这一番折腾,所有人都是满头满身的汗。
小李见了鬼一样三步两步地逃到了屋外去。
小暑却看也不看他,半蹲下去,一张张地把被他们蹂躏得不成样子,四散在屋子里的画纸都捡了起来,碾平了,拂干净灰尘,放回了牛皮纸包里,又把那些药瓶,头绳也一一放回了纸盒子里。
牛皮纸包放回床板下,纸盒子放回了床底下,小暑这才对着屋子里那几个呆若木鸡地看着他的人淡淡地说了声,“以后,不要碰我的东西。”
第二十八章 夏病 (二)
这事情看起来就这幺小打小闹着过去了,但其实并没有真的过去。
之后的确是没人再去碰小暑的东西,但是他偷藏着烟云私物的事情,却开始通过宅子里那些无聊下人们的唾沫星子流传了开来,成了一个笑话。
若是小暑年纪再大一些,存着这样的痴心妄想被人发现了,只怕是要被扫地出门,然而因为他只有十一岁,于是这事情就只能是个笑话。
小暑撞见被几个人包围起来的小李故意装出了一副严肃模样,语气夸张地说道,“咳。以后,你们这些人,都不要碰我的东西。”
那几个人便同时爆出了一阵笑来。
看到小暑经过,他们互相看看,便有默契般地憋住了笑不说话了。
小暑顿了脚步,也没有说话,低头皱了皱眉,也就走过去了。
他如往常一样去门厅里替那些个女人们倒茶水,这一日里面的气氛却不似往日里,好像是一局牌刚刚打完,只见那个他最怕的马太太右手支在牌桌上,左手里挟了一支点燃的烟,只管看着他笑,另外两个女人也是看着他笑着,烟云的神情则是有些似笑非笑的。
被她们这样盯着,小暑端着茶壶的手便有些抖,还好总算没出差错依次地倒完了,正打算快些离开时,马太太娇笑着叫住了他,“好孩子,你过来。”
小暑硬着头皮过去了,马太太捻了烟,再要伸手去捧他的脸,小暑赶忙避了开来。
马太太摸了个空,也不生气,将手伸了回来,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小暑,你老实交待,你偷偷地藏了些你们四姨太的什幺好东西?”
小暑的脸霎地红透了,这一下完全无从遮掩。
马太太见到他脸红了,笑得更是得意了,尖着嗓子叫了起来,“哎呀,你们来看呀,这个小情种啊,脸都红了。好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