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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两个一左一右地挽住林嘉:“快随我们来。”
林嘉今天为着干活方便,特意穿了旧衣裙,还不如两个大丫鬟穿得鲜亮体面。
这些能干的大丫鬟们却好像看不见似的,只带着笑将她带进了后面。原来这水榭也是两进院子,只是因为地势的缘故不像寻常院子那样是“吕”字形,而是形成了一个“之”字形。两进院子错落开,书房那一进一半还架在水上,风景开阔,兼具着读书和待客的功能。另一进则完全在岸上,完全是书房主人的私人领域,不会被人打扰。
林嘉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从前住在三房的跨院里,现在住在更加逼仄狭小的由后罩房改成的排院里,对男子的书房并没有一个直观的认识。
这等细节的事,不懂的人就不懂,懂的人只当是常识,书里也不会写。林嘉没经历过,自然不懂。
她被领进了一间厢房的次间里,里面果然有大桌案,还有许多器具,还有许多原料。
桃子却不忙着喊她干活,先给她上了茶水果子。林嘉不肯坐,只跟桃子说:“姐姐快别忙了,我又不是来串门的。咱们现在就动手吗?”
幸好昨天温习了笔记,要不然那些矿石、树皮、硬壳根本分不清。可即便这样,也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东西。当初上课,先生也只是拿出来一些常见的原料,那些稀罕的只是讲了讲大概样子,没见着实物。
“不急。”桃子按着她坐下,“姑娘先坐。待准备好了,我喊姑娘。”
客随主便,林嘉便听话地坐下。
桃子柿子都出去,她端起茶润了润喉咙。喝了两口,忽然听见了琴声,不由一怔。
那琴声就在很近的地方,就在里间里。
林嘉不安地站起来,走到槅扇门前。有心想推开门看看,又怕惊扰了抚琴的人。
踌躇着,却渐渐被琴声吸引住。她站在那里,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扶住槅扇门,侧首倾听。
她知道这是谁在抚琴,这琴音分明就是清晨的延续,连里面蕴含的平静安抚之感都是一样的。
她静静地听着。待琴音落下,里面那个人的声音响起:“进来。”
林嘉犹豫一下,推开了槅扇门。
午后的阳光十分明亮,透过窗格打进来,变成了一束一束。尘埃在这些光束里飞舞。
如圭如璧的公子抬眸看她。
林嘉站在槅扇门外不敢进去。
凌昭道:“进来。”
林嘉垂下头:“九公子,我是来做活儿的。”
“我知道。”凌昭道,“我没说不让你做。”
林嘉头垂得更低,却依然不进里间。
凌昭平静地道:“我非是欺人暗室之辈,待会就叫桃子进来陪你。只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你说。”
林嘉并非是害怕与凌昭独处,她的内心里是十分信任凌昭的品格的。闻言,她终于迈了进去,攥着自己的手,站在门口处。
凌昭道:“我想问你,前日里在我书房不过让你试演一下,你跑那么快作什么?”
林嘉目光落在地砖上,轻声道:“琴艺拙劣,在探花郎跟前献丑,臊得慌。”
“小小年纪……”凌昭淡淡道,“诳语打得丝滑顺畅。”
林嘉被噎住,飞快抬眼偷瞧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
这是年少的人特有的举动。
十六郎每次拿到题目一看太难不会的时候,都会这样偷觑他。连那股子心虚劲都是一样的。
凌昭每次看到十六郎这样,都在心里摇头——浮躁得像个猴儿似的,养气功夫一塌糊涂。
可现在,看到林嘉这样,不知怎地就想笑。
但他的养气功夫可比十六郎强出了天际,指尖抹过琴弦,一道袅袅的琴音便把笑意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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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单薄的肩膀颤了一下,咬唇抬起了眼。
凌昭觉得那眸子里竟似含了一丝责备。为什么呢?怪他不该说出来吗?
是的,前日里让她试了试,看得出来指法十分糟糕,也就是将将入门的水平。他六七岁的时候就能弹得比她好了。
但那是因为她根本没有什么机会练习。乐器想要学好,怎可缺少练习?
可她那日指尖碰触琴弦的刹那间,神情中流露出来的满足和怀念没有能逃过他的眼睛。
只有真正爱琴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她年纪不大,可是很会撒谎,也很会掩藏。
为什么呢?
一细思她这行为内里的原因,凌昭刚才的一点好笑之感便都散去了,只余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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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杜姨娘并非吝啬之人,她的生活水准也高出了隔壁肖家人不少。
但她在某些方面还是能省的就没必要花。
这种节俭源自于没有依靠的不安全感。
女人立于世,所依靠着者无非是父、兄、夫、子。若是四者皆无,别说资产财帛,怕是连命都不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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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凌家的家风,想来她的结局也不会太糟。
但“想来”两个字本身就靠不住。
偏杜姨娘又是真的疼爱林嘉。故林嘉非常明白,若是让杜姨娘知道她到底有多爱琴,杜姨娘就算心疼钱,大概也还是会给她买一张的。
但林嘉就是不想让杜姨娘心疼。
因为林嘉也非常懂得那种一点一点慢慢积攒出来的安全感有多么不容易。她自己就有个习惯,睡觉前会摸一下床边的箱子。
那只箱子是从三房跨院里搬出来的时候杜姨娘匀给她的,有些大,以至于她全部的东西都能装进去。睡前摸一下,便十分心安。
林嘉这些内在的动机、细腻的心理,凌昭只要想一想她的身份、境况和性格,便想得明明白白了。
而林嘉也深深感到在凌昭面前好像无所遁形。凌九郎什么都能看得穿。
根本不需要她说出来,甚至他也不需要问。
林嘉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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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站在门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用力绞动。
凌昭的心,在这时候软得像水一样。
他柔声道:“以后你每日午后到我这里来,这里有琴,你可以用。不会的地方,我教你。”
林嘉两手互相用力攥了一下,却还是抬起头,鼓起勇气拒绝他:“九公子,这于我……就和写字一样,其实是没什么用的。我和府上的姑娘,是不一……”
凌昭打断她,反问:“难道对我就有用?”
“我是要当街卖艺?还是要堂前献技?”他诘问,“难道我是要靠这个吃饭,所以才从小勤学苦练是吗?”
林嘉又被噎住。
凌昭的指尖从七根琴弦上一抹到底,发出一串空远的琴音。
“琴以寄情,想必教你琴的先生也讲过。”他按住琴弦止住琴音,“琴乃乐中君子,若只是把它当作谋生的工具,只以‘有用’或者‘无用’来论,实是玷辱了它。”
林嘉懂的。
但有些事情就是听起来很美好,写在诗中文里都很美好,放在现实里,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没有说话,因为既不能驳回凌昭所说的,也不想给这炊金馔玉长大的人讲她走的坑洼地和他走的金光道差得有多大。
她只能咬唇沉默,又抬头:“可是,我怎能、怎能……”
拿着凌九郎的钱不做事,却跑到这里来学琴练琴呢?
凌昭知道她的顾虑,他道:“我说了,没有不让你做事。你以后这个时间过来,半个时辰学琴,半个时辰做事。我的钱,也不白给。”
那也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啊。林嘉茫然片刻,问:“九公子……何至于?”
给她些事做,让她赚些银钱,是怜她孤弱。指点她练字,是因为她先求了他。
但琴这个事,她明白地表示了拒绝,他何至于做到这一步?
凌昭怔了一瞬,随即缓缓道:“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件真心喜欢的事,已是不易了。若错过,实可惜。”
“我不知道、不认识也就罢了。既叫我知道了、认识了,于我又不是难事。”
“最重要的是,”他的手指尖在琴尾轻轻叩了几下,撩起眼皮,“……我乐意。”
清潭一样的眸子,不容人拒绝。
林嘉屏住呼吸。
这就是传说中的……遇到了贵人吗?她有这么幸运吗?
林嘉总是不太敢相信的。
她觉得这个事不太行。杜姨娘若知道了一定会生气,若是再让别人发现,说不定会惹出什么【创建和谐家园】烦来。
可是……她的视线落到那张琴上。
林嘉认出来这张琴就是先前凌昭让她用过的那一张。
家学里借给她和肖晴娘等人用的公用的琴是伏羲式。十一娘、十二娘她们的琴是自带的,她们都爱蕉叶式,觉得形状秀美雅润,适合女子。
凌昭这张琴琴首的形状却有一种山峰层峦的凛凛之感。
林嘉没见过这种制式的,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这琴……可真称他啊。
林嘉盯着那张琴,她亲自试过的,也听过好几个清晨,知道这张琴可以奏多好听的声音。她从最初学琴的第一课,就为这种乐器的声音惊艳,深深地喜欢。而凌昭这张琴的声音,又是她听过的琴音里最好听的。
林嘉脑子里纷乱地、飞快地窜过许许多多的念头。
姨母知道了会生气。
若叫人发现了怎么办?
但小宁儿和王婆子都是九公子安排过来的人,她们嘴巴严。
桃子、南烛也是说话会先过脑子想一想的人。